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4 00:39:09来源:法律常识
开栏的话
云南有4060多公里的国境线,26个世居民族有16个少数民族跨国境线而居。各族人民面对汹涌而来的市场经济大潮,面对急剧变化的竞争世界,抓住机遇,迎接挑战,追寻以现代社会同步的好梦。作者以一个民族选择一个乡村的形式,努力用文学的笔调,再现每个民族在实现中国梦的历史进程中的一次伟大跨越。每“读”一页,都似乎从海拔6740米的梅里雪山,到海拔76.4米的西南三省最低点——河口,俯看到了一个峰峦迭起的“山国”,一片人间净土,一片彩云之地,一个诱人的“天堂”。
即日起,云南网刊发《彩云绮梦——云南二十六个民族的伟大跨越》连载,共26个章节。以“梦”的名义,向读者叙说云南各个民族在现实时光中的“奋斗史”“抗争史”“发展史”和“心灵史”,带领读者去接近和发现云南各民族极不平凡的生存空间和脱贫的光辉历程。
《彩云绮梦》 云南出版集团、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彝族篇:小村寨的“城子”
城,原本是人类生活与幻想的产物。而地处中国西南古滇大地——云岭高原上的众多边城,就更具有幻城的气质,其中的昆明、大理、丽江、西双版纳、香格里拉、石林、腾冲、个旧、普洱……已成为我们眼中关于云南的一个个最美好的梦想符号,甚至是云南最有表现力的代名词。
而我现在所到的“城子”, 其实是一个彝族小村寨,是泸西县永宁乡下属的一个村民委员会。我们从县城驱车出发,大约行车25公里就可以到达城子村。远远地望去,村子坐落在200多米高的飞凤坡上,东临龙盘山,西接玉屏山和笔架山,北对芙蓉山,后枕金鼎山,小江河在山脚蜿蜒流过,一片辽阔的田园将依山就势的土掌房群落,衬托得雄伟壮丽。虽说它不是什么古城池,但却是中国民居建筑史上的“活化石”,被誉为“原始唯美主义建筑的琥珀”,而且从地理气势来看,也确有几分布达拉宫的意韵。
多年前,我第一次到城子村,就被这种力量所震撼,并急于追问其“贵庚”。城子村的村长作了详细的介绍:最早从洞穴巢居中走出来的先民是彝族的白勺部。他们在这里用一棵掺天大树的枝叶,搭建起24间土掌房,起名城子村。这个村里的24户人家不知居住了多少年,到元朝年间建起了二层楼模式的土掌房。据有关资料记载,宋末元初时期,城子村是一个民族联盟政权“自杞国”的所在地。明朝成化年间,土司知府昂贵在村里的制高点上修建土司衙门,在土司府附近大规模地建盖一二层高的土掌房,平坦的屋顶层层错落,落差高达数十米甚至上百米。清朝年间,又建盖起将军第,外观上看虽然还是土掌房,但是已经融合了汉族四合院的建筑艺术,而且在通风排水与雕龙画凤方面更为先进。1000多栋土掌房相衔毗连为一体,而且家家相通,层楼鳞次栉比,一座城府凌空叠起,于是更名为永安府。又经过500多年逐步完善,逐步形成了宏大规模的一座“古都”。从这“一村一府一古都”的演变历史来推算,城子村的年岁应该比紫禁城大,比布达拉宫更早。其地位、名气虽然很小,但是能够完好保存至今,也算是万幸。那时,云南的政治生态不太好,城乡建设的政治环境更差。在加快城市化与改造城市内部结构的浪潮中,一些古村寨不得不在现代挖机的面前低下高昂的头颅,被迫在“拆迁”、“改造”中消失。当时,我心里默默地在想,是谁顶了这些风风雨雨,承受了各种压力,将这些罕见的居民完好地保护下来。此地必定有高人,而且是宛如顶梁柱上的“斗拱”一样的高人。
我第二次到城子村,是州县里精通古民居保护条例的朋友带我来的,参加保护古民居的座谈会。会上,他们谈论起民居保护的艰辛时,慷慨激昂;回顾起保护成果时,有理有据,而且在对待中西方文化方面都有共同语言。大家已经意识到,西方霸权主义统治世界的“秘密”,并非全靠科学技术,而是长期运用他们的哲学、音乐、绘画、建筑等渗透各国。他们竟然认为:“世界建筑史”的主干是希腊、罗马,近现代欧洲各国是从这一主干发展而来的,而中国、日本等东方建筑则是一些没有细节的小枝丫,不在文明主线上。其实,中国的哲学、音量、绘画、建筑等人类文化精神历来文明于世。只是在一段时期里,少数人盲从于这种歪理邪说,甚至妄自菲薄,数典忘祖,“言必希腊”,大肆推行“欧式”、“西式”建筑。其教训深刻:一些古建筑被作为“封建余孽”拆除;一些古城镇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一些村寨的古民居也被当作“小枝丫”砍光了。随之而来是“千村一面”、“火柴盒”、“水泥森林”的诞生。针对这些问题,国家实施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规。2008年7月1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明镇名村保护条例》的公布,很快抑制了这些歪风。此时,城子村古民居的保护得到来雪中送炭,注入了新的活力。
城子村
