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6-04 09:00:33来源:法律常识
张王宏:广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暨金融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主任
题记:介入刑事案件,也是介入他人的人生秘史。除了专业的帮助,还有生命对生命的帮助。
一 寒夜
一年来,陈林芬的哭老是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去。让我对财富的意义有了更深层的思考。
那回是头一次见,时间在去年的12月初,寒风中,晚上11点多,从二里半机场接上我,一路夜路突奔。然后,车就停在了酒店门口。我上酒店前,大家坐在车里没熄火,她跟我又讲了一会儿张时兴的案子。
陈林芬和张时兴,高中曾初恋,后,分手。分头成家后又先后离了,复又走到了一起。这回还没来得及办手续结婚,张时兴被抓了。
案由是非法拘禁,涉黑。
这些背景情况中,隐私问题在见面之前的电话沟通时,是没有提及的。现在,都夹杂在陈林芬的眼泪婆娑中呈现。她的哭是静默的,轻轻的啜泣,如同浓浓夜色里昏黄的灯光。
时间瞬间凝固,似乎全世界在那一刻都在听她的呜咽。
陈林芬前头的讲述,是把专业的法律问题,夹杂在两人交往发展的过程中,当着我兜头一通说的。直到最后她哭了,我才一个激灵,从一团麻一样的人物关系以及案件中,从搭夜机旅途的疲劳中,回到车灯前白雾袅袅升旋于眼前的现实。
回想起来,此刻我却只记得她的哭,她哭的中心思想只有一条:无论如何,要救张时兴。
二 哭泣
刑事案件里,我见过太多人的哭:焦永舟涉非吸释放前一晚妻子前路未知的无望哭嚎,马硕因地下钱庄非法经营被抓后穆斯林母亲祈祷完的轻轻啜泣,被控非吸的梁山因羁押导致新生儿就医无着上户无望时其妻远隔千里的电话里的失声哀鸣。
还有,身为法官的妻子在孙岳涉非吸被抓后和我面谈时的失态哽咽、市政园林局黄处长在妻子因基金公司涉非吸被抓咨询后的锐声哭啸…
对这些哭,我初初感觉意外。
原以为,哭,已经绝迹。至少在我的世界里,至少在十来年的生命里都不曾有过了。有的,不过是孩童时代的远逝记忆。不曾想又在办刑案的这些年里,一再听闻,绵绵不绝。
“春风得意马蹄疾,天天吃饭捧猪蹄”。在成功者那里,笑,才是常态。
笑,是可以公开的。岂止是公开,笑还需要被渲染开去,需要大告天下。当年的大学校园,有个餐厅即名为“成功者俱乐部”。朋友圈里,聚会上,办公室里,嘻嘻哈哈,笑靥似花。喜悦总是被广为传播的一面。其传播之烈、覆盖之广、感染力之强,会让人忘了还有哭的存在。
而哭,是秘不示人的。之所以哭,是因为经营的失败(经营的内容,包括关系、学业、生意等等)。进而,引发内心的失落,生活的无着、生命的无望、希望而绝望、前途之黯淡、有情人分手却不可逆…一起迸发涌上心头,引发人的情绪失控。
反正律师是外人,哭了就哭了。
多得能把律师当外人,这让我于刑事对抗中落败的一方处,于办案之外,对人性就有了更多深层认识和思考的机会。
但于陈林芬,我仍不解:张时兴、陈林芬,两个二婚头,其一贫其一富,而作为生活富足的陈,为何对这次的二婚经营如此看重呢?
