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1 15:00:18来源:法律常识
克萝伊 (Chloe) 有着一个典型香港女人的外貌:细长的脸,双眼皮下深陷的大眼睛远远地隔在高鼻梁的两侧,肉感却不失精致的嘴唇,皮肤虽不像北方(广东以北在香港皆被称为北方)女人那样皮肤白皙,但长在那纤薄的身段上竟格外的和谐。如果在香港中环遇见她,只需扫一眼她那身黑色的西装,挑染后深棕色的齐肩短发,干练的举止,高冷的气质,便可判定这是个女律师。
第一次见克萝伊是在1993年初。那是我刚从美国搬来香港入职的第一天,我的办公室和克萝伊比邻。这是我第三次来香港,上两次在港逗留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天,对香港并不熟悉。说起来搬到香港也属偶然。在美国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派我和两个合伙人去北京开会,回美国时秘书安排失误,明明可以订直达的回程飞机却订了张需要在香港转机回美的机票。九十年代初的香港尚在英国人管辖下,若没有特殊许可,中国人不能从国外过境到香港。转机正值周五下午,既然到了这个城市,我临时决定就呆一个周末看看这儿的风土人情。高楼耸立的中环,人气旺盛的铜锣湾,充满地方风情的天星小轮,夜景迷人的太平山顶……当我从下榻酒店客房的落地窗望着海港对面灯火阑珊的九龙城时,一瞬之间,意识到自己喜欢这个东西方文化交织、充满活力的城市,决定到这里闯出一片天来。香港是一个快节奏、高效率的社会,几个星期后回来面试,录用通知书接而至,再三思量我决定加入麦格维尔律师事务所。
麦克维尔是英国顶尖的老牌律师事务所,历史悠久,也因此也较保守,所里的律师男性居多,资深律师统统是男人,而且除了两个香港人外都是白人。为数不多的女律师都是初、中级别的本地律师,包括我在内。克萝伊比我们其他的女律师都早几年拿到律师资格,比我们资历深。其他的几个女律师虽和我资历相仿,但她们在英国教育系统下在大学即攻读法律,毕业后见习,考律师资格。不像我在国内读了大学四年的法律,去美国又读了三年的法律博士学位,毕业后从业了几年才来香港,因此虽然年龄相仿,从业经验却浅过她们。
所里的女律师基本都是单身年轻女人。工作项目各有不同,但是工作量大,每一天至少有十二个小时在办公室赶工作。常常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登山、看电影,议论自己的老板,相处也算知心、和睦。大陆背景的所里只有我一人,加上我又不懂广东话,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不能全身心投入的局外人。渐渐地发现团队里的克萝伊也不大合群。克萝伊是那种不苟言笑,高冷范儿十足的人。办公室走廊上别人碰面总会聊上两句,克萝伊对无论来自上下级的问候从来只是点头微笑或简单回答后径直走开。知趣的人除了谈工作外都不太会和她有多余的寒暄。其他女律师在背后抱怨她凭借业务能力强、受老板器重,不把其他年轻律师放在眼里,云云。我倒不认为克萝伊和大家保持距离有什么不好,女人们扎堆在一起虽是温暖但是非也多。克萝伊虽是性子冷了些,但对人还是挺热心的。
我是个夜猫子,早上从来都比别人正常起床的时间晚半个小时,外套和鞋子一般都是在电梯里穿上的,妆容通常是在计程车中完成的。早餐一般只是一杯咖啡,在公司楼下买完后拿到办公室喝。克萝伊通常比我早来办公室,我到时她已经埋在一大堆文件后处理工作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到办公室后会发现桌上放着一盒生果或者一个牛角面包。开始我不知道是谁买给我的,直到偶尔经过克萝伊的办公室,看她吃同样的东西才知道原来是她。谢她的时候,她只是淡淡一笑,说我的早餐太不健康啦。毎天晩上克萝伊离开公司,经过我的办公室都会停下来,依着门闲聊一会儿。聊聊电影、书、热点话题,但是从来不谈工作或者公司。久而久之,我们便成了朋友。我不认为克萝伊唯独喜欢我是因为我有什么过人魅力,可能恰恰因为我是她们圈子里的局外人,背景和她及其他女律师完全不同,对她来说是一阵清风吧。所里其他的女律师们背景相似:在港大一起读书,或是在英国一同留学、大家曾经是升学或入职的竞争对手,父母也许相识,或许曾经同时爱过一个男人……有共同的历史必有久识的包袱。
