时间:2022-11-15 09:24:08来源:法律常识
“一个陌生男子深夜藏进我家厕所,当然怀疑他是小偷,我们采取了正常人的正常举动,不想惹来这一场人命官司,你说冤不冤?”
今年,是李凤英一家在广西桂林市居住的第27个年头,其间尽管有晴有雨有云有风,但还算得上相安无事。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天天过,但李凤英怎么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将她打得她措手不及。
4月19日,李凤英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自己平时与丈夫经营禽蛋生意。2018年7月10日23时30分,丈夫陈定和儿子陈可装卸鸡蛋时,发现陌生人黄清躲藏在租赁房的厕所里。陈定怀疑对方是小偷,双方发生抓扯。陈定一边擒拿和压制黄清,一边叫儿子陈可报警。
警方到达现场后,发现黄清脉搏微弱;医护人员随后抵达,黄清已无生命体征。据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死者黄清符合胸腹部受到挤压及心脏病导致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
2019年2月28日,桂林市象山区检察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对陈定提起公诉。李凤英对此难以接受,“这种事情,任何人说不准都会碰上。家里进了小偷,我们采取了正常人的正常举动,如果这都要判刑要赔钱的话,那以后谁还敢抓小偷?是不是抓之前还要先问问他,‘你有没有病’?”
死者黄清事发当晚就藏在租赁房的厕所里。
自家厕所深夜发现陌生男
李凤英夫妻开的禽蛋批发店,位于桂林西门菜市附近一条巷子里,位置较为偏僻,除了平时经常来拿货的熟客,店面不太容易被找到。
批发店约30平方米,屋内光线不足十分阴暗。塑料筐里放满了禽蛋,一摞一摞高高叠起。要是屋内白天不开灯,走路都可能撞到鸡蛋框。
事发当晚,李凤英读初一的13岁儿子陈可和丈夫陈定一起卸货。而她,正在从老家浙江丽水赶回桂林的车上。事后,丈夫和儿子向她转述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当晚,儿子陈可卸了一会儿货,就想到店里玩手机。本来记得手机就放在进门右边的桌子上,但他东翻西找也没找着。屋内没开灯,黑糊糊一片。
几分钟后,陈定想上厕所,躲在店内厕所暗处的黄清,被陈定碰个正着。没人知道黄清是怎么进到屋内厕所的。
于是,在不到3平方米的地带,两个中年男人命运瞬间发生逆转。陈定大声叫喊:“你进来干什么?你来干嘛?”黄清回应:“我进来没干什么,我没有偷东西。”
据李凤英转述,当时黄清想跑,陈定只是想压制对方,以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因为在厕所旁边架子上的台历中间,夹着大概有3000块钱。
二人拉扯之间,陈定拽到了身高1米55的黄清的衣服,往上一提,衣服将黄清的头整个蒙住。随后,黄清踩中了地上的鸭蛋滑倒,两人同时滑到。陈定俯身朝下,整个身体呈交叉叠加状压到仰面朝上的黄清身上。
陈定见儿子愣着不动,高声叫他报警。于是,陈可从父亲裤子后袋里拿出手机打了110。
黄清一听要报警,开始一边猛烈挣扎一边对陈定大喊:“我要是进去了,也会马上出来的。出来了要找你麻烦的,你是做生意的。”
禽蛋店内,秤旁边就是黄清倒下的地方。
摊上人命官司被提起公诉
黄清隔着衣服咬了陈定的手两口,然后陈定就用拳头朝他脸上打了两三下。几分钟后,黄清多次大喊,“放开我,呼吸很难受。”陈定稍稍松开,并掀起衣服让他透气。黄清透了气之后又开始挣扎,陈定感觉有点按压不住了。
于是,陈定催儿子再次拨打110,黄清挣扎更加厉害了。陈定叫儿子拿来铁棍,敲打黄清的腿。陈可就拿起铁棍敲打了几下。陈定告诉黄清不要挣扎,等民警来处理。
报完警,陈可看到自己的手机,从黄清裤子右边口袋掉到地上。陈可赶紧过去捡起来,发现手机已经被关机了。
李凤英向上游新闻记者反复强调,在第一次民警询问时,陈可因为年龄小不懂事,没有主动向警方说明——自己放回桌子上的手机,是从黄清口袋掉出来的。尽管再次问话时陈可向警方交代这个细节,但警方在核查证据时并没有认可。
让陈定和儿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警方到达现场后,发现黄清脉搏微弱,于是马上做了心脏按压。桂林市人民医院医护人员随后抵达,黄清已无生命体征。
陈可描述父亲陈定压制黄清时的姿势。
据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死者黄清符合胸腹部受到挤压及心脏病导致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
2018年7月11日,陈定被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刑事拘留。当年7月17日,桂林市象山区人民检察院不批准逮捕,随后陈定被取保候审。2018年11月23日,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侦查终结,以陈定涉嫌故意伤害罪将案件移送桂林市象山区人民检察院。2019年2月12日,检察机关因证据不足延长审查起诉时间15日。
2019年2月28日,检察机关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向桂林市象山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死者黄清的家。
死者生前系吸毒人员有赌博史
死者黄清的家,在距离桂林市区约18公里的临桂镇凤凰村委会石子塘村。
上游新闻记者现场看到,黄家的房子在村口路边,一座平房,并排一座泥瓦房。老屋泥瓦房已经漏雨,不能住人。平房里面没有厕所和厨房,大门右手边的半边院子用来做饭菜,地上则摆满锅碗瓢盆,左手边搭了个简易厕所。
黄清有八兄妹,他排行老大。黄家上有82岁老母,兄妹加起来又有8个孩子,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两层平房里,十分拥挤。黄家生活条件比较差,长期以来都是村里被帮扶对象。
上游新闻记者问起黄清的为人,凤凰村委会胡主任、石子塘村黄村长均反映,黄清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礼节很周到,老远就跟人打招呼,还买烟散发给村里人。只要他回家,很多朋友都会过来找他玩。至于他在外面的情况,村里人也不方便问。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发现,黄清生前是吸毒人员,并有赌博史。黄清家属也告诉记者,黄清曾经“坐过几年牢”,后来去了桂林,在市区租房住,逢年过节才回家。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如何生活,家人并不了解。
得知黄清出事,黄清的女儿莎莎及其男友从江西辞职赶回老家。她一边安抚母亲情绪,一边着手帮忙处理父亲后事。眼看将近一年过去了,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
说起黄清的事,黄清的母亲就会眼泪涟涟。有时她问莎莎:“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莎莎告诉奶奶:“事情很快就会处理好的。”在莎莎看来,“我爸以前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没了。我妈要养,我奶奶要养,我要养,我还没结婚。我以后要生小孩,你要我怎么办?”
