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5 06:55:58来源:法律常识
新华社北京5月25日电 22日,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举行的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遭遇极端天气,21名参赛人员遇难,超过参赛选手的10%。
事发至今,舆论在扼腕之余,也有诸多追问。新华社记者经多方采访,对几个焦点问题梳理如下。从业者的共识是:越野和山地户外产业不应就此停滞,但只有反思和进步才能在未来走得更好。
5月23日,救援人员在甘肃景泰山地越野赛事发区域展开搜救。新华社发(甘肃省森林消防总队供图)
复盘:哪些环节本可以避免悲剧?
尽管越野跑赛事差别很大,无法苛求组织者完全复制其他赛事的操作流程,也不能排除偶发因素的存在,比如此次的突发极端天气,但细究黄河石林赛事的组织,多位参赛者和从业者认为,诸多环节若能事先完善,悲剧或许本可避免。
环节一:天气评估
景泰县气象台在比赛前一晚曾发布大风蓝色预警。但多名参赛者表示,赛前未收到组委会关于该预警的通知。
5月21日晚间国家预警发布中心的大风蓝色预警估计大多数参赛选手都没有看到。
知名户外爱好者罗静曾登顶过包括珠峰在内的十余座8000米级山峰,她赛前自己查到了第二天可能会降温、降水的预报,出于高海拔登山的习惯,她自备了防风防雨的衣服、抓绒手套和裤子。“后来这些起了大作用。”她说,“希望跑者在户外都能建立风险意识,自己的生命要自己掌握,不能完全交给别人。”
而网名为“流落南方”的选手则在出发时遇到了五级大风。对此,有多年越野赛事组织经验的跑者小文说:“起点就有大风,组委会就应有最坏预判,因为后面海拔还会升,可能有更坏的情况。赛中也应随时跟踪天气,及时选用备用赛道或终止比赛。”
环节二:“夺命”赛段
大多数选手都是在CP2和CP3,即第二、三个检查点之间遭遇了大风、降水等,21名遇难者都在此被发现。该赛段是赛道最艰难的一部分,8公里,爬升1000米,有的地方非常陡峭,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
5月24日,甘肃白银市景泰第四届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的CP2至CP3赛段沿途。新华社记者范培珅摄
但由于车辆无法抵达CP3,该站点历届比赛不设补给,也没有帐篷等保暖和辅助救援设施。但从业者小武认为,补给可以用牲畜拉上去,因为选手在经历了这样的困难赛段后,可能会非常需要休息和补给。“如在CP3提供热食和休息设施,既为选手提供更好保障,也能保证该点位工作人员能长时间留驻。”
CP2与下一个有补给供应的CP4相距14公里。小文说,补给点通常每10公里左右设置一个,14公里并不违规,但有些过长。“同时,在比赛的困难赛段最好设工作人员巡视,如有人遇险也能尽早发现和救援。”
罗静回忆说,在CP2和CP3之间一直没有看到工作人员,“这点确实是可以改进的地方”。
环节三:通联和反应速度
据目前披露的公开信息,当天12时已有人发出求救信息,但14时比赛才叫停。为何中间间隔了两个小时?这点受到普遍诟病。
多名参赛者表示,在失去意识或受伤前,未接到叫停比赛通知;一些参赛者手机没信号,有幸存选手表示自己打了40多个救援电话,要么未打通或没回应,要么说不清如何救援。
5月23日,救援人员在事发区域展开搜救。新华社发(甘肃省森林消防总队供图)
选手“流落南方”说,自己返回后用相关App查看选手GPS位置,有很多后来遇难的选手长时间未移动。
通常,组委会可通过选手随身配备的GPS随时掌握选手位置。梁晶的教练、安徽省合肥市马拉松运动协会会长魏普龙说:“如果有运动员走偏超过一定范围,就应用卫星电话、中转基站对讲机呼叫;GPS长期不动就应去查看。我们在2016年沙漠中的一次比赛遇到沙尘暴,有人GPS位置偏离2公里,组委会就开车去追选手。”
小文感觉,通联可能出了问题。因不少选手反映,CP2到CP3手机没信号或很差,这种情况下,应该要在CP3架起基站。“对于手机信号不能覆盖的失联点,需要辅助通讯设备。”她说,打卡点和补给站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是通联,它们是组委会在赛道上最重要的现场把控。
魏普龙也说,通联很重要。“万一选手在信号不好的地方想求救怎么办。尤其是在山地越野赛中,要提前考虑到手机没有信号的情况。”
环节四:救援布设
小文认为,组织者一定要有底线意识,不可心存侥幸。在救援布设方面,应与合作的救援队提前踩点地形,就安全风险做出评估,提出救援和应急方案。
5月23日,救援人员在事发区域展开搜救。新华社发(甘肃省森林消防总队供图)
在此次救援中,当地村民发挥了巨大作用。小文说,他们组织山地越野赛时,赛前就会与赛道旁的村民沟通和建立联系,请求在出险时予以协助,因村民离得近并熟悉地形,比其他救援反应更快。“同时,在比赛的困难赛段最好设工作人员甚至提前布设救援力量,一旦出险,时间就是生命,从山下调救援力量,往往会错过黄金救援时间。”
所有疑问,还有待于调查组的权威调查结果。届时,复盘事件的完整经过和关键细节,将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对相关者最深刻的警示、对公众最到位的科普。
混淆:所谓“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是马拉松吗?
