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22 09:17:57来源:法律常识
最近在写一本书,翻阅并“搬运”日记到书中,倍感日记的价值。不是那些辛勤的记录,那些“鲜活”的日子,就都被时间的流沙覆盖了,覆盖得严严实实——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过往了。日记、文字,一如老照片,而时间却是推土机。想写写“南浔”的一些片段,踌躇着,也为抵御“推土机”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几成典故了。我想以后再见老徐,他一定会一提再提这句话,我也会。
那是一个深深的夜晚,初夏的微风习习,漫天星光闪烁,小院的树枝轻轻摇曳,一支艾香默默燃烧,为我们驱赶蚊虫。特别安静宜人的夜晚,我们坐在室外玻璃顶棚之下三面临风的茶室喝茶聊天。突然间,老徐有些幽深地说了一句深沉的话:有时很痛苦,恨自己才气不够,——写不出托尔斯泰那样的作品。沉默一会他又说,这样的话,我在北京说不出,只有在南浔这样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吐露这种心声。
说完后老徐陷入沉默,我也沉默着。时间似乎静止,甚至我们连茶也不喝了。他幽幽地吞云吐雾,望着星光闪烁的天际,一支接一支。
如果我这样一直沉默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转移了话题。又过了不知多久,老徐说,用带回来的鸡汤,煮个面条吧,饿了。晚上在外吃饭时,一只整鸡7个人一动未动,连鸡带汤都让老徐带回来了。补充一点,老徐的作息时间是凌晨4点入睡,中午12点起床。夜里4点之前是他读书写作的时间。我就他的作息时间说过一句评语:浪费了太阳浪费了电。
吃面条的时候,又想起老徐那深重的痛苦。我说,你那痛苦有必要吗?比如一个副厅,没提正厅要痛苦;比如考上了浙大没上北大很痛苦……多么好的开导。可没等我说完,老徐不动声色地说,哈,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并且,他连连重复了多遍这句话。
在他连连重复时,我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但说句实话,当时我还是懵懵懂懂的“梦中人”,他的话尚未完全点醒我。第二天中午他起床后,又旧话重提: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时我是真醒了。我说,这水平,真是极尽嘲讽之能事啊。昨晚我就感觉味道不对了。他说,昨晚就知道了?我说是,你看这是多大的功劳啊,一语点醒……我们都笑起来。
后来我也在不断想这件事,且越想越羞愧难当。他的深重痛苦,是他对自己的期许啊。看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些文字,编了那么些剧,熬了那么些暗夜(当然,他在白天也睡了那么多觉),阅尽天下人与事,也不乏超人的才情,如果拿不出更有分量的留世作品,他的内心不轻松是可以理解的。关于内心痛苦的话,在那么深沉的夜晚,在离开浮躁又戾气升腾的京都,选择在清润绝纤埃的江南古城,对一个人说出。作为一个倾听者,我却用那么世俗的官员级别、大学层阶之喻,来化解他心中块垒,何其肤浅简陋。他用那种极尽嘲讽之能事的隐语讽喻我,也真是高妙而又有力量。
我当然没有他那种痛苦,我没那个资格,也不易解读他的痛苦。相反,在职业之外,我喜欢读书与写作,这还是我的一份欣慰呢,尽管读的写的都不多。
“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典故”,或许正是我要写写本文的真正动力。我有点耿耿于怀呢。
一锅黑糊糊的地三鲜
老徐说他出去买点菜:土豆、芸豆、茄子,回来做一锅……。我说好啊,地三鲜。说起地三鲜,我吃过两次。一次在沈阳,律师赵晓梅、才华横溢的启嘉、才情不凡的80后思静,他们接待我,在启嘉、思静伉俪所办的学校里,家长们自己做的,特好吃。另一次是在美国,老乡小陈的漂亮爱人小杜做的,也特别好吃。我从来没做过,但老徐想吃这个菜,我爽快地答应,想象着就好吃。老徐说,我看着你做,学会了以后我自己也做。我说你别看,我没做过,有人监工我紧张。结果炒菜时他还是站在我身后。等我把菜都放进锅里,他才离开,并好像说了句:学会了。
菜做好了,端上餐桌。老徐说好丰盛啊,并尝了口地三鲜,说,好吃,有家乡的味道。我说,不觉得咸吗?他说,有点咸,但那是盐的问题,我家的盐特别咸,忘了告诉你了。
