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4 08:32:41来源:法律常识
作者丨李游 编辑丨覃旭
看着做律师的丈夫遭逮捕后,中国社科院在读女博士麦茜琪差点崩溃。20多天来,她多方奔走完善证据,只求法院能将爱人判决无罪,“他是为了保护姐姐实施的正当防卫,现在却被检方指控犯了故意伤害罪。”
麦茜琪的丈夫张云帆系上海市光大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当地警方信源称,他在2019年1月12日,为了帮助姐姐张海瑛抢夺姐夫梁俊的随身物品,在徒手控制姐夫时,导致其胸部受伤。
事发当天,梁俊到医院拍了X光片,结果显示没有骨折;11天后,他又到同家医院拍了CT片,会诊结果称有4根肋骨骨折。司法鉴定机构据此做出“轻伤二级”鉴定,张云帆自此涉嫌触犯刑法。
如果真相如此,案件应该并不复杂,但检察院直到近1年8个月后,才突然决定逮捕张云帆,并在两天后向法院提起公诉。
“之所以这样,是我丈夫拒绝了梁俊1100万元巨额索赔。”麦茜琪自称,背后真正原因是他们曾实名举报过梁俊等人“利用炒股之名骗钱”,“所以对我夫妇俩怀恨在心。”而在她的举报名单中,有人是多家上市公司的个人股东。
另外,记者从相关判决书中得知,梁俊与张海瑛婚姻存续期间,还帮助外人通过诉讼方式让自己的老婆出钱。各种矛盾发生后,最终导致张云帆“涉案”。
今年42岁的张云帆,从事律师工作多年,他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触犯刑法”。
2020年9月3日,上海市松江区人民检察院向松江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而张云帆被指控的“故意伤害案”,发生在2019年1月12日。
实际上,此事的导火索,已经燃烧了4年多,主角并不是张云帆,而是他的姐姐和姐夫。张云帆的姐姐张海瑛此前长期经商,手里有些积蓄,但一直没成家。2008年,她与做厨师的梁俊相识,2009年5月16日结婚。
婚后的梁俊连厨师都不做了,没有工作的他也无经济收入,日常家庭开支几乎都靠着张海瑛的经商所得。各种矛盾发生后,张海瑛在2016年首次提出离婚,梁俊不同意,并答应出去找工作。
没过多久,梁俊告诉妻子,自己认识了股市中的神秘“牛散”曹芸、管奕斐夫妇。所谓“牛散”即“最牛散户”简称。梁俊说,这些人有 “新股配售”的特殊渠道,保证稳赚不亏。
彼时,张海瑛觉得丈夫一直没工作,家里财政状况出现下滑,便听信了梁俊的话。随后,她把自己股票都抛了,又取出积蓄,一共凑了500万元。
2016年7月12日,梁俊与管奕斐签订合作炒股协议;次日,张海瑛按协议要求将500万打到管奕斐个人银行账户,但该账号并不是管奕斐股票账户对应的个人银行账户。
“合作”开始后,管奕斐一方迟迟未向付款人张海瑛出示账户资料和清算单据,直到两年后的2018年8月份,梁俊告诉妻子,那500万本金亏掉了。张海瑛说,两人为此大吵一架,开始分居。此后,他将此事告诉了弟弟张云帆和弟媳麦茜琪。
张云帆是律师,麦茜琪的本科、硕士也都读的法学。听了姐姐的讲述,麦茜琪让梁俊出具个损失清单,即使真亏损了,也得弄个明白。张海瑛提出这个要求后,梁俊始终不透露具体情况。
后来,张海瑛又去找曹芸、管奕斐夫妇索要损失证明,不仅没拿到,还被赶了出来。在麦茜琪综合分析后,他们怀疑是梁俊“捏造亏损,串通外人转移财产”。
于是,2018年8月30日,麦茜琪陪姐姐去上海市公安局长宁分局虹桥路派出所报案,称被人骗了500万。后来,管奕斐、梁俊告诉警察,这500万是梁俊炒股亏光了。警方答复称:是经济纠纷,不予立案。
与此同时,麦茜琪还协助张海瑛举报了曹芸、管奕斐等人。
孰料,种种举动惹怒了曹芸、管奕斐夫妇。“有民警提醒过我,让我注意安全。”麦茜琪说,“梁俊也公开宣称非常痛恨我,我有录音为证。”
