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8 13:40:58来源:法律常识
LEGACY官网截图。
8月23日,“LEGACY”学员张辉(化名)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其在深圳的课程已经停止上课。有消息称,市场监管部门正在对该公司进行调查。23日晚间,记者再次探访“LEGACY”北京诚泉文化办公现场,发现公司已无人上课。
此前DCM投资机构董事总经理魏萌在“LEGACY”课程上晕倒,送医抢救后去世,年仅32岁。这则消息让“LEGACY”北京诚泉文化陷入舆论漩涡,“LEGACY”课程的培训方式被曝光,不断有体验者在网上爆料,称课程“PUA”“精神洗脑”“发展下线”等,引起社会关注。
张辉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辱骂环节被称作“回应练习”,会有同班学员对着你问出比较直戳痛点的问题或者直接负面的评价,在他们看来只有直面这些痛苦才能成长。另一个学员小雅(化名)表示,曾有人在课堂的某个环节大哭尖叫。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你死我活”的挑战人性的测试,而无偿拉人更是进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这段课程在官网的介绍是,为了让学员体验不求名利贡献的喜悦。据学员介绍,该阶段要承受身边人的质疑,是“下车”(离开课堂)人数最多的阶段。
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因为压力太大崩溃“下车”,也有人挺到了第四阶段,认为自己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成为学习课程必备素质。
LEGACY培训课是一种变相的传销吗?辱骂课程真的存在吗?类似传销拉人上课是真的吗?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北京电影学院心理老师文华表示,涉事公司犯了专业“大忌”,相关课程常用手段让参与者进行创伤暴露,不带任何保护、不断挖掘其痛点,会对来访者造成更深层次的二次创伤。除此之外,文华称正规课程也不会强求参与者去贡献。
对于存在争议的拉人环节,江苏法德东恒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蓝天彬认为,虽然存在拉人头的行为,但从目前信息来看暂时没有计酬或返利,这与传销活动有一定的区别。因此,相关人员是否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存在较大的争议。
至记者截稿,“LEGACY”北京诚泉文化未对课程停止等情况进行回应。
白天没人,晚上吵闹
“神秘”课堂已经停课
“我们进课室上课的课程已经停了”,8月23日,LEGACY在深圳的学员张辉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关于停课的原因,他表示,“官方没有停课通知,但大家都知道一定跟那件事有关。”“有朋友回去带组,都约好我做支持者了,现在直接停课了,没有跟我们说原因”。
8月17日记者曾对LEGACY北京公司进行探访。位于光华路SOHO一期最东边单元的最顶层,走出电梯便能看到6种颜色拼接而成的LEGACY标识。公司总共有3个大房间,其中2个是训练房的模样,有大面积的空地,另外一个像是办公区,四个房间集中在大厦的角落,和同楼层其他办公室隔着一个露天连廊。
LEGACY北京诚泉文化公司。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宋美璐 摄
关于这家公司,同楼层和楼下其他公司的员工都不甚了解,“我们是去年搬过来的,平时白天没看到有什么人。”楼下公司的办公人员说,而负责该区域外卖配送的外卖员也表示没印象给该公司送过外卖。
据了解,LEGACY的课程基本在晚间。“大概20几个人,很吵闹,但不是吵架那种,好像是在争论些什么。”一位负责巡逻的物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能在晚上看到上课。
LEGACY北京诚泉文化公司。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宋美璐 摄
8月23日晚,记者再次来到LEGACY北京办公地址,发现晚间课程已经停止。
根据官网信息显示, “LEGACY是一家致力于提升个人成长及企业永续的咨询顾问公司,主要服务华人社群,在香港、北京和深圳都设有办公室。”
该公司的服务人群也很明确,几年前曾在该公司接受过培训的小雅认为,去上这个课程的人或多或少的正处于一些焦虑不安的境地,“每个人都是有焦虑才寻找改变去上课的,我当时也是事业和生活都不太顺利,所以才去试试。”
“如果您正为事业、家庭、健康、财务、人际关系、人生目标等领域,寻求更高效能的发展,或者想体验、创造更丰盛的生活,LEGACY将支持您实现梦想、创造卓越,迈向生命及事业的高峰。”在LEGACY的简介中这样写到。
“自我提升”是张辉和小雅都提到的一点,“想躺平的人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培训吧。”小雅说。
LEGACY的主课程有四阶---自觉力、飞跃力、里程、智泉。四阶段的课程是进阶式的,只有上完前面一阶才能继续后面的课程,学期时长相应的也逐渐增加,前两阶学时为5天,第三阶为三个月,第四阶为半年,对应的学费分别为9800元、16000元、16000元、35000元。
这个不菲的学费直接决定了该课程的用户人群主要瞄准高端、精英人群。
新京报贝壳财经通过官网公布课表发现,所谓学期时长只是跨度上的时长,实际上真正在工作坊学习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以第三阶段“里程”课程为例,学期跨度三个月,但学习时间只有三个周末。而最后一阶段长达6个月的“智泉”,训练时间也只有4个周末。
课程是否有辱骂环节?