其实,地三鲜做得特失败:不仅难吃,还难看;别说吃它,连看它一眼我都不好意思,更不用说拍照晒美食留念了。问题是不仅放了盐,还放了酱油,咸是因为放了酱油,盐放的并不多。放了酱油就黑乎乎了,而地三鲜应该是不放酱油的。老徐啥也没埋怨,还说好吃,还说是他的盐咸。尽管“一语点醒”啥啥啥对我极尽嘲讽,但在地三鲜问题上又尽显宽厚,让我又一次愧疚。令人欣慰的是,那一大碗黑糊糊的地三鲜我们都吃完了,因为我们在喝着绍兴老酒,不知不觉菜也下得快。我的朋友“大叔”带着绍兴的朋友带去的高档绍兴老酒,是我的最爱。因为各类“老酒”喝了都让人(我)微汗,我就喜欢这种令身体发热的感觉。
离开南浔后,老徐发了他自己炒了一锅地三鲜的图片给我,鲜亮亮,绿生生,看着就有胃口。我没做好,他倒“学”会了。我说等我练练手艺,这辈子找机会总要给你做一锅地道的地三鲜。呵呵。
“大叔”携友去看望
在拟定南下计划后我告诉身在杭州的“大叔”,某日我要去南浔。他说到时告诉我行程,一定给俺留出“窜访”的机会。我说行程到后才知。他之所以提及行程,是因为他近期有公务安排——尽管已算退休,但还是省政府参事,近日有外出调研任务,他怕时间冲突。
到达南浔当晚,即收到“大叔”信息:到了吗?我给老徐说,有一好友,知我来浙,要来看我。老徐说,来来来,请他过来。之后我和“大叔”通话,他说明天即来。我说预报明天有大雨。“大叔”说,大雨与我无关。之前我还曾问,杭州离南浔远吗?他说远近与我无关,你来浙江了,到任何地方我都会去看你。
“大叔”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哦。仁厚、儒雅、有趣、清澈,有水准。他在司法厅任职分管律师工作时,为保护律师做过不少事。最初关注我的朋友圈并每每对拙作的错别字提出准确无误的更正(当然那时我们已见过面)时,搞得我每写完一篇文字都认真检查一遍,以免被他逮住。我问:北大中文系的(早知他出身北大)?他说法律系,但有编审强迫症。后来才知他学士北大,硕士、博士浙大,是真正的学者官员。
那天大雨哗哗,他和两个绍兴的兄弟雨中来访。他们到达老徐的别墅后,我说辛苦了,这么大的雨,请坐下喝茶,凳子、桌子我都细细擦干净了。“大叔”说,家里有没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我莞尔一笑说,那就暂时充当下女主人。
我做人物介绍,指着老徐对“大叔”说,这是徐锦川先生,剧作家。又对徐说,“大叔”叫吴强军,先后在省人大、司法厅、省府法制办任职,可称吴厅长或吴主任。“大叔”介绍了来自绍兴的俩兄弟。
我们一行5人外出吃午饭,饭毕又回来喝茶。雨一直下着,打在有弧度的玻璃顶棚上,滴答滴答,疏密悦耳。一滴滴清晰,一片片温煦,此刻的世界温润而宁静,雨水如溪,浸人心脾。
茶聊中,“大叔”讲到哪类“犯人”(公安的)拘留所喜欢留,哪类“犯人”监狱喜欢要,在交接时间上,在法定之外,两边是有一番交织、交易的。这不仅让人想起上海首富周正毅。老徐对“大叔”的叙述很感兴趣,仔细问询各种细节。这些细节,说不定哪天就会进入其剧本。
晚上又外出吃饭,“大叔”约请了当地的两位女友,一位来自湖州的前检察官,一位南浔的周律师。周律师听闻老徐喜欢喝啤酒,立马派人去她家取来刚从青岛带回的原浆鲜啤。真是巧了,老徐说啤酒真好喝。“大叔”好,大叔的朋友们也好。
小朗朗:你别吹我呀,实际我很水
在和老徐聊天时,不知怎么聊起孙子小朗朗下围棋的事。我说他现在几岁学了几年下到业余几段云云。老徐说你等等,你说他几段?我说业余……,他说不可能,你回家再问问,那他也太神了,你知道围棋太精妙了,我下了几十年才业余初段,当然,我没比赛,我是自己估摸着。我说好,回家我让他给你语音或视频,让他亲自告诉你。老徐说好好好。
我离开南浔时老徐说,再来呀,再来时带孙子来,我有点崇拜他。
回家后我告诉朗朗一个徐爷爷不信你的段位,你给他说说吧。朗朗说你们有微信吗,我说有。朗朗说他是做什么的,我说剧作家,知道剧作家是干什么的吗?朗朗说知道。我问是干什么的?他说写书的吧。我说就算吧。因为朗朗从来不看电视剧——他家就没电视,所以我没必要给他讲剧作家是个什么家。他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火车上?我说不是。他说吃饭时认识的?我说也不是。他说那是怎么认识的?我说忘了是怎么认识的了。做了一番背景调查后朗朗说,你可别给别人吹我呀,实际我没什么,我很水,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说,你这样认为很好,谦虚低调有利于进步。但我也没吹呀,你的段位也是真实的。你啥时给他语音啊,朗朗说,再说吧,我抽时间给他聊,实际上我确实就学了两年升到现在的段位。
