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4 15:46:54来源:法律常识
对于内蒙古包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鲁雄来说,他接过最嚣张的一个电话就是网贷公司的。对面语气狂傲地叫嚣着“公安局算个啥,你们管不着,我们有律师可以告你们”,让鲁雄一时之间都懵了。
通这个电话的起因在于6000块钱的借贷金额变成了80万,渐渐滚成了卖房卖车都堵不上的巨大窟窿,而网贷公司不依不饶,面对警察的态度与借贷人如出一辙。顺着这条线越查下去,暴露出来的信息越让人触目惊心,幸而邪不压正,任何妖魔鬼怪在法律的铁棒之下都得现出原形,这家嚣张的网贷公司也不能幸免。
鲁雄一开始听到报案人李杰简单描述的情况时,还特意对他进行了科普,民间借贷纠纷应该寻找法院进行解决,这并不属于刑警的管辖范围。然而听到李杰越来越多的描述,鲁雄这才意识到受害人遇到的并不是普通的高利贷纠纷。
根据李杰所说,他原本是因为月薪2000的工资无法支撑生活开销、向亲戚朋友又张不开嘴,才想到在网上借款的。尤其是他在浏览网页时弹出的两条广告,明晃晃地写着“无需房屋或任何抵押”,看似一本万利的诱惑让李杰心动了。
李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进广告弹窗注册了个人信息,几天之后就收到了对方公司人员的回复。网贷公司声称只需要通过李杰的QQ同步通讯录,其他的如身份证、房屋资产等抵押概不需要,推动了李杰在2017年底的第一笔借贷。
根据广告弹出的两家公司,李杰分别从对方那里借了3000块钱,同意了对方每周10%的利息,很快就收到了对面发来的电子账单。账单上面对借款金额、还款日期、方式及利息等情况说明的清清楚楚,而且每一项条款都在国家法律规定的范围内。
对李杰的账单进行分析之后,鲁雄仍然认为李杰遇到的问题就是民间普通的借贷纠纷,只要年利率没有超过24%,都是在国家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从而受到保护的。因此李杰需要走的法律途径是去法院起诉,或者通过其他合法方式解决,怎么说都和刑警的业务范畴没有牵连。
听到警察说不归他们管,李杰立刻着急起来,拿出了一直放在兜里的手机。一边开机一边说自己已经很多天不敢开机,因为无时无刻会收到网贷公司的电话或短信轰炸,一直在催自己还钱。
而李杰的手机开机之后,社交软件的语音和电话就直接弹了出来。李杰当着刑警的面播放了这些语音,才让鲁雄等刑警接受了李杰的报案。
李杰点击播放之后,对面一个嚣张的男声立马传了出来:
“还继续失联是不是,想我爆你通讯录是吧,你等着……”
“通知你的家人,提前安顿好老人和孩子,以免亲属不明真相误会和影响了街坊四邻……”
“如果继续逃避,将直接定位本人或亲属,通过张贴公告、拉横幅、泼油漆等必要措施……”
这些饱含威胁的对话让鲁雄把案件从普通的民间借贷转到了寻衅滋事的方向,并在对方打过来电话的时候从李杰手中接过,表明自己是公安局刑警队的,希望对方通过合法途径催收欠款。
没想到对面听到警察自报家门之后不改其态,反而张狂地回答“你公安局算个啥,有本事你来抓我啊。我们这是借贷的经济纠纷,公安局管不着,你插手管了,我要告你,我们有律师的。”
对方嚣张的态度让警察大为震惊,但电话号码是虚拟状态,根本无法找到人,他们只能继续坐下来,向李杰询问更多的内情。
李杰起初所借的6000块钱只到手了4600,因为剩下的1400直接被当做每周的利息扣掉了。但这4600也不是李杰一周之内能还得起的债务,而且每拖延一周就要多还700块钱的“续期费”。
在李杰慌乱无措之时,对面又主动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推荐了另外两个财务借款人,让李杰从他们那里再借3000,这样扣除利息之后李杰能够拿到2300元,刚好够还前两家延期的利息。