此次赛事的官方名称为“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暨乡村振兴健康跑”。业内人士认为,该名称将多个概念混在一起。《户外探险》杂志主编宋明蔚发文指出:“马拉松和越野赛是全然不同的两种运动形态。……前者更接近竞技形式的城市运动,而后者则是户外与竞技的某种杂糅。”
知名户外运动专业展会——德国ISPO的资深顾问王亦磊对记者解释,越野跑是与场地跑、公路跑相对的概念,奔跑场所为野外的自然环境,长度可长可短;山地马拉松则是马拉松长度的越野跑;而把越野跑放大到百公里级别,就有了超级越野赛,也称“超级山地马拉松”。
2020年9月19日,2020幽州古道超级越野赛在河北怀来开赛。新华社发
“马拉松”在越野赛事中仅是对长度的提示。但与公路马拉松比,越野跑在场地、难度特点、危险系数和对选手身体心理要求等方面差异很大,因此赛事组织需要不同的赛道设计、补给、路标、天气预报、救援安排和应急预案等。
宋明蔚认为,把越野赛简单地误读成一场路跑马拉松,那么越野赛中常见的气候变化、补给策略、地形爬升,甚至救援和下撤策略都容易被忽视。而这些,或是这次惨剧酿成的重要原因。
无序:本是高危小众运动,赛事却现井喷?
“本质上,越野是一项高危项目,在国内仍很小众。”王亦磊说。
但在马拉松市场已日趋饱和的情况下,越野跑日益受到青睐。据中国田径协会公布的数据,2017年,越野跑赛事数量为312场,2019年增长到481场。这仅是在田协注册和认证的赛事,民间还存在大量没有在任何运动协会注册和认证的赛事。
2020年11月15日,第四届西塞山越野赛在浙江湖州举行。新华社记者黄宗治摄
这其中有繁荣,也有乱象,不乏不了解越野跑特点、风险,但却想借势“捞一把”的小型赛事。
“田协或登协名下的比赛,会派专业监督人员和裁判,基本安全是有保证的,一些‘野鸡比赛’就不好说了。”广州一位资深跑友说。
北京一家越野赛事公司高管说,田协、登协均需交一定费用,因此就有很多地方为了节约成本不去认证,甚至使用一些缺乏经验的“草台班子”运营赛事。
他介绍,从国外成熟经验来看,是先有徒步道,再有越野赛,而国内往往“有山就敢闯,没路也敢开”。他所在公司有次请了法国设计师来国内某山地设计赛道,结果对方考察后认为该地不具备办赛条件,“但有其他人敢干,最后由别的公司接了。感觉这个势头,出事可能也是迟早的”。
圈内人士透露,“五一”期间,已经有戈壁越野赛出事,但没有引起外界关注。
2020年9月19日,2020幽州古道超级越野赛在河北怀来开赛,图为参赛选手在比赛中经过水头长城。新华社发
跑圈内也存在盲目追求难度和成绩的现象。一位参加过环勃朗峰越野赛的跑友说:“现在国内跑个马都不算什么了,百公里越野多的是,山地、戈壁、沙漠、森林各种地形都来了,可是真正具备长距离甚至超长距离越野能力的人有多少呢?”