死者黄清的家。
家属否认死者有心脏病
更让莎莎心急的是,父亲的遗体还保存在殡仪馆。如果按一天200块钱算,十个月的遗体保管费都要几万元。此外,按农村习俗,不仅父亲的安葬费没有着落,村里摆酒席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再加上自己辞职没有在桂林找工作,全家一下子断了收入。
莎莎对上游新闻记者说,黄家是在庭前民事调解前几天才出钱请的律师,而现在她拿到手的只有两份报告,一份是检察院起诉书,一份是黄清死因鉴定报告。除此之外,她对案情细节、被告人家庭情况一概不知。
其他家属对黄清的死,也感到非常不解。黄清母亲说,“就算老大(黄清)偷了东西,告诉警察抓去坐牢,然后该赔的赔,也不要把人弄死。”
黄清家属认为,“你可以把他制服,第一时间应该是报警,你交给公安机关,由不得你平民使用这些手段。”
黄清家属还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如果仅仅靠怀疑,通过暴力手段来制服,那是不对的......”
桂林市公安局象山分局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引发黄清死亡原因之一为心脏病。莎莎表示,从未听父亲说过此事,母亲也没有跟她提过。
莎莎对上游新闻记者说,平时父亲只要有点小病,都会跟她要钱去医院。除了背上的肿瘤切除手术,莎莎从来没见父亲吃过药。“如果有心脏病,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黄清的母亲说,“老大还能吃饭,也能喝酒,怎么可能有心脏病?”
检方起诉书显示,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对陈定提出公诉。受访者提供
索赔81万元双方分歧太大
双方见面,是在4月16日的庭前民事调解会上。
当天,李凤英一个人随同律师前往。按照李凤英的构想,大家应该是面对面地坐在会议厅里,然后她起身向原告家属鞠躬,并说声“对不起”。但现实并非如此,调解是在法官比较狭小的办公室。对方五六个人进来的时候,办公室显得更为拥挤。
见到如此情况,李凤英心里害怕,最后一声道歉也没说出口。李凤英说,“他们那么多人,我就一个人在那里。而且我还担心,要是出了法院,他们会在路边转角之类的地方打我。”接下来将近半小时里,李凤英更多地通过律师跟对方交流,而不是直接对话,“我生怕说错什么,所以我不敢直接说。”
莎莎对李凤英的态度难以接受。父亲去世至今十个月,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被告人家属,结果对方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黄家亲属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被告人无论是从自身道德,还是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都应该对原告家属有所安慰,而此前被告家属从未向黄家有过任何表示。
黄家提起的一份《刑事附带民事起诉状》称,“黄清与被告人陈定及其儿子陈可两人素不相识,两人殴打黄清死亡的行为,给原告家庭极大的惊吓和刺激,精神受到极大伤害和巨大经济损失。被告人及其家属从未安排人员过来看望与道歉。”
警方鉴定书称,死者主要死因是胸腹部受到挤压,次要死因是心脏疾病。受访者供图
该诉状提出,“请求依法判令被告人陈定赔偿丧葬费33228元,家属参加后事的合理支出10000元、死亡赔偿金692980元、被抚养生活费25130元、精神抚慰金50000元,共计811330元。”
李凤英通过律师提出,她现在只能向对方补偿3万元。黄家家属一度情绪相当激动。黄家家属提出按诉状上赔偿金额“打6折”,李凤英没有接受。
黄家家属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在他们提出赔偿金额时,被告方律师笑了。在他们看来,这是“非常轻蔑的笑”,而且被告人家属的表现让他们觉得:“对方的这种态度,还是不够真诚。”
原告代理律师对上游新闻记者说,“第一次协商时被告人家属提出最多只能赔偿5万元,原告方表示不接受。目前双方就赔偿数额分歧过大,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此外,原告方提出追究被告人刑事责任,并进行民事赔偿。对于罪名定性问题,原告家属有另外的意见,即不同意公诉机关指控的‘过失致使他人死亡罪’。”
目前,此案件正等待开庭审理。(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编辑丨黄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