这样挖东墙补西墙的借贷操作下来,给李杰借贷的财务人员多达十几个,起初的6000块钱却始终没有还上,欠款金额反而如同雪山一般堆积,很快就累积到了一百多万。截止到李杰报案之前,他已经卖了自家的房子和车,向借贷公司转了80多万,但是距离还清债务仍然遥遥无期。
因为还债的周期是七天,所以李杰稍有拖延就会接到对方的催收电话和短信,这些每隔5秒就会疯狂响起和打过来的电话严重影响到了李杰的生活,手机根本无法再与其他人进行接打电话和发短信等行为。
更可怕的是,原本碍于对现实中的亲朋张不开嘴而进行网络借贷,却在交出自己的通讯录后直接毁了李杰30多年来所有的社会关系,真正造成了社会性死亡。
陪同李杰前来报案的刘先生就是受害者的一员,也是劝告李杰报案的人。刘先生作为李杰的同事,和李杰一样无差别地收到了网贷公司狂轰乱炸、不分昼夜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手机号都只能弃用。
说到这里,李杰已经濒临崩溃了,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被毁了,一生都没有见过80多万的人却给陌生人转了这么多钱,而起因只是因为6000块钱。
更令人难过的是,李杰始终辛辛苦苦地奔波在还钱的路上。即便直到从第三次借贷开始,自己还的全部都是对方的利息,但李杰一直没想过终止还钱,时刻把这份沉重的债务背负在自己肩头,也没想过躺平赖账,直到刘先生不堪其扰,劝李杰报警。
听到这里,警方也明白了李杰遇到的不是普通放高利贷的民间借款人,而是遇到了“套路贷”。
普通的高利贷遇到负债人还不起钱的情况会在第一时间停止供应,并全力索还本金,以求减少损失;而李杰不停地被介绍给下家,不停地以自己的名义把钱从这个财务手中转到另一个财务手中,自己没有拿到一分钱,名义上背负的债额却越来越大,以致倾家荡产。
就在李杰追悔莫及的时候,包头市公安局大厅又接待了两个前来报案的人,而且案件情况基本与李杰一模一样。
名叫薇薇的受害者起初只是借了1500块钱,到手1050之后,就因为还不上这部分的钱而交了700块钱的“续期费”,并一个又一个地从不同的财务手中借钱去还之前的利息,最终加上续期费一共还了对方8万多块。
从1500滚到8万多,从6000滚到100多万,薇薇和李杰一样根本无法走出网贷公司精心准备的陷阱,反而陷入了被轰炸、被群发身份证P图的社死窘境。
加上之后接到的5起类似案件,受害者们甚至丢了工作、离家出走,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包头市公安局因网贷公司非法催债、涉嫌寻衅滋事而成立了“套路贷”的专案组,但从何处下手侦查,却是令专案组十分棘手的一个问题。
前来报案的受害者都是现实中有名有姓的居民,非法借贷者却利用网络隐藏在不知天南海北的地方,让专案组无从下手。
而这个精心的“套路贷”公司全部通过支付宝等合法途径与受害者进行交易往来,且始终以线上骚扰的形式对借贷人及他的社会关系进行轰炸和骚扰,并没有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暴力事实,给受害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受害者李杰接触的网贷公司因搜集证据难、抓捕难、识别难等问题而让专案组焦头烂额,而对方用来放贷的支付宝账号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警方掌握了这些财务人员的电话号码之后,便调取了与这个号码联系比较频繁的所有包头市的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去进行取证。为了不扩大受害者的影响,警方每打一个电话都会试探着问一句“你的欠款到期了,什么时候还?”