有人大哭尖叫,有人接受不了“下车”
让魏萌晕倒的是第二阶飞跃力课程,官网对这段课程的介绍是,“专注于突破自我”。
事发之后有自称学员的人在网上爆料称,该阶段有一个环节是让其他人来“辱骂”你,戳痛点。
正在上第四阶课的张辉却不这么认为,“我们都把同期学员当作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有辱骂。”他介绍该环节被称作“回应练习”,用来帮助成年人自我醒觉、自我察觉,“比如可能会问你,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儿子,我感觉到你不负责任,只是一些很中立的话。”
在小雅看来,这个环节更多的是让大家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充分了解自己,别人的一些评价,其实对你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当时过程中也许真的有人特别过分,也不好说。”
张辉提到有不少人在这个环节接受不了“下车”,“下车”是培训课里退课离开的说法。“我哥就是在这个环节顶不住压力,当时被人说的想要直接上去打人,后来就跑了出去,这个还是看你的承受力有多大。”张辉称。
而他自己也曾经因为被同班的IT男批评不成熟、虚荣等等,这让张辉很难接受,一度想要逃离。“现在我能接纳这些评价了。”他认为这是培训课程带给他的成长,让他能够更好的自我认知、接纳自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被称作挖掘人性、发现自己的课程挑战人的情绪,课堂上经常会有人大哭、尖叫。
小雅向记者描述了其中一个让很多人崩溃大哭的环节,导师会引导学员想象一些画面,让学员把内心受到的伤害和秘密释放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会大声喊出自己平时说不出口的秘密,比如同性恋,比如小时候受到的侵犯等,让自己面对这些负面情绪。
让小雅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考验人性的游戏,在游戏中,只有把别人打死了你才能赢,但如果每一轮都选择自己赢,最后肯定是输。
“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种训练方式,有人可能会觉得很傻、很不可思议。”小雅表示在正式上课之前通常会有一个读规则环节,只有能接受这种培训方式、规则的人才能继续上课。“在上课过程中,导师也会一直强调,我们不是心理咨询工作室,我不是治疗心理疾病的,假如如果有一些心理有问题的人在里面,他真的很较真,很有可能会变得更严重。”
规则中除了不能迟到、不能抽烟喝酒等常规内容外,还会有不能透露隐私、不能做交易、不能做重大决定等内容。这是因为很多人上课之后会变的亢奋、激动,小雅也表示自己在上课之后精神状态有了改变,但也有些人会对这种感觉“上瘾”,而沉溺其中。
“拉人”引发传销质疑
学员自认是“不为名利的贡献”
比起第二阶段,更多的人在第三阶段“里程”课的时候选择“下车”,张辉告诉记者,第三阶段的其中一个任务便是拉人。
正是这个行为让外界质疑该培训课程是一种变相的传销,只有通过这个考验的人才能进入第四阶段的训练。
不同的是,该课程中的拉人并没有任何人头费。张辉介绍,“里程”课程最开始会让学员自己设定一个目标,目标里包括拉人、事业、家庭等等,只有完成制定的目标才能进入下一阶段“智泉”的学习。
官网对这一段课程任务的讲述是,“在‘里程’里,你得针对有意义、有创造性的生活设定明确的愿景。根据此一愿景,你会为自己最重要的生活领域设定一些具有挑战性的目标。”
课程对目标任务量没有严格的限制,张辉表示,如果设置目标较低,会被大家问为什么不去做,“就像在学校里面,一定是做作业最多的,认真学习的人学生成绩才好。”