后来,慢慢就想通了。
三 身世
陈林芬身世显赫:父亲是当地地产大鳄,陈自己现在是一家银行分行行长。话说高中和张时兴的初恋匆匆结束后,和当地的天然气大佬之子成婚。
然而外人眼里的天作之合,其实包含了太多身处其中者难以启齿的无味与寂寥:丈夫长年在外、丈夫出轨…在这事成了公开的秘密后,婆家却不以为然。儿子出生没几年,婚姻走到了终点。没有哭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争财产的争斗——本来,两个也都是不缺钱的主儿。
不缺钱的,常常缺爱。
几年冰窖般的婚姻生活,于她只是蜕去了一个硬壳般的过往。等到跟我这样一个外人讲起时,陈总连口气都是轻轻的,仿佛曾经的婚姻就是眼前飘过的一层雾气。
而一次次片段化的沉浸式回忆后,陈林芬对张时兴的思念愈发不能自拔:
见面后一句低沉的“哎”、等车时瞄一眼时那胆怕失去对方而略带着怯怯实际互相关心的眼神、一起晾衣挂衫时一次次短短几秒的默契等候与递送…
再一次和张时兴相处,陈林芬感觉自己从生命的每一个细节处得到伸展并真正活了过来。
有细节,生命才有意义。生命,不过是细节的一次次重复。
同城的张时兴,如何重回陈的世界,其中起承转合,我不了解。毕竟,办案途中主要忙的是办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张时兴,缺钱。
张时兴,农场家庭出身,曾为国家拳击队队员,常年跑全国各地集训,跑全国各地去比赛。陈林芬说,其父母除了他能给家里补贴点啥家用的要求外,对他不闻不问。包括这次案件发生后的处理,也是一样。反而所有委托的事情,包括费用,都是陈林芬张罗的。
见到陈林芬的第二天,在看守所我见到了张时兴:身高超过一米八,比陈林芬高出了一头。体型健美,长长的脸盘上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语气低沉但不主动说话只瞪着眼望我,显得有些呆萌。如果不是在看守所这个特殊场所,他像极了电影明星。
更准确地说,当下的明星里,真找不到像他那样气质抑郁而外形俊朗的了。
张时兴的案子,因为时间紧,我赶了十来天看完材料。从证据角度,案子问题不少,全靠两个不相干的人的口供,把张时兴套进一个涉众案里。一个非法拘禁和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罪名,都只有一年多,原本判的也不重。但和之前的一件事加起来,就严重了。
之前的一单,是张时兴因前妻而起的感情纠纷引发的打斗,当时判了缓,但前面案子判决到后面案发间隔没超五年,执行时需要前后相加并罚,这样,执行刑期达到了五年!
五年呵!刚走到一起的陈林芬不能接受。
张时兴反而没了主意。听到宣判的当时,他只一个劲儿地从被告席上回头,在旁听席上拿眼睛找陈林芬。陈林芬坚决要上诉。于是,上诉。
上诉换掉原来的律师,听一审表现生猛的贾慧平律师介绍,找到我。
四 上诉
我并非专攻涉黑犯罪,我专注于金融犯罪辩护。
但因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是金融犯罪案件的上游犯罪,有过研究,之前和贾律师合作,也有几起成功案例:从黑龙江七台河到吉林四平再到包头东河,第一个判缓第二个打掉了可能判十年以上的重罪最后一个摘掉了黑帽子。
(2020年开庭的内蒙古包头安某案,成功摘掉黑帽子) (2020年开庭的内蒙古包头安某案,成功摘掉黑帽子)
更主要的是,和贾律师之前同事过,而刑事案件,很看重合作,贾律师又是这个领域的领军级的人物,所以就愉快地答应了。
二审的过程,又一次验证了找关系在刑事案件中的无力。
以陈林芬的身家、社会地位,刚委托我那阵儿,不断提醒我。比如“据可靠消息”:案子年底前会判!
结果呢…截止此时此刻,距离陈林芬说的“年底”已经过去8个多月了,案子还在审理中,仍没结果。
而就在上上周四,陈林芬又以短短的两句,爆出一“猛料”:下周会裁定发回重审,周一、二你就会收到法院电话!