根据电话那端的回复确定受害者身份之后,警方才会表明自己的身份,进而获得更多的信息。与包头市内的三十多个受害者联系沟通过后,公安局发现这些受害者已经在自行组建了一个微信群,里面的受害者来自全国各地,经历却大同小异。
案件影响波及全国,受害者群体庞大,犯罪嫌疑人却始终没有踪影。专案组只能根据财务的支付宝账号溯源追查,发现这些账号分别来自于两家叫做“新期待”和“感心恩”的科技网络公司,经营范围并不包括金融业务。
对于这两个分处浙江温州和山西运城的科技资讯公司,包头市公安局采取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态度,联合技侦、网安和情报三个部门对两家公司进行调查,发现它们名义上的经营业务都是子虚乌有,实际上经营的只有一个放贷。
从财务寻衅滋事到公司非法经营,包头市公安局终于有了侦破方向,很快便兵分两路前往运城的“感心恩”和温州的“新期待”公司进行实地摸排。
两家公司的创办者陆山青也由此走入了警方的调查档案,却结结实实地惊到了一众警察。原来陆山青在山西运城本地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从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到4个月内创下上亿规模的资产,身为90后,陆山青的经历不可谓不励志。
他还是运城平陆中学的荣誉校友,在该校创办了一个“山青奖学金”作为回馈母校的报答,每年都会资助校内的贫困优秀学生。
而陆山青在运城地段最好的一所高级写字楼里买下了整整两层,作为“感心恩”公司所在地。警方对同一栋楼的银行和商场进行比对过后,发现陆山青的商业帝国远比想象中更庞大,这也意味着里面的员工规模也更大。
而这个公司还在不停地招收新的工作人员,楼下到处可见“感心恩”公司张贴的招聘广告。于是专案组内一名来自山西的民警就加班应聘者走进了“感心恩”公司大门,却无法在严密的管控之下获取公司规模和人员信息。
幸好警方进行周围车辆信息调查时发现了一个外卖员,从而得知这家公司每次点外卖都是三百份起。这个惊人的数字让只有5名侦查员的专案小组沉默了。而前往温州又得知公司迁移到江苏无锡的调查小组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包头市公安局原本以为“套路贷”公司的规模不超过10个人,派30名警力绰绰有余,初步的调查却显示对方有将近200个人。
最后经过运城、无锡两地的包头警方联动和当地民警的协助,警方同时将两家公司总共499人抓获。而公司创办人、也是本案幕后的主要犯罪嫌疑人陆山青很少到公司,在包头市公安局的跟踪调查之下才在一家银行将其抓捕归案。
这个曾经被当地媒体用“中等身材、俊秀飘逸,开着保时捷,资助每名贫困生”来形容的“慈善企业家”被捕之后十分不解,面对警方的询问时情绪一度激动到想要从问讯椅上起身。
“不要问我利息高不高,所有人过来都是为了救急,我们帮助了太多太多的人!拿出我的手机,太多的人对我说的都是‘感谢’两个字……我帮助了全国各地需要用钱的人,我救了太多太多的人……”
陆山青越说越委屈,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成立助学金、给学校给医院捐款的人被警察当成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害得他损失了3天以后就要颁发的“运城十大杰出青年”奖。审讯的最后,陆山青仍然不认为人民检察院所指控的诈骗罪、寻衅滋事罪和他有关系,反而让警方抛开偏见,客观地去看待被他“救”过的人。
据警方的调查结果,陆山青创办的两家公司一共非法获利3亿多元,受害人范围遍布全国,人数多达1万。作为拥有五百人企业的“大公司”,两家网贷公司分别设立了话务部、财务部和法务部,分被负责物色借贷人、引诱他们贷款和催账。
而所有受害者的信息,都是他们从上海的一家公司以每条0.2-10元不等的价格购买过来的。
他们找到大量像李杰和薇薇这样的人,通过层层叠加他们的贷款反过来从借贷人手中骗取钱财,这种通过软暴力、虚假诉讼的方式非法占有别人财产的贷款方式,就是套路贷。
陆山青做的那些慈善项目,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能是沽名钓誉也可能是为了衣锦还乡,但这层遮羞布不能掩盖他非法牟利、诈骗钱财的事实。
更可恨的是,陆山青公司内的员工大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他的哄骗和欺诈下不知不觉就走上了犯罪道路,从此给人生蒙上了挥之不去的污点。
如今“新期待”和“感心恩”两家网贷公司和泄露信息的上海公司都已被检察院批准逮捕,等候法律处理,但潜藏在暗处的非法网贷仍然逍遥法外,希望所有人都能擦亮眼睛,不要到任何无资本的金融机构进行贷款,不要被广告中看似优渥的条件所蒙骗,以免陷入家财散尽、社会性死亡的绝望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