国内翼装飞行高手徐凯就说过,他看过太多付出生命的案例是“太着急”造成的,因此一定不可“超越极限”,所有行动都要在自身的极限范围内。
一位资深越野跑友表示,综合已经披露的信息,如果没有极端天气,没有存在纰漏的组织,如果选手能够更加警醒,这三者任何一个如果实现,可能都不会造成如此规模的悲剧。
规范:谁来管,怎么管
取消群众性和商业性体育赛事审批激活了市场,但以前是“谁审批,谁监管”,而在国家体育总局的审批权下放后,一些地方上的管理和服务能力没跟上,又造成了监管真空。
上海市银星律师事务所律师刘婉认为,监管可由法律法规来界定,如按照《体育赛事活动管理办法》等规定;而且,根据民法典的规定,参赛过程中如发生人身伤害事件,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的,要承担侵权责任。
“监管是需要的,政府可以通过一些指标来考察赛事执行企业的资质。”王亦磊说,“比如公司中有没有人足够了解赛事特点,至少赛事总监应参加过一定的比赛,又或者参与过一定的越野跑赛事培训等。”
2020年8月9日,第六届崇礼50公里山地越野赛开跑。新华社发(武殿森摄)
而对于越野赛事举办的操作标准,经记者了解,目前行业内缺乏统一的共识。
中国田协今年4月发布了《中国越野跑运动赛事组织标准》,一些赛事组织者表示,标准涉及了办赛的重要方面,对赛道、补给点、路标等的设计做了一定基础性规定,但仍不够细致。如:对山地、沙漠、森林等不同地形没有加以更详细的区分;其中提到“高海拔赛事,须要求选手携带具有防风及保暖作用的外套”,但未界定何为高海拔;并未规定何种条件下应终止比赛;未对全员强制装备检查做硬性规定等。
以此对标此次黄河石林赛事,该赛事也基本没有违反上述标准。
一位资深越野圈内人士介绍,目前越野跑赛事主要归口在中国田协,但中国登协旗下也有自己的越野跑赛事,谁来制定行业规范并不清晰。此外,越野跑与马拉松不同,其内部各赛事之间因地形地貌、距离、海拔、天气、技术门槛等因素千差万别,不易标准化,“有些操作在这个赛事适用,在另一个自然环境中就不适用,基本上,全看组织者的经验和良心”。
“希望中国的越野跑协会能早日成立。”小武说,“由专业人做标准,制定行业准入门槛,会比现有的标准细致许多。”
2019年9月1日,乐跑森林(JFR)越野系列赛在山东德州市夏津县德百旅游小镇开跑。新华社记者郭绪雷摄
必须监管和规范,但业内人士呼吁,不可因一次赛事对整个行业进行“一刀切”式限制,应理性认识户外运动的风险性。
“户外运动在中国有越来越多人参与,这是好事。走进户外不仅锻炼身体,锤炼心智,是环保教育和风险控制教育,也是一项拉动消费的产业。”王亦磊说,“把‘浪费社会资源’‘纯粹为出名’等帽子扣在户外爱好者头上是不公平的,一个人有爱好,并且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能产生一种产业满足这种爱好,这是正常的过程,不能说业余爱好都是浪费社会资源吧?”
但同时,多名业内人士指出,办赛方、参赛者、政府和大众,都必须认识到户外运动的高危性。“不仅攀岩、登山等是高危项目,事实上滑雪也是。只有认识到风险,才能据此发展出专业的组织方式和救援方式。参赛者也要根据自身能力选择合适的活动;如遇到问题,要懂得如何自救。”王亦磊说。
业内还呼吁加强对户外活动服务提供方,即公司、救援组织、政府等的培训,参赛人员同样应接受培训,并应由专业协会承担培训业务。
“这次赛事对行业来说肯定是个转折点,但它可以不是坏的转折点。政府、从业者和大众应共同努力,让这个行业变得更好。”小武说。
(文中小文、小武均为化名)
执笔记者:王沁鸥、李丽
参与记者:周畅、张睿
文字编辑:陈地
新媒体编辑:周欣
校对:黄绪国 吴博文
签发:梁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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