“哦!收到。”我回复。
结果呢…又双叒一个周一就要来了,并没有什么法院的电话通知。前几日和同案苏律师通话,他也没有收到什么法院的任何通知。
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
在陈林芬,必定是不差钱的,也必定不会缺席于各色人等的应酬场合,而接触到各种号称或实际确实熟悉某方面工作的司法人员,也是可以想见的。进而,可能给张时兴某些羁押期间生活上的便利,或给予陈本人以开庭旁听之类的便利也是可以的。今年4月份的开庭,本来并非法律上近亲属身份的陈林芬,可以旁听,确实拜私人关系所赐。
但将基于日常生活与人际交往的点滴经验,照搬到司法案件中,尤其是刑事案件中——断定案件的判决时间、甚至判决内容——是这种错误产生根本原因:
刑事司法案件,是私人与国家矛盾尖锐不可调和的情况下,转而通过终极权威第三方解决问题的专业途径,而且,为了确保处理的公正,有日益细化而具体的追责制度与国家监督规范为保障,以确保终极解决机制运作的精准而不出错。
如果,关系可以摆平,那原本就不必弄到司法机关介入。
又如果,打听到的消息有用,那“包打听”们就获取了某种可以掌握国家最精密仪器的运转方向的力量,靠着打听,就能把案子往有利的方向弄,家属大可不必花费多多去聘请律师,而国家也不必动用公帑,一众人等也无需劳神费劲了呀。
其实,我到现在也明白了,正如家境的富足,不能给陈林芬的幸福婚姻打包票,而通达的人际关系,也不能保证她获取刑事案件中的准确信息,一审判决的结果已印证了这一点。
陈林芬在这个案子里,在她对司法裁判严肃性的体认前,其实已然先行体会到感情对她这样一个中年女人的人生配重无比重要:要追求二婚的幸福,不能靠道听途说,不能靠他人意见。
要创造自己的幸福,只有靠自己。
专业律师属于自己人这一点,则是她在开庭后才彻底明白的。
四 煎熬
在无数不眠的夜里,陈林芬在朦胧中对话近旁的张时兴:让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共赴你我在这世间剩余不多的时光里,我心剩存的梦幻追求。
是呵!多少的美好,都没曾来得及触碰,而那没有触及的美好,总在她心中泛着斑斓而炫丽的色彩。
多少次浅睡中醒来,陈林芬才发觉那个瘦高健壮的张时兴,只是恍惚间的一个虚空。多少次浅睡中醒来,她不能自持,流下浑浊的泪水。多少次浅梦中醒来,她感觉宇宙空洞,世界无味。
气派的装修、家中的物件,眼中所及于她仿似隔世。毁灭感来的那么迅疾。张时兴,才是世界的全部。找到这个人,人生才有真实的着陆感。张时兴,是她生命唯一的稻草。抓住一根稻草,不再可耻。哪怕是浮萍,她也愿意与他一同漂泊。
爱,是人生灯塔。没有爱,人生便不值得过。
五 开心
那次开庭,持续了几天。包括北京律师、包头律师、广州律师、深圳律师在包头中院齐聚一堂。
开庭后,我见到了陈林芬小小眼镜片后面难得一见持续的笑。她问我想吃啥?
两人在一家蒙餐厅落座,那次晚餐,我点了一斤多羊腿还有些羊杂和蔬菜,陈林芬没怎么吃,主要是按捺住自己的兴奋给我讲她的感受。大约是怕我不相信她,她突然飚出一句:
“我有个预感!这个案子肯定无罪!”
“嗯——!?”我从吃喝中抬头望过去。
陈林芬,人们口中的陈总,兴奋中带着沉静。她认真地看着我,补充道:“我的嘴是开过光的。真的!