2018年9月,管奕斐到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起诉梁俊、张海瑛夫妇,要求承认1100万元债务,除了那500万,还得另外赔偿610多万,9月10日法院立案。
后来,张海瑛看到,早在2018年7月2日,丈夫梁俊就与管奕斐签订了还款协议书,总共涉及1100多万。“这是梁俊与管奕斐夫妇,以串通诉讼方式,向我主张虚假债权。”张海瑛说。
被起诉后不久,她还从微信朋友圈发现,2018年10月8日,梁俊还去参加了管奕斐丈夫曹芸的生日聚餐。
所以,在案件还没开庭时,2018年10月,张海瑛在长宁区人民法院起诉梁俊要求离婚。12月6日,经法院调解,暂时没离成。后来,张海瑛又去起诉离婚,法院称梁俊“患有左肾恶性肿瘤”,还是没让离婚。
与此同时,因怀疑丈夫与外人恶意串通,张海瑛开始收集证据。此后,弟弟张云帆开始“涉案”。
2019年1月12日中午,张云帆和老婆、孩子到姐姐家看望父母。聊天时,双方又提到那1100万的事。
麦茜琪告诉姐姐,民事案件原则是“谁主张谁举证”,如果怀疑梁俊与管奕斐夫妇存在串通行为,就得有证据。张海瑛表示,她听说管奕斐夫妇有一辆价值200多万元的宝马豪华跑车正由梁俊在使用。
“我觉得,这可以成为串通旁证。”麦茜琪称。随后,张海瑛还说出了梁俊与其分居后的新居住地——上海市松江区塑料18厂工业园区内一个私人小院的独立小楼。
当即,麦茜琪表示,如果能拍到梁俊使用豪车的照片,肯定对案件有帮助。见状,张海瑛马上起身要去拍照。担心姐姐情绪激动、状态不好,麦茜琪提出开车带她去。
身为男人,张云帆对两个女人不放心,就陪着一起过去了。“首先是保护我们,其次是看着姐姐合法取证,没想到,这一去,彻底改变了我老公的人生。”麦茜琪感叹道。
按照麦茜琪的说法,他们大约下午4点到了目标地,私人小院的门开着,张海瑛一眼就看到那辆豪华宝马跑车,“当时,梁俊正在车旁,姐姐用手机拍照时,就质问他为什么要串通外人欺骗自己。”
这个过程中,张海瑛想要查看梁俊背包里是否有其他证据,梁俊便和张海瑛争抢起背包来,还试图抢走张海瑛刚刚拍照的手机。
梁俊身高1米82,张海瑛只有1米65,张云帆害怕姐姐会受到伤害,就一把抱住梁俊,挣扎中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张云帆先着地,整个摔倒过程,我老公只是在地面抱住梁俊不让他起身,并无任何攻击行为。”麦茜琪称。
张海瑛则趁机拿走了梁俊的钱包等物品,梁俊则开始大声喊叫,并让院内保洁阿姨“快去叫人”。看到梁俊变得激动后,麦茜琪和姐姐非常害怕,就跑了出去。她们离开现场后,张云帆也放开了梁俊,梁俊则迅速追赶麦茜琪和张海瑛。
追到工业园区大门口,“梁俊用身体趴到车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不让我们开走。”麦茜琪表示,张云帆又一次把梁俊拉开,让她有机会把车开到马路对面。
最后,张云帆冲到马路对面上车,和妻子、姐姐一同离开。由于路上车辆太多,梁俊未能过马路。麦茜琪告诉记者,当时是大白天,园区有很多人围观,张云帆没任何主动攻击梁俊的行为。
后期,麦茜琪还举着“征集证人”的纸张在现场找人,并愿意出5万元酬谢。
到家后,张海瑛看到梁俊的钱包里有一张未见过的银行卡,她登录梁俊的网银系统后,发现管奕斐的手机也绑定了这个卡,且上面有数千万的流水记录。
很快,张海瑛接到手机来电,对方自称是上海市松江区新桥派出所民警,让其回现场接受问话。当时,她担心是圈套,就拨打了12345市长热线核实,工作人员答复说,等核实后再过去。
次日,张海瑛又接到新桥派出所座机来电,警方说前一日来电是出勤民警手机号码,之所以联系张海瑛,是因为梁俊报警了。张海瑛当即问,要不要过去配合调查?派出所则让等通知。“当时民警只字未提梁俊受伤一事。”麦茜琪和张海瑛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张海瑛看过梁俊的打车记录,事发第二天,梁俊全天外出,在市区内行程有上百公里,晚上9点多,还打车去了上海某知名火锅店附近,“此后几天,梁俊频繁打车外出,完全不像受伤的人。”