我第三次到城子村时,泸西县委、县政府已经将城子村列为带动全县经济社会发展的旅游品牌,规划了10多亿的投资项目,明确了保护优先、因地制宜、修旧如旧的原则。更为可贵的是,老百姓已经把旅游作为自己生产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村口的第一栋土掌房,就是旅游接待中心,随时有穿着阿诗玛服装的彝族姑娘在为游客端茶上水。有位长者,嘴里叼着旱烟斗,眼睛里放射着光芒,专门给游客讲故事。无论接待任何游客,也只讲一个故事,而且是反反复复讲这个故事:城子村里有一所一百多年历史的学校,培育出了无数的彝族精英。民国初期,小布坎村的彝族孩子尼娜来这里上学,勤奋机灵,给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汉语姓名叫张冲,就是指挥台儿庄战役的抗日大将军。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和国家领导人十分关心少数民族。国务院专门召开研究确定各个少数民族名称的会议。张冲参加了这次会议,并且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在这次会议上与会者认为,彝族名称不统一,旧社会彝族长期遭受阶级剥削和民族压迫,被叫做“倮倮”、“夷人”、“夷族”等等,实际上都带有侮辱性质,而且“夷族”的“夷”字本意就是外族的意思,更有羞辱之感。这些名称都不利于中华民族的团结。毛主席亲切地对出席会议的彝族将军张冲说:“我为你们彝族起个名称,好不好?”张冲立即站立起来回答:“好!”毛主席风趣地说:“是否可以把夷族的“夷”字改为“彝”字。这个“彝”字里有丝字,有米字,表示有吃有穿,代表日子富裕。”张冲与大家齐声欢呼:“好!好!好!”与会人员一致赞成。从此这个民族就被正式定名为彝族。
城子村土掌房
这个故事意味深长,但“彝”字并不会自然而然地给他们带来丝绸和米面,那只是一个有趣的隐喻。真正让彝族同胞过上好日子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云南500多万彝族同胞先后建立起了楚雄彝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以及峨山、石林、江城、宁蒗、巍山、南涧、寻甸、元江、新平、景东、景谷、镇沅等县和79个是彝族乡。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息繁衍,从远古的彝族祖先阿普笃慕,到六祖分迁,再到蒙舍诏统一六诏建立南诏政权。他们有语言文字,曾经发明过太阳历、十二兽历法和虎宇宙观、阴阳(雌雄)观,以及骡马交配技术。这些都是他们向游客讲述的故事,也是城子村致富奔小康的政治经济学。这座古老的民居也许能够激活这些彝族村民的思维,让那些沉睡的记忆鲜活起来,能够把千百年的往事像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每一个故事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每一个段子都是无价之宝。这些故事赢来了不同层次的游客:自驾车来观光的是一个层次,来休闲度假的是一个层次,专门来摄影、画画、采风创作的是一个层次,最高层次的就是国内外来研究古建筑的学者,一住就是许多天。无论是那个层次的游客,带走的都是彝族的优秀文化,留下的都是城子村的财富。这些故事为他们赢得无数的桂冠: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省文学艺术创作基地,亚洲民俗摄影之乡。独特的民族文化资源改变了他们千百年来的农民身份,从盘田种地转向从事旅游经商。游客的需求成了城子村种养殖业的主攻方向,游客的口味、爱好都成了他们致富增长点。全村部分人口已经搬迁到新村新房居住,将自己老房子腾出来做旅游场所。还居住在土掌房里300户左右人家,几乎靠旅游业收入而生活。他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都在转变:过去参加节庆活动穿的服装,变成了旅游商品;过去在火塘边抽吸的大水烟筒,变成了游客能带走的小纪念品。随之而来的是财富的增长,全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3727元,与改革开放初期的人均纯收入80·16元比增长了上百倍,日子真实越过越红火。随之而来的,是精神财富的增长。他们能够将出10多个精彩故事,什么白勺部、土司昂贵、大舜耕耘等彝族先民的故事,还有自杞王国、姊妹墙、将军府、梦醒关圣宫等汉彝传奇故事。老百姓明白了祖先生存发展的故事,就是创造自己生存发展故事的基石和动力。保护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他们在保护祖先的基业上开拓进举,而且实现了新的跨越。