“上次一审完,我就说,会判五年。结果后来就判了五年。还有,过年后案子一直没动静,我说这个月会开庭,结果就收到通知了。”
专业律师一般是不愿去预测结果的,尽管相信专业的力量。虽然无用置疑,也都希望自己的委托人能有一个基于事实、证据和法律的轻判以至无罪,但归根到底司法审判都是有风险的,特别是在最终判决出来前的预测跟问天打卦没有区别。
可是,从陈总口中说出的多少让人有些吃惊的话,让我觉得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一瞬间,庭上激烈的对抗、脱稿的辩论、质证时激昂的陈词、基于证据的补充发言、看到张时兴开庭中落泪的即兴评述、审判长持续的倾听注视…都是值得的。
正如人生值得去爱,案件也永远值得律师倾注全部热情与投入。
哪怕,你面前的委托人对专业似懂非懂不甚了了。哪怕,TA还残留着对“找关系”的迷信。
甲:路过
办张时兴的案子期间,我多次路过内蒙另一个邻近的机场。没错,就是白塔。
准确地说,在接张时兴的案子之前一个月,刚开完呼市吕总非吸案的庭,之后直接去包头不便时,也会经停呼市。
无独有偶,呼市案子的委托人,也是个二婚。无独有偶,这一对“夫妻”,也是其一贫其一富。
但这是一个不同的故事,剧终人散是最后的结局。
之所以给夫妻加上引号,是因为两人虽有一个女儿,却没扯证,小孩生下来不到6个多月吕总进去了。
人们口中的吕总,名吕江,是这个案子里的男主角,原本是一个大大咧咧孤身走西口的山西大汉。女主角赛总,名金花,一个土生土长的呼市房地产老板娘。
乙:主角
因为领结婚证的事,赛总跟吕总闹过。吕总跟我解释过自己的想法时,是这样说的:“我不领证,就是为了不连累今后的孩子,因为当时我已经估摸着会出事了。”
赛金花见我时,也讲了她当时的考虑:“我也过了三十了,前面的那个也没有要孩子,就想把这个生下来。”
说这话时,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盯着鼻子下方45度角的某处。低声细语里,拖着呼市特色的尾音。
后来见面时,吕总又这样丰富了一些内容:“两人好的时候,她和我说‘我今后不会再为第二个人生孩子了’。”
人若非动真情,谁会轻易许终身?何况是身价亿万的赛总。
吕总一米八几的个头,不仅虎头虎脑、高大魁梧,更是相貌堂堂、声若洪钟。靠做白酒生意起家,后来顺着前妻转行做起P2P,脑子也是活的很。几年前和前妻离了,认识了赛金花。6月初被抓之前一个月,和赛总去了一趟五台山。一身轻快的旅行,心情爽朗之时,他们规划了后半段的人生。
赛金花说:“要是判个十年以上,我就没法儿等你了。若是六年的,我会等你。”
这段话,是在最后一次会见时,才头一回听吕总讲起。那次,他一改一年多来的淡定自若,焦虑地皱着眉头,直起身子,绷着腰凑近了会见室间隔开律师和当事人的栅栏,一句赶不得一句地,盯着我说出来的样子,仍然仿似在眼前。
他大概率地已经预感到,那趟登山之盟已不能实现了。
丙:借钱
事情得从两人开始认识时说起,和吕总开始认识那阵子,赛金花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三十刚出头,生命稀薄得透不过气。
朋友圈热闹的亲密的团圆的文字、画面,日夜不息冲击着她敏感的神经,毫无提防间情绪一天经历无数次过山车。
回过头,亲人的回护、开解,反而让她反感。闺蜜死党在同类话题中的闪烁其词、扑朔眼神,更让她五味杂陈。亲人的善意提点、无意中听闻的朋友闲谈,都成了空气里弥漫的毒药。
“空有一身好酒量,却没有用武之地。”
是呵,来日方长!但冷夜薄凉,星汉遥远。赛金花害怕:过不了眼下,怎能活到明天?风光万千、资产亿万,却抵不过独孤的长夜寂寞。财富若能销人愁,财富方是财富。财富不能销人愁,真情相伴更可贵。
“我,是不是心病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人心,需要滋养。感情,需要培养。有钱的赛金花,风头无俩。就在这时,茫茫人海中走来了吕总。可巧,着急找钱的吕总,也是风光得很,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吕总的风光,其实赛金花的爸爸也看好的。那次,吕江在熟络后拐着弯儿地向赛爸爸借钱,老赛头也拐着弯地示意他:“你身边那个是不有钱呢嘛!”