至于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记者多次拨打梁俊的手机,对方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记者调查发现,2019年1月12日事发当晚,梁俊就去了到上海瑞金医院集团闵行区中心医院放射科拍了X光片,检查部位和名称是“右肋骨正斜位片”。该院专家会诊后做出的诊断报告显示:“所示右侧诸肋骨骨皮质连续,未见明显骨折透亮线影及错位骨折现象,骨密度均匀。所示肺野清晰。”
2019年1月17日,事发第5天。新桥派出所委托上海枫林司法鉴定有限公司(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对梁俊的损伤程度进行鉴定,委托书内容显示:“梁俊被他人打伤。”
在申请鉴定后的第6天,梁俊又去闵行区中心医院放射科拍了CT片,这次的专家会诊结果显示,梁俊“右侧第3-6肋骨骨折,少量骨痂形成”。此时,距事发已过去11天。
针对同家医院的不同诊断结果,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称,第一次未见异常的原因是,“由于X光成像原理,较小的肋骨骨折在X光片上不容易被发现,且根据肋骨骨折的发展规律,较轻微的肋骨骨折需待骨痂形成后才能较为清晰的判断。”
所以,2019年2月20日,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根据梁俊在医院第二次的诊断报告认定:“从骨痂形态上符合2019年1月12日外伤所致。”并据此鉴定梁俊骨折的4根肋骨,“构成轻伤二(贰)级。”
在司法实务中,故意伤害罪里的轻伤二级,犯罪嫌疑人一般会面临三年以下徒刑。“也就是说,我老公会因此触犯刑法。”麦茜琪说,她对这份司法鉴定充满质疑。
麦茜琪搜索到一条司法部网站于2018年12月14日发布的消息稿件,标题为《嘉兴市整治司法鉴定“黄牛” 净化司法鉴定市场》。稿件称,浙江嘉兴在整治当地司法鉴定乱象时,发现域外鉴定机构在当地非常混乱,并特别点名批评了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指该机构通过“司法黄牛”收钱办事。
据嘉兴人保、平安、太平洋、人寿四家保险公司统计,仅2017年至2018年上半年,上海枫林司法鉴定所,在当地鉴定了393件案件,提出重新鉴定的高达323件,占总数的82.2%;海宁市法院也反馈称,2017年至2018年上半年,涉及这家鉴定机构的案件共63件,重新鉴定21件,占33.3%。
因此,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的“丑闻”被公布到司法部网站。两个月后,该中心为梁俊出具了鉴定报告,这让麦茜琪感到失望,“涉及我丈夫的后半生。”
于是,她拿着梁俊第一次拍的X光片,找到上海市多位骨科及胸外科专家阅片,都说完全看不出骨折。后期,她还把梁俊第二次的CT片拿给过两个法医专家。
其中一位法医表示:“从CT片看,骨折是客观存在的,但能否认定是张云帆所致,证据上有欠缺。”该法医还介绍,在致伤方式上,直接暴力形成的骨痂应当在内侧,而梁俊的骨痂生长在外侧,“应当是间接暴力行为所致。这种损伤相对偏轻微,骨痂也不是很多。”
另一位法医也表示,不能确定梁俊的骨折是什么时候形成的,“骨痂形成时间需要4到8周,仅11天就看到骨痂生长是有疑问的,会不会是案发之前就已经受到损伤?在形成时间上无法排除合理怀疑。”“还要考虑当事人既往病史,比如骨质疏松可能对损伤程度鉴定造成影响。”这位法医称。
前述司法鉴定报告出具后,警方一开始并没找过张云帆。