张辉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3个人,他表示这个目标的达成并不容易,要承受别人的质疑,“我曾经拉了一个朋友,他网上搜了一下骂我是骗子,当时我也怀疑自己在骗。”最终他把女朋友、哥哥以及一个朋友拉入课堂。
张辉不喜欢用“拉人”“发展下线”来描述这个环节,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看到了他的改变才自愿去的,并不是他去逼别人。就像他自己也是受一个朋友影响来上LEGACY课程,“一个特殊的人影响了我,他很平静、沉稳,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张辉说。
当记者问到张辉能从“拉人”的课程里学到什么?张辉总结称,“成就加贡献,可能没上过一二阶课的人会觉得很荒谬。”他认为自己会主动去做一些贡献,去影响到别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成长。至于机构,“我只能说它很会赚钱,但也算是互利。”他说。
就像课程详情里所描述的,“‘里程’建立于一个原则:只有当我们愿意完整地贡献自己给予身边的人们,生命的意义才最大、最完满。在‘里程’中,你会体验到什么是百分百承诺于比自己更大的事物所激发的能量。‘里程’也是体验真诚服务的机会,一种不为名利、只为付出的喜悦而贡献。”
在课程培训中,经常有学员扛不住压力选择“下车”,而这种时候,学员就会私下劝说,“如果这时候下车,以后生活中也要下车吗?”这些学员之间的劝说都是自发的,也就是课程所宣扬的不为名利、只为付出的“贡献”。
实际上,学员之间的监督、“救赎”、批评会持续在整个课程中,不管是纳新还是留人,已经不需要导师的参与。张辉表示,有些老学员会回到课堂做“支持者”或“小组长”,小组长主要是帮助新学员快速适应,会参与课程。
“相当于托”,他随后又表示,“这么比喻过分了,但你们好理解”。
张辉是自愿去做支持者的,他认为,这种贡献可以让他成长,“因为一般人没上过这个课,肯定都是懵逼的,比较封闭的,所以需要毕业生的能量场来感染,给没报名的人一个展示。”
“我们不是气氛组”,张辉表示,“没上过课的人在现场,岂不是大眼瞪小眼的,一般这个课走出来的人都是比较开朗有力量的”。
现在张辉已经成功完成“里程”的课程,在学习第四阶段“智泉”的内容,对于这部分内容他没有透露太多,“这部分太深了,我就不介绍了。”他说。
在张辉的描述中,这个课程组成的小空间像是一个伊甸园,从开始翻出自己的阴暗面,到后来追寻真善美、无私奉献,学员很容易留恋这美好的“微型世界”。但是当重新面对真实世界的时候,又会不可避免的有落差,“没有办法,我只能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做好。”张辉说。
心理专家表示“躺枪”
“涉事工作坊犯了专业大忌”
“也许参与者的心态本来是积极的,想要变好,想要学习。”心理咨询师史秀雄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国内心理学的科普尚有不足,进入社交媒体时代后,垃圾信息和信息茧房问题严重,造成很多人找不到可靠的资源。
“我们正规心理学人士也是觉得够躺枪的。”史秀雄表示,“学员参加的那种工作坊,和心理咨询、心理健康一点关系都没有,打着心理学幌子,实际上是利用一些特定技术来进行心理操控和洗脑的过程。”他指出,严谨的心理学背景课程对自己的结论和有效性都会很谨慎。
“操作上非常不专业,包括它所用到的暴露疗法,不断地强调挑战,以及脱敏疗法。”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北京电影学院心理老师文华关注到了工作坊相关课程信息,她表示,“严格意义上这不是心理学的团课,但它用到了心理方面的很多技巧,而且用得太狠了,进度推进太快太狠。我没有看到它对参与者的保护,这是心理工作中的大忌。”
文华观察到,涉事相关课程常用手段让参与者进行创伤暴露,不带任何保护、不断挖掘其痛点,危害是会对来访者造成更深层次的二次创伤。