相处久了,我发现冰艳外壳下的克萝伊竟然是一团温柔和忧伤。因为她资深于我,我们常常被编在一个项目小组工作。组里通常是三个至四个律师:合伙人领队,主要负责客户关系和重大法律疑难问题的把关;资深律师负责大部分的法律文件的起草和谈判;初、中级律师的责任是协助资深律师的工作,并且负责协调项目管理;实习律师负责基本的沟通、调研等工作。每个律师通常同时周旋于几个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尽管如此,如果有受金融或商业界关注的大项目时,大家都会努力挤进。参与这些项目意味着有机会获得更多年终奖励,也十分利于打造简历。怎么抢到这种项目是有一套三言两语讲不清的秘诀,资深律师的举荐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克萝伊在香港大学毕业成绩是全班第一名,拿到多个国际律师事务所工作录用书。加入麦克维尔律师事务所后干得风声水起,凡有重大影响或热点项目几乎她都是首选,她在组团方面也有说一不二的决断权。她往往会拉上我入组合作,几乎每个星期我们都会一起去外地出差。有人说,检验恋人是不是能做丈夫或妻子的那块料,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一起去一次长途旅行。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同事,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中做队友,一起完成了几个项目后,一般非友即敌。我和克萝伊在艰苦谈判、熬夜赶文件之余,我对她的身世也有些了解。
克萝伊成长的环境颇为艰难。她的母亲年轻时家境贫寒,但相貌出众,高中毕业就被一个商业有成却又比他大个十几岁的男人看中。这个男人虽早有妻儿,却不妨碍他对克萝伊母亲展开激烈的追求。她母亲经不住这个成熟男人的宠爱,房车豪礼的诱惑,一年后便嫁了给他作妾。香港在英国殖民地时期沿袭了《大清律例》,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婚姻法改革才在法律上实行一夫一妻制,所以六十年代的香港华人纳妾合法,且在富人中较为普遍。她母亲生了克萝伊后的四年里又生了两个弟弟。
克萝伊的记忆中充满了学校的家长会上父亲从未出现的难堪,母亲天天盼望父亲来家吃饭过夜而不得的失望,以及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母亲领着姐弟三人给大妈行大礼、坐下座的羞辱。克萝伊说到父亲时满眼都是伤痛和敌意。她从上大学获得全额奖学金后就没再见过她父亲。她以第一名优异成绩从香港大学毕业的典礼上看到了坐在人群里的父亲,她装作没有看见他。从开始工作,她开始养妈妈、供弟弟读书,不允许他们再接受父亲的供养。她心里伤痕累累,我听她诉说却不便也不忍心追问,但我觉得一定还有其他不便分享的伤心事,否则为什么不由父亲供养,这是他作父亲的责任呀?一个聪明过人又极自尊的女孩子必有一颗敏感的心,在成长路上一定捕捉到许多大妈和妾室之间,两个不同的家庭中,许多厚此薄彼的待遇和其他微妙的关系。她的两个弟弟看起来比她轻松快乐了许多。然而当我见过了克萝伊的母亲,我曾一度怀疑克萝伊的判断能力。
初见克萝伊妈妈时,估计她也就四十出头。圆圆的脸,白润细腻的皮肤,丰满的身段,举手投足透着浓浓的女人味儿。眼里完全没有世故沧桑,笑起来居然有着少女的娇羞。吃饭时她夹菜给我,在我眼前的是一双白白胖胖、圆润光滑的手,我下意识地将自己那双像男人一样粗硬的手紧紧地留在饭桌下面。这个女人看起来没受过什么苦,也不像是心灵受过什么伤害。我怎么也把她和克萝伊嘴里的倍受煎熬的小妾连在一起。人心是多么复杂、难以捉摸啊!