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古民居的保护与发展也如此。社会在前进,经济在发展。城子村已经分为两部分:新村与老村。老村大约有3·27平方公里,有古民居的核心区不到一平方公里。当时老村里还居住着300多户1200多人。老村里的群众需要改善居住环境,需要消除脏乱差现象。盖新房,拆旧房已经成为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如何实现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如何保护好这些古民居,这不是一家一户能够办到事情,需要“有为的政府”,需要干部的担当,需要制定相应的古民居保护措施,积极研究论证保护项目,努力争取各方面的投资,扎扎实实的保护民居。但是,这么多民居需要保护,财政投资毕竟有限。时间长了,一系列问题暴露出来了,县乡干部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民居保护的主体是住户群众,群众没有积极性的保护是被动的保护,难以维持。保护应该在发展中保护,没有发展的保护也是短暂行为。他们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争取来的有限资金,只能用于“急诊”;大量的保护工作靠耐心细致地引导,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向老百姓讲村史,讲古民居的文化价值,讲民族的优秀传统,让村民热爱自己的民居,热爱自己的民族,激发他们内心里的保护力量,支持村民发展民居旅游,以旅游发展促进民居保护。
在人们心目中,现在的城子村似乎已不是一个具体的“城”与“村”的概念,它是一个由云南彝族同胞命名和创造的历史文化宫殿,是一个与彝族人民的灵魂、血液、历史、信仰、语言、生与死有关的神圣的住所。一句话,它是中国乃至世界“城市史”里的一座土城,是需要我们去爱、去思考、去揭示它的历史秘密、去寻找它的文化之光的一座高原“梦城”。
我们仔细“研究”城子村的每一栋建筑,它们与西方古建筑偏爱石材相比更为精妙。这里的每一栋土掌房,都立有无数巨大的木柱子,柱子头部担着大梁,大梁上挑着小梁或小枋,小梁或小枋上像楼板一样铺着严丝合缝的劈柴,劈柴上铺着松毛,松毛上抿着泥浆,泥浆上夯实着一层七八寸厚的粘黏土,粘黏土上面就是屋顶,滴水难浸,光滑红润。红出了红土高原的本色,润出了彩云之南的神韵。一间屋顶连接着一间屋顶,叠见层出。屋顶是多功能的,有的晒满了包谷、辣椒,有的布置成花园,有的做茶室或摆筵席。外墙的四周是粘黏土筑牢的板墙,内墙用木板隔离。排水、通风、防震功能俱全,冬暖夏凉。更让人惊奇的是,这里隐藏着中国传统建筑的精华:历朝历代的阁都是上下两层的建筑。土掌房也是上下两层,屏风、台阶、走廊、过道、楼梯都是精准尺寸,榫卯相合,天衣无缝。顶脊柱与梁枋之间有一个伟大的斗拱,分解着屋顶的一切压力。屋檐的长短,屋顶的缓冲角度,房屋的稳定性与各种精美装饰,都蕴含在斗拱与梁柱的无限力量之中。
远眺城子村
现在,我再次沿着城子村的江西老街,踏着光滑的石板路,穿挤过热闹的街道,观赏两旁的商铺、酒吧、茶坊,步入将军第,又登上土司府的楼顶,仿佛每一栋房屋,每一个商铺,甚至每一块石板都闪烁着文化的宠光。恍然使我想起梁启超在北宋建筑设计专业书《营造法式》上的题字:“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为吾族文化之光宠也已。”他企盼中华民族继承弘扬中国建筑学的血脉,弘扬华夏文化的基因。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血脉,都有自己的文化的基因。任何一个民族,“如果要看前途,一定要看历史。(毛泽东)”城子村是中国民居建筑的缩影,流淌着红土地的血脉,蕴藏着彝族文化的基因,象征着一个民族过去的所有活动,开创着现在和未来的新生活。
最后,我聊以小诗寄寓城子村的未来:
蜿蜒石级入云中,土掌层楼迷旧宫。
姊妹墙高军府大,百花今古爱春风。
作者简介:
孔祥庚,云南省建水县人,笔名云根,研究员。早年从军务农任教,曾任中共云南省委副秘书长、云南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中共玉溪市委书记、玉溪军分区党委书记,云南省人大民族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共十七大、十八大代表。现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出版《云根诗词》三卷以及人物传记《理想的父亲》《朱德与云南》,非虚构文学著作《彩云绮梦·云南26个民族的伟大跨越》《五个石头的故事》等。
相关阅读:
《彩云绮梦——云南二十六个民族的伟大跨越》汉族篇:万里云南有“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