“其实它的整体设计和普通心理课程一样,网页上的描述也非常正能量,但在操作上发现有很大问题。”以LEGACY北京组织的“飞跃力”这一阶段课程为例,官网介绍,“飞跃力工作坊”建立在负责任、承诺、真诚、冒险和贡献的原则上。
文华分析,其前三个原则与正规心理课程是一致的,但“冒险”和“贡献”则在原则上与正规心理学相悖,“我们所有课程的设置都要去保护参与者,控制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在开始之前都会做评估,冒险是不会用到的”。此外,文华称正规课程也不会强求参与者去贡献。
“它用到的‘通往成功之路’‘生命热情的释放’等等,我们平时不太会用这些词,但对于一些有心理需求的人,比如情绪压抑、内心困惑或有心理创伤的人,就会很渴求进入这样的课程。”文华分析道。
同时,文华表达了她对于行业的担忧,目前心理咨询和团体工作坊在国内认知度并不高,相关事件的曝光或许会导致社会对正规心理咨询行业的误解。“也有甄别的办法,”她指出,正规心理团课在开始前会通过访谈进行甄别,判断是否能够进入课程;分阶段进行团辅,会提前告知理论基础、主题和环节设置;不会以全封闭形式进行。
律师称证明侵权取证难度大
组织方或承担部分过错责任
学员死因仍未明晰,身处舆论漩涡的工作坊可能承担哪些责任?
当前,“LEGACY飞跃力工作坊”获客方式和课程内容备受舆论指责,有观点认为相关人员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江苏法德东恒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蓝天彬认为,工作坊虽然存在拉人头的行为,但从目前信息来看暂时没有计酬或返利,这与传销活动有一定的区别,传销活动是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引诱、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参加,骗取财物,扰乱经济社会秩序。因此,相关人员是否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存在较大的争议。
“从目前信息来看,课程组织方相关人员是否有伤害他人的直接或间接故意,是否有伤害他人的行为,也存在较大争议,取证难度较大,不能简单地认为相关人员涉嫌故意伤害罪。”蓝天彬认为。
太琨律创始合伙人、主任朱界平认为,如果有证据表明学员事故由相关课程造成,则组织方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但他表示,要认定组织者承担相应侵权责任需要具备如下四个要件:一是行为人实施了违法行为;二是存在损害的后果;三是违法行为和损害后果之间有因果关系;四是行为人主观上存在故意或过失的过错。“一般来看,在本事件中的课程行为从法律上要证明和死亡之间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是比较困难的,因此课程机构因此而承担责任的可能性较小。”朱界平表示。
根据《民法典》,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被侵权人死亡的,其近亲属有权请求侵权人承担侵权责任。
蓝天彬分析,本事件中,课程组织方可能存在组织类似“对骂”或心理攻击环节,在封闭环境内让学员产生负面甚至崩溃情绪,产生心理创伤。
“课程组织方作为组织多次课程的人员,具备丰富培训经验的一方,可能明知对骂或心理攻击会引发不良反应,仍然予以推进,存在一定的过错。当然,从司法实践来看,当事人的死亡是多种因素造成的,相关组织方或者人员一般不是承担全部的过错责任,而是承担部分的过错责任,从而予以赔偿。”蓝天彬表示。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宋美璐 席莉莉 实习生 吕娅霆 李沛雯 编辑 徐超 校对 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