那时,事务所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后,合伙人常常会请所里的年轻律师一起到交易广场楼下的酒吧喝几杯,一来庆祝项目的顺利完成,二来也给大家鼓鼓士气,减减压。我们中间多属性情活泼开朗的,酒过三巡,或高谈阔论或嘻笑打闹,是酒吧中最闹的那帮人。几杯酒后的瑞莎会坐在沙发一角,沐浴在迷离闪烁的灯光下沉思,整个人像是只点燃的香蜡悄然无声地散发着淡淡的忧伤和失落。通常陪她在沙发上聊天儿的,除了我还有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詹姆斯。
这个詹姆斯可是香港律师界的传奇人物。从小去英国上寄宿学校,牛津大学高才生,公认的业务精通,是麦克维尔律师事务所里两个中国人合伙人之一。詹姆斯讲一口纯正的、上流社会口音的英语,英文写作比那些英国本土的律师都棒。九十年代初的香港尚是英国殖民地,工作语言是英文。英文好坏往往是一个受教育程度的标志,职场上的敲门砖。麦克维尔这样的老牌顶级律师事务所虽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在香港开了分行,也只有在八十年代末才提拔了两个中国人做合伙人,詹姆斯是其中一个。香港八十年代之前中国人是受压制的,比如香港会所在八十年代后才接受中国人作为会员。这样的歧视待遇是像我这样在新中国长大的人难以想象的。我还记得初次听闻这等事后的惊讶和忿忿不平。其实为什么这么惊讶呢?香港是英国人统治下的殖民地呀,殖民地下的本土人自然是二等公民!在这样的环境下,詹姆斯能在精英王者中取得一席之地,想来是多么来之不易啦。然而,让我想不通的是詹姆斯九岁去英国上学,他是怎么做到中文也十分流利呢?詹姆斯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自信但不自负,从来都是待人谦和、礼让有加,在事务所的口碑极好。三十五岁的他一直都是单身,无论什么时候去事务所加班都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影。
克萝伊和我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工作项目结束后,我们俩会猛吃一顿日本料理。我们会点我喜欢的北诲道海胆寿司,她喜欢的烤银雪鱼,我们俩都喜欢的各种生鱼片。克萝伊吃饭也是典型的香港女孩儿的范儿:点一大堆,然后把食物放在碗里推来拨去,最后只吃一小半。大多食物都在欢声笑语中进了我的肚子。那天,我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支黄橙橙的海胆寿司塞进嘴里时,克萝伊忽然说,她今天去法院改了名字了。克萝伊是她的英文名字,她的中文名字叫方倩雯。她说最近去请算命先生算了,这个名子要在结婚前改了,否则对婚姻不利。说着说着她那对大眼晴亮了起来,眼里充满了喜悦和期待,整个人都变得让我不认识了,唬了我一跳。结婚?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呀!在我不舍不弃地追问下她终于坦白自己一直爱着詹姆斯,可詹姆斯人太优秀,家世又显赫,自己配不上他,于是一直默默地、艰辛地单恋着他。直到几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俩个人在餐馆碰上,一起吃饭聊天时才知道原来詹姆斯也喜欢她,但因为克萝伊的刻意回避而不能确定她的心意,毕竟两个人同在一起工作,又是上下级关系,万一判断失误以后难在一起共事,所以一腔深情也只好埋在心底。
哇!这故事听着像是看电影一样。我是从小在空军大院儿长大的。小的时候最常玩儿的就是和一帮男骇子翻墙爬树、打弹弓、骑飞车、撩猫逗狗。十二岁那年,骑单车在一个大下坡放飞时,突然看到深黑色鲜血顺着自己车座下的车梁流下,吓得大哭,以为自己要死了。妈妈解释说,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次,我才知道女孩和男孩的区别。知道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长大后文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假小子的粗旷心性。在感情上,如果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就会直白地告诉他,碰到他也喜欢我,便轰轰烈烈爱上一场;如果对方不喜欢我,我也不为自己表白心迹而后悔。我压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柔肠百转,情思缠绵,所以听克萝伊诉说她的爱情故事,虽然觉得这弯弯绕绕的匪夷所思、好累心,但禁不住为这两个人用情至深而感动,由衷的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克萝伊欣喜不已。