当时坐吕总旁边的正是赛金花。
前后的1000多万,就这样在家人的默许下,支援给吕江。多得这些转账,在案发后证明了赛金花的清白,当然这是题外话。而在资金流向吕总的同时,在亲友的怂恿下,两人关系也不断升温。
往事不堪回首,却也不曾淡忘。赛总讲起往事,虽已不免淡漠,但仍看得出曾有过幸福的痕迹:各种使小性子,人家都能忍了,相处的时间一长,咱就知道人家是真对咱好,是吧…
丁:闹事
赛金花开始找我时,主要是害怕案子给弄成了诈骗。后来案子确实没定诈骗。但回归到案发当时,回归到风声鹤唳投资人纷纷聚集检察院闹事,甚至声称让法院的庭开不成的当时,回归到草木皆兵的赛金花本人的感受,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就在委托后约三个月,赛金花一次突然给电话我:“陈安在天津的养父母家给抄了!现场搜出700多万现金。”
陈安是吕总的前妻,案子的第二被告人。她问我案子会有什么影响?
后来证明,这消息是赛总在过于通达的关系网中听闻的谣言之一。但种种风云突变伴随着赛金花整整一年多,直至案结事了靴子落地。
赛总还砸过吕总前妻的办公室。
陈安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早年在亲戚家长大,天生圆于世故。在吕总公司资金紧张时,和赛金花有过交集。起因是她说赛金花出钱帮吕江。在赛金花听到的传闻里,变成了拿了钱就该补窟窿之类。赛总怒不可遏,打上门去找对方理论,却扑了个空,转而把人家的办公室砸的稀烂…
这就难怪了。第一次见面时,赛总像是刚从火场里逃生出来,把我当成了心理医生,把自己的困境与经历和盘托出,包括产后抑郁的情况。
砸陈安的办公室,是赛金花疑惑不解的开始。也是她和吕江关系的转折点。不解过后是愤怒,然后,又回归平静,再后来,是女儿的出生,以及讨债人的纷乱滋扰…她抑郁了。
我第一次到呼市,是赛金花情绪坠落还没着底儿的阶段。她曾问我:你说他都要出事了,为什么还问我爸投钱?还拿我身份证注册那个公司?他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是呵,很多事情就怕琢磨。
赛总出钱支援过吕总,却被投资人诬成从吕总那里拿钱。出钱投资的人本是看好回报,但到了投资人中的鹰派那里,拿不到钱了,就在谈判不成后扬言“不把吕总弄成集资诈骗不罢休!”而拽赛总下马,也是逼她出钱的一着棋。
诬蔑,从来不需理由。利益面前,真相会被任意揉搓。
赛金花没有从吕总公司拿钱,是警察确认过的,但确认的过程,又让赛金花担惊受怕。每次被问话,或者自己想起了怕怕时,都要问我拿意见。赛总没有从吕总处拿钱,是有证据的,也是有法律明确规定的,所以我一直安慰她莫担心。
可讨债人眼里只有钱,为了要钱啥都编得出来。恶意的中伤与无底线的诋毁接踵而至。赛总讲:“以前和我说句话的份儿都没有的人,竟当面质问和吕江是不是夫妻?吕江骗的钱是不是直接倒手给了她?”
谣言重复多了,事情就会变形。连赛金花后来自己都搞不清了。吕江借的钱去了哪儿?到底中间是咋回事儿?
起初,凭着多年经验,赛总也看好这个行当的,觉得吕江的事业会有好前景。你侬我侬时刻,陆续地出钱资助。但地产公司那边,赛金花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具体的支出她其实并不掌握。
这个当年社会上普遍看好的风口行当,正是之后人人谈虎色变的网贷业务:P2P。
赛金花的半醒半懵,渐渐地,变成了半恨与半爱。
在赛金花眼里,吕江的前妻陈安是一个精明会私藏钱款的角色,吕江则粗犷、愚笨。是不是拉了她来填他们的窟窿?而找我这样一个外地的律师,更能超脱地帮她应对狂飚突变程序中复杂的案情。
丙:委托
赛金花找到我前,已经在电话里咨询过了,许久之后,约有半个月的样子,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我上北京,她也飞到北京,在常营地铁站上的星巴克见过面后,确定了委托。
赛金花是家中独女,继承了父亲房地产业的衣钵,又是当地的区政协委员。而吕江所涉非法集资,成了她在打伞破网行动中的软肋:政协委员的头衔,反成了给她招风惹事的大枝大叶。
起始,我奇怪为什么天南海北地要委托我这样一个外地律师,电话里还建议她寻当地的。赛总说,她找过几个当地律师,要么不专业,要么只会卖弄和当地公检法有多熟。
“嗨!当地司法界,我比你还熟悉,谁知道这些人背后会不会把我们给卖了!”
