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25 19:49:23来源:法律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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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到结婚,我和他只交往了四个月,本以为后半生就这么过了,谁料我发现了一个谎言……
1
陈敏对着镜子画上口红。
一会儿她即将出门,面见自己的第49个相亲对象。
母亲提醒的电话已经打来:“这个男孩子不错,是你张阿姨朋友的外甥。你可千万别迟到,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记得穿得温柔一点,说话和善一点。你已经29了,不要太挑剔了。”
“知道了,妈。”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对方可就在你办公楼斜对面的政府大厅工作,才三十五岁,有一米八五,听说喜欢运动身体不错,平时爱好看看书也没其他恶习,而且在市区还有一套新房,一辆代步车!”
母亲的语气就像是:你撞大运了,你竟然能够和这样的大宝贝相亲!
“要从前48次失败中寻找经验,不要再一如既往顽固不化,在你眼里别人这不好那不好,那你也应当从自己身上进行反思。你的皮肤开始衰老,身体机能开始下降,但你的思想却依旧没有成熟。女儿,妈妈实在是苦口婆心,好话赖话都说尽了。”
陈敏在母亲的喋喋不休中挂断了电话。
凭借丰富的相亲经验,陈敏将那段话翻译了一遍:
三十五岁工资不高的单身公务员,个子不矮,吃了饭会散步,没有什么爱好,生活枯燥,贷款买房,分期买车。
毕竟每一次都这是这样。
相亲就像买电影票,能从介绍人口中听见的宣传语,就是电影精心剪辑的宣传片。
成熟孝顺的顾家优质男——带着妈妈一起来相亲的未断奶三十加男婴。
会生活热爱家庭的成熟男——带着孩子一起来精细挑选后妈的单身奶爸。
社会经验丰富的事业男——学历低,要求还不低的男人。这种人一般在看了一眼陈敏的条件后,目光停顿在29岁,就留下一个“你配不上我”的表情。
相亲的真谛,就是在试探彼此所能承受的最低限度,再选出那个最低标准的人,签下合同。在这里不仅没有爱情,还可以迅速击破一个人对爱情的幻想。饭桌上谈论的不是婚姻,而是等价的交换,这是唯一大型且合法的人口买卖。
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园也并不在圣地亚哥,而是在相亲场里。陈敏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也是一个奇葩的动物,在这座钢铁城市里没车没房,还没有家庭背景,只有一份看起来体面,却根本不稳定的私企工作,即使她有个再有趣的灵魂,但这在相亲场中是最廉价的东西。
灵魂有什么用?
能让身材更曼妙?能把胶原蛋白变得更多?还是能多变出一些陪嫁?
所以灵魂,一文不值。
2
单元门口的玻璃门倒影出陈敏的黑长直发,修身温婉的过膝裙,只是脸上缺少了一些胶原蛋白,苹果机开始有些下垂,法令纹也隐隐透露出痕迹。
她想伸手触碰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却忽然听见小区里一对母女的交谈。
那嗓门有些大,更像是怒其不争地哀嚎:“还有哪家姑娘快30岁了没结婚的,你别太挑剔,你再挑,就只能遇见更差的男人。女人一旦年龄过了坎儿,就像菜市场收摊时的菜,价格低到底都没人愿意捡。”
这位不知名的母亲口中的话,让她回想起27岁那年冬天,第一次相亲时的场景。
男人和陈敏同年,家里条件不错,父亲是开沙场的,学历也是个民办本科。但是肥头大耳,满脸油腻,他在密闭的空调房里抽着烟,呛得陈敏小心提醒,却依旧我行我素。那呼之欲出的肚腩,二十多岁活出了人到中年的姿态。男人说话嗓门很大,饭桌上陈敏不愿喝酒,男人还说“研究生就是不接地气”。陈敏有些尴尬,但还是礼貌回绝“我们不适合”,却被男人一脸蔑视地反驳——
“我家全款给我买了房,还有一辆代步车。我这条件大把比你年轻的姑娘往身上贴。我也就是给李阿姨一个面子,你还嘚瑟上了,研究生怎么了?长得也不好看,还分不出正反面,都一把年纪了,你难不成还觉得,自己配得上比我更好的吗。”
一把年纪了?
陈敏当时火气就蹿上来了,她25岁研究生毕业,现在才刚刚27,不正是开始探索世界与人生新征程的曼妙年纪,怎么就成一把年纪了?
当时的她还活在老师、别人家父母口中的“优秀乖乖女”夸赞中,却被这肥头大耳的男人羞辱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手比脑子快,一杯柠檬水就泼上了男人的脸,然后愤怒地离开了餐厅。
但还没等到陈敏开始诉苦,晚上一回到家,迎接陈敏的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对于此次未成的相亲,男方率先一步知会了介绍人,介绍人也气急败坏地告诉陈敏的父母,说他们的女儿粗鲁野蛮,恶意伤人,并且不会再介绍“人类高质量男性”给陈敏。
“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耗!”