克萝伊和詹姆斯的婚礼是在马尔代夫的四季酒店举办的。浩瀚无边的印度洋,白色沙滩上是从日本空运来的樱花扎成的礼堂,弦乐演奏着轻快浪漫的音乐,当夕阳染红了天际时,新人款款步入殿堂,真的是郎才女貌,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啊。婚礼后没多久我就离开麦克维尔,加入了一个美国律师事务所的香港办公室,主要负责东南亚地区的业务,几乎每个星期都在东南亚出差。一年后我也结婚了,克萝伊飞到美国来参加我的婚礼。各自有了家,又不在一起共事,我们都努力地坚持几个星期吃个午饭。几年过去,我们都又各自换了工作,也随着资历增长而不断升职,责任渐重,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不过只要见面,我们立马回到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见面时我们最经常聊的就是渡假。在香港做律师,特别是在华尔街的美国律师事务所或“魔术圈”英国律师事务所工作,年薪丰厚,一般在几百万港币。平时晚上九、十点钟下班,项目紧迫时接连熬两个通宵也属正常,周末加班更是家常便饭。工资高、压力大,为了减压就花钱买开心:香奈尔的包包、华伦天奴的裙子、路铂廷的红底高跟鞋、卡地亚手镯、东方文华或君悦酒店的SPA按摩、国外奢华酒店的渡假… …钱是有的,缺乏的是属于自己的时间。本来嘛,从法学院毕业才二十几岁,既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社会阅历,公司出手就给你上百万,当然理直气壮地要求你是公司的人,要求你的人生定位中工作永远优先于个人生活。年轻律师们用自己的青春换取了重金酬聘。有了钱,消费水准也日益奢华,于是每个人都像旋转轮上的奔跑的豚鼠,在这条路上永远停不下来。那么,怎么安排这倍受珍视的二十一天的年假就成了一门学问。
克萝伊的渡假安排总是让我羡慕不已:探摩洛哥古城夜宿撒哈拉沙漠看满天繁星,巴布亚新几内亚船宿潜水,菲济岛环岛独木舟游,塞伦盖蒂观动物大迁徙,冰岛北极光之行……詹姆斯爱好摄影,他们的旅行照像是旅游杂志封面一般专业。我和克萝伊吃饭聊够之后,若有时间会像旧时一样去逛街。以前我们最喜欢的是在La Perla买最新款的蕾斯超性感内衣,后来我们也去,都是她穿着各式内衣模仿模特作性感姿态,我们嘻笑一阵后她买一包带走,而我却激不起兴趣上身一试。
每次见面都让我反思自己的生活,不免自叹不如:我已是两个娃的妈,是公司负责一个部门的主管,是上有两家老人的女儿和儿媳,是我所爱的那个努力实现自己事业梦想男人的妻子。我不再是个随心所欲、潇洒独立的女人。我的个人生活完全是以两个孩子为中心,监督家庭作业,安排课外导和数不清的兴趣爱好活动,周末基本都是去参加小伙伴的玩伴聚会或生日派对。我变了发型,我那结婚前天天晩上不爱不释手老公会视而不见。如今一天工作下来精疲力尽,给孩子读书往往把自己读睡了。夫妻房事一个星期也许能有一回,我买性感内衣穿给谁看呢?我的假期都是去迪士尼乐园或者东南亚海边有儿童友项目的渡假村。不知道是谁鼓吹女人事业生活两不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社会开始对女性的期许是完美的女强人。把女人搁到这样高的台座上,是对我们敢于走出厨房的惩罚吗?哪里来的完美的女人?分明是骑虎难下,不断调整、平衡和妥协中免为其难;不过是孩子小最需要妈妈的时候以家庭为重,当孩子大些了时间多了一点时以事业为重的权衡罢了。
羡慕归羡慕,若让我重新来过我会选择生三个孩子,两个都少了!有了孩子才完整了我的人生,做母亲教会了我自我牺牲,无私奉献,感恩父母,奖罚分明,团队精神,公益之心,以及太多太多的做人的道理。自己喜欢的总希望和好朋友分享,每次和克萝伊相聚时我也会苦口婆心地劝她改变想法不要轻易放弃做母亲的机会,她每次都耐心地听我唠叨一番后就换了话题。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很久没和克萝伊联系,后来收到她的短信说她辞了工作,打算休息半年,去印度一个庙里边禅修边登山。六个月后她又延长了行程。我一如往常地忙得焦头烂额,忘记了她的归程,直到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终于回了香港,十分想念,约我吃饭。