极致的专业,能起到权力与金钱都无法企及的效果,而无罪、罪轻的实现,无疑是刑事司法案件中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即使找关系,也需要有个专业打底。虽然,无论是赛金花还是陈林芬,都不差钱,但无疑她们都认同这一点。
非吸案爆发的特点,是之前都经历了一个摇摇欲坠坠而不倒的过程,而在将倒未倒时,又有一个各种复杂力量角力甚至投机取利的混乱。
压倒吕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会计挪走了用以偿还出借人的数百万元,报警未果后,债台雪崩。当时先是经侦队长通知吕总到公安局报到,吕江依约前往时,却被通知推迟,至晚上五六点才真正归案。
债权偿还能否成功悬而未决之时,犹如风中旗、浪中鱼,摇摆不定之间,存在成败的两种可能。这是吕总瞒着赛总倒腾钱的原因,也正是赛总事后不解以至忌恨他的根子。
而事情一旦一发而不可收拾,演变成刑事案件,其吊诡则在于:纷繁复杂的推进过程中,可能出现有利于当事人的情节被遗漏;而为你所知晓的情形,在警方那里却可能长成了另外的模样。
吕总的案子,两种都存在。一个是自首被遗漏,一个是非吸会给弄成集资诈骗。
吕江主动归案的情节,就给遗漏了。在《起诉意见书》《起诉书》上,都没有体现。幸好在后来的审判阶段,经当庭力争,才得到公诉人的认可。也成为这个案子辩护的小亮点之一。
自首的认可意味着什么?按照司法解释,是包括40%以下,或40%以上,以至可能免罚的一个黄金辩点。
对民族自治区首善之地检察官知而改之现场确认、硬核维护被告人合法权益的洒脱,遥致敬意!
己:冷漠
回到第一次到呼市时,赛总提的问题:“你说他都要出事了,为什么还问我爸投钱?还拿我身份证注册那个公司?她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我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要理解一个人像溺水一样的当时的感受。所有没有发生而可能发生的刑事危险,都是灭顶之灾,都会竭尽所能地想要避免。溺水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东西,当成救命稻草。吕总当时,也是犯了一个常人会有的正常反应,并不代表他不爱你,或者他要害你。
赛金花侧着头听完,复又把头正回去,整个人靠到驾驶座上,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2020年11月开完庭后,临离开呼市前,和赛总午餐。赛金花为避嫌没有旁听,我先和她讲了开庭的情况。她静静地听着,末了,也给我讲了一段话。
回想起来,赛总的讲述,更像是讲给不在场的吕总本人听。她稍低着头,仍是拖着呼市特色的尾音。
我感觉,这声音,透着即将到来的冬天的彻骨之寒:
两个人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毕竟也要考虑今后孩子的成长,考虑社会上的看法,两家的情况差别也太大,是吧?!但是,他今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我都会给安排好的…
以金钱为媒,二个二婚的人相遇,感情在共处中发酵,在众人围观下升温,又终在世事沧桑中,经历怀疑、痛苦、冷漠,以断离舍收场。这,就是第二个二婚的故事。
爱如烈火焰。但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冷漠有如杀人刀。
(情节来自真实亲办案例,其中人物姓为真实,名为虚构。更多案例信息可网搜或参见《哭泣的男人》《关于安某被控寻衅滋事罪、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一案发回重审一审之质证意见(庭审版)《2020,呼市的第一场雪》《比这个冬天更冷的,是情人已变的心 ——金融犯罪辩护律师办案随笔》《审前无罪,十年以上重罪审判前被免予起诉》《他也许不知,“前妻”在他走出看守所的前夜哭得多伤心 ——一个金融刑事案件辩护律师的2018记忆》《又是一年斋月到》《异地缓刑!而且是公安部督办的大案!》《守望未知河流的艄公》等)
编辑:冰虫子 校审:烧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