某日我开车带他学围棋回家路上说,给你手机给徐爷爷说说你的围棋吧。他说那好吧。拿过手机开始语音聊,他说徐爷爷你好,我是谁谁谁,哪年哪月出生,从几岁学围棋,哪年哪月是几级,又哪年哪月通过啥比赛升段,跳段,比赛过几次云云。他和徐爷爷你来我往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徐爷爷也鼓励了他。
此后我对徐爷爷说,我只给他说过一次你的名字,几天过去了,他拿过手机就能按照你的名字找到你的微信……,徐爷爷给我语音说,哎呀,童声童气的真好听。另外呢,思路清晰,逻辑性强,表达也非常的优秀。这孩子真好,真稀罕人儿,将来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小神童。
呵呵,以后若有机会,叫小朗朗和剧作家杀一盘。
关于《王冠》
老徐说这几天给你说了多少话呀。也是。他说南浔古城很美,是他认真考察了一些“名胜”才最终选择了这片心灵栖息地,并已认南浔为“吾乡”。可这次我到南浔并未游历其美,几未见南浔之真容。除了吃饭休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喝茶聊天了。包括临走前一晚,他说,咱去卡拉OK吧,我说好。以前见过他发唱歌的视频,唱得可以,我唱不好,也想唱。但说完我们依然茶聊,聊着聊着就晚了。他说洗洗睡吧。我说不是卡拉OK吗,他说你看几点了?他的颠倒时间把我搞得也不知今夕何夕了。就这样,一聊再聊,把OK时间也聊没了。
究竟聊了些啥呢?惜无录音,难以复原。
回味下,聊的阈值还算宽泛。政治、经济、文化、文学、影视、两性、某些人物,等等,无所不聊。
关于经济,倒不是谈经济形势,老徐谈他的经济状况。他说在北京,参加一个会,搞一个剧本的策划等,都有较好的收入,可他把钱的事放下,一定要抽出时间跑来南浔呆一阵。来干啥呢?来安顿心灵?他来了,一些朋友也云游而来。
谈政治也未免谈一些风云人物。比如说某人是蠢呢还是坏,文化低还是洼(低洼其实是一个问题)。他说,认知障碍。那么认知障碍是品质问题还是文化或心智问题?这又是一个问题。
我们也谈卡夫卡、谈陀思妥耶夫斯基、谈毛姆,谈王小波与王朔,谈韩寒,谈他的朋友老鹤、野夫、国君,还有“失联”的某女士等。我说老鹤说过一句到位的话:事发于东惩治于西。所以他必须是个完人,不能东侧言说西侧瑕疵,授人以柄。我们共同的结论是:老鹤完美,内外兼帅,你很难挖掘到他的人品瑕疵。
我们谈电影《克莱默夫妇》、《实习生》,谈韩剧中的纯美爱情,谈贾樟柯和赵涛,谈热播中的电视连续剧《王冠》。
悄悄录了两分半视频[呲牙]录得太少了[机智]
我没看过《王冠》,想看。由于职业原因,老徐说世间最好的电影或电视剧他基本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说以后会把链接发我。在谈《王冠》时,他生动地讲着剧中细节和该剧主旨。听他津津乐道,我禁不住拿起手机悄悄录了一小段视频,后来后悔录得太少。当我把简短视频做成视频号发朋友圈后,好友黄先生(清华老五届、社科院新三届、英伦Essex大学88届居墨尔本的翻译家)信息问我:这位先生是《王冠》的编剧?呵呵,老徐若能编出举世瞩目的《王冠》剧,他那深沉的痛苦就可风吹云淡了。《老照片》主编冯克力看视频后说,这位老兄何方神仙?挺有趣的一位爷!我说,人家一直订着你家全套的《老照片》,并知道你,和你有微信……
老徐还说,你们济南有两个冯克利(力)名家也挺有意思。如此这般,等锦川先生哪天有空来济一游,请上两位冯爷聚一下认识认识。
一起发呆?
我们也有不聊天的时候。某个晚间的某段时光,我们坐在那个长条藤椅上,一句话也不说,长久地沉默着,时间持续大约20分钟到半小时。那种沉默很别致,无忧无虑,无思无念,就那么坐着。我当时在想,自己啥也没想,与其说脑子一片空白,还不如说天空没有一片云彩,也没有一丝微风,平静如斯,那便是传说中的发呆吗?我没问老徐,同样沉默着的他有何思绪,是否如我一般脑中一片空灵。如果有思绪,不知他在做何畅想或静夜思。
记得几年前和大叔去乌镇看话剧,他到我住所外的阳台喝茶聊天。他说在这里发呆挺好。但那天我们没发呆,聊天,喝茶,磕难嗑的山核桃,看古城水畔的风景与游人。不管发呆与否,那都是个温馨的午后时光。
南浔行纪事,到此打住。尺牍有限,记忆有限,挂一漏一,摘取几片人生履历的花絮。
(202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