需要指出,前述2018年9月,管奕斐在长宁区人民法院起诉梁俊、张海瑛夫妇后,2019年3月18日,张海瑛向法院提出反诉,法院受理。到了6月14日,张云帆因涉嫌故意伤害罪,由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取保候审。
麦茜琪称,尽管案件此后悬而未决,但她和丈夫也算进入平静期,警方没再找他们。不过,麦茜琪又向扫黑部门,举报了梁俊、管奕斐、曹芸等人,“梁俊在成为他们的操盘手后,为他们操纵大量个人股票账户,用于股票对倒,自买自卖。”
“我从财联社的报道中看到,曹芸担任股东的一个公司,还因涉嫌合同诈骗,在2019年4月,被上海浦东新区公安分局刑事立案了。”麦茜琪说。
2019年7月19日,张海瑛撤回反诉。当天,法院公开庭审了管奕斐诉张海瑛、梁俊的案件。管奕斐请求法院,让张海瑛、梁俊夫妇共同承担610余万欠款。
长宁区法院经审理认为,管奕斐无法证明这些债务用于梁俊、张海瑛共同生活、共同生产经营或者基于两人共同意思表示。所以,2019年9月3日,长宁区法院判决,张海瑛不予承担还款责任,梁俊需自己承担欠款。
此后,管奕斐、梁俊不服,向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请求撤销一审判决。上诉时,管奕斐还是要求改判由梁俊与张海瑛共同承担债务。作为被告的梁俊,也请求法院判决,由张海瑛与自己共同承担债务。
2020年4月24日,管奕斐、梁俊的上诉被驳回。同日,张云帆又替姐姐起草了“关于管奕斐、梁俊、曹芸等人操纵证券市场犯罪的举报”。
值得一提的是,张云帆自2019年6月被取保候审后,警方一直没有联系他。直到2020年4月,相关人员打来电话说,是受新冠疫情影响,所以没联系。
“后来,有人建议我丈夫要取得梁俊谅解,争取从轻处罚。”麦茜琪称,“谅解条件最主要的是,推翻张海瑛胜诉的民事官司,承担600万元债务,并不再追讨那500万元,简言之,就是给他1100万,被我们拒绝了。
进入6月份后,麦茜琪又向上海多个部门,实名举报了梁俊等人。6月12日,就在张云帆取保候审还有2天到期时,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对张云帆的侦查也终结了,并在当日向松江区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随即,松江区检察院决定继续对张云帆进行取保候审。检方经过审查后,7月9日退回警方,要求补充侦查。松江分局补充侦查后,在8月4日又移送检方审查起诉。
检方认定的事实版本是:“2019年1月12日16是时许,被告人张云帆至本区新桥镇卖新公路1399号3号楼处,为帮助张海瑛(另行处理)抢夺被害人梁俊的随身物品,遂徒手控制被害人梁俊致双方倒地,后又用膝盖顶压住被害人梁俊胸部致伤。”
“我们不知道这个场景怎么来的。”麦茜琪说。
并且,检方也依据上海枫林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轻伤二级”鉴定进行定罪。检方指出,张云帆到案后,对上述犯罪事实拒不供认。所以,8月31日,松江区人民检察院决定,次日由松江公安分局执行逮捕。
“我和公公、姐姐陪着他进的派出所,在警察出示逮捕证后,我们和他平静地拥抱道别。”麦茜琪说,她和丈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挺住,你是无罪的。”
9月3日,松江区人民检察院向松江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称应以“故意伤害罪”追究张云帆刑事责任。没过几天,法院也通过调解方式,让张海瑛与梁俊离了婚。
无论怎样,在法院没有判决前,张云帆的妻子麦茜琪仍然抱着“无罪”希望:“即便丈夫前途尽毁,我也不会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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