走进香格里拉酒店二楼的日本料理店,一眼望进就看到克萝伊坐在窗口眺望着远处繁忙的港湾。她穿了一件小黑裙,一双红底黑面的恨天高,除了一对长长的钻石耳环,没有别的首饰。一头长发顺右肩飘下,遮住了半边脸。也许太久没见,她看上去有些不同。拥抱后坐下,我们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番。我说她不应该穿黑色裙子,人显得更单薄了。她说我这个年纪不适合画重眼线,会让眼睛显得疲惫。说罢我们俩不禁莞尔一笑,这算什么朋友?尽挑剔对方!点了餐,我急急地拿出两张医生的名片。最近一直求子不成的好朋友终于40岁怀上了第一胎,她的攻略是先看一个有名的中医调养身体,然后去一个西医专家做IVF。克萝伊接过名片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两个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我楞了一下马上就后悔了,我实在是太唐突了,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也许她的童年境遇使她不想要小孩儿,也许是詹姆斯精子不够活跃,也许她子宫有不育之症……我立刻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几分钟后她平静下来,眼帘低垂,缓缓地告诉我,她没有孩子是因为她和詹姆斯从来就没有过性关系。听了这话,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这怎么可能?!她没有理会我的惊讶,甚至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双手合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平静的继续讲下去:两个人有亲吻、有抚摸、但是没有传统定义下的性爱。每天快到睡觉时,詹姆斯会找各种借口推脱或离开卧房,反正不和她做爱。多年来,她渐渐地失去了自信,认为自己没有女性魅力,认为自己乳房太小了,认为自己皮肤可能太粗糙让人生厌,甚至怀疑自己身体有异味……她曾多次试图和詹姆斯推心置腹地谈谈,詹姆斯或是轻描淡写地玩笑带过,或是沉默不语的冷处理。她的哭泣或者吵闹都不能得到他的正面回应,只是他会在其他方面“补偿”她。他置办了几处房产在她名下;她的生日或情人节,会送到她办公室一束最名贵的鲜花;大年小节,总会精心挑选礼物送给她;对她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对她的两个弟弟更是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关照。他们俩儿一起吃饭、看书、聊天、旅行,是最好的朋友也如兄妹一样爱护和照顾彼此,只有性,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区。我说,他一定在外面有女人,克萝伊说经多年的观察应该没有。我说,那就是外面有男人,克萝伊说这个她不能确定。多年形成的自卑曾让她常常失眠,不得不长期看心理医生。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婚,她说自己一直抱着他会改变的幻想,也没有勇气面对一个失败的婚姻,更无法和家人解释……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她现在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在印度登山时爱上了陪她登了几个月喜马拉雅山脉、比她小十五岁的向导,一个二十出头的藏族小伙子,多吉。在这个魁梧高大、阳光率真的热血青年的怀抱里,克萝伊第一次找到做女人的感觉,做女人的自信,体验了爱的狂热和依恋。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真实的爱,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为了这份爱,她已决定走出婚姻,和多吉搬去巴黎,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她准备完成读法国文学硕士学位的梦想,同时供多吉上四年大学,帮他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我问她会和多吉结婚吗?她说她不会这样要求多吉的,但是她盼望能怀上他的孩子。她说年龄毕竟差了太多,她有心理准备有一天她老去了而多吉正值壮年,多吉也许会爱上别人。她说既使如此,她不后悔。
克萝伊离开了香港就没有再和我联系。我曾多方打听她的消息都不得,后来想想,她是个极私密又极要强的人,走了就是要和过去的生活告别,包括她的亲朋好友。我应该成全她。
2021年12月于加州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