这话说得,好像“时日不多就要入土”了。
从那一天起,陈敏恍然,女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她们浑身上下长满了倒计时的标签,生命只能在倒计时响起前绽放,不然就过期了。
小区里的两人依旧交谈着,陈敏回头看去,那耳鬓有些白发的妇人焦急的神态像极了自己的母亲。走在她身旁,高出她一头的女儿穿着规规矩矩,埋着头有些无力地反驳:“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陈敏自嘲般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3
真的,不是故意的。
从小陈敏听从父母的话,扎着小小的辫子,好好学习。
早恋是腐蚀纯洁心灵的毒药,认真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
情窦初开时她也压抑下的懵懂,拒绝被爱情腐蚀。
当上了大学,父母说不要分心先好好学习,陈敏乖乖拿下奖学金,还顺便保了个研。那年陈敏22岁,当她开心地向父母分享自己保研的消息时,电话那头的父母第一次有了些许的不悦。
“这个年纪了,就不要再读了,读个本科够用的呀。”
“研究生三年,毕业了都25了,这……”
“你看看学校里的男生,差不多也该谈恋爱了。”
父母向来教导陈敏,贤淑温柔是女孩的优秀品质,披肩的长直发是女孩的标配,一定要穿上淑女的过膝裙,那才是一个得体的女性。套在她脚上优雅的尖头皮鞋,如同张着嘴般,像长辈们一样夸赞自己“听话、懂事、能干、优秀”。
这样的陈敏在学长张宇豪的追求下,首次敞开心扉,尝试了荷尔蒙飞驰得畅快,迅速坠入了甜蜜的爱河。
陈敏的这一场初恋,谈了六年。
从22岁到27岁,双方家长都见过了数面,本以为已经是在锅里的鸭子,没想到就竟然飞走了。
陈敏至今都无法忘记27岁她最落魄的那个傍晚。
她一时兴起,在团建时提前溜走,来到张宇豪的办公楼下,想要给他一个surprise。却看见与自己在一起时丝毫不遮掩情绪的男朋友,对着另一个女人谄媚的模样。陈敏直接冲过马路,从没有品尝过背叛的陈敏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怒火中烧却心如死灰”。
张宇豪也被突如其来冲向自己的陈敏吓了一跳。
随着陈敏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张宇豪捂住自己的脸,却不知道应该先去哄谁。他呆愣在原地,想要去追随那个受到惊吓而愤怒离开的新女友,但最终还是停驻在原地,看着那个陪跑自己六年的女孩,哭成了泪人。
然后陈敏听见了可以刻进自己人生“里程碑”里的话:“莉莉她是张副局长的女儿。”
就当陈敏以为他要哀求自己原谅时,张宇豪却向后退了一步:“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陈敏。”
陈敏看着张宇豪转身离开的身影,他们都是这座钢筋水泥城市里,怀揣着梦想闯入的异地者。随着不远处男人“莉莉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声音飘出,就好像美梦破碎的声音。
爱情死了。
陈敏低下头失声痛哭。
她向来不懂爱情,不懂男人。她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爱情的敌人是“不够美”、“不够温柔”、“不够包容”、“不够体贴”,但如今她花了六年的时间,印证了另一个道理——
男人并非都是看脸的下半身动物。当他们用上半身衡量起女人时,更为可怖。他们比女人更懂,婚姻究竟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陈敏的失恋就像一场大感冒。但却并未得到任何人的共鸣,当她在失魂落魄中寻找出路时,是母亲传来贴心的安慰:“要不要妈打电话去给小豪说说,妈劝劝他,他就是一时糊涂。”
陈敏过不去这个坎儿,她看得真真切切,是自己被抛弃了。
母亲随即转换了策略:“不就是个男人么,咱不要他,妈下周就给你安排相亲!”
“能不能让我缓一缓,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敏敏,你不要任性啊。你都27岁了,再谈恋爱,结婚最快也得28,这个年纪的女孩好多都生二胎了。你们之前说去大城市打拼,这下好了吧,要钱钱没有,要男人男人也跑了!”
嘟——
陈敏赶紧挂断了这通令她毛孔都喷张的电话。
那时候那么努力地学习,不就是为了找一份配得上这些年付出的工作,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吗?
冬日寒风,她独自走向江边,让自己冷静,拿出手机想要邀约上学时的好姐妹出来舒缓舒缓心情,但却被一个个回绝——
“我在老公家那边呢,没回来。”
“我得守着孩子,太晚了出不来。”
“我溜不出来,快五个月了,家里人盯得紧。”
好像朋友们的生活也开始围绕着家庭这个崭新的课题。她们每天朋友圈中精致的餐盘,晒出可爱的孩子照片,还有母婴用品的团购邀约,小群里讨论着婆婆的种种不妥,这一切,陈敏都无法接上话。
每当她向朋友吐槽上司的不公平待遇,还有与甲方交接时的摩擦,她们的回答整齐划一,敷衍中也带着些许真情:“只要老公选得好,上班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陈敏发现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世界的圆圈外,成为了一个异类。
4
“女士这边请。”
陈敏的思绪在踏入与第49个相亲对象约好的餐厅时,被服务员打断。
这是一家陈敏家乡菜的餐厅,就在陈敏所住的地方五百米附近,步行也是合适。餐厅价格适中,味道不错,环境幽静,还有两人的独立隔间。
这是男方挑选的地方,而后男方还将餐厅的菜单传来,让更了解川菜的陈敏选下今晚的菜谱。陈敏也了解到男方是本地人,并不能吃辣,点菜时也尽可能往清淡了挑。
陈敏看了看腕表,六点半,是彼此约定好的时间。但跟随服务生踏入隔间时,里面已经坐着一位男士,身穿卡其色的休闲西装,棕色的皮鞋,背对着陈敏走进的方向,身材看起来匀称,头发干净整洁,没有秃顶,从坐着的姿态来看,应当有一米八左右。
他不需要转身,就凭借这一个背影,已经击败了陈敏见过的99%参赛选手。
“您好,请问是何思成先生吗?”
那人听闻后,立刻起身,转身的那一刹那,陈敏看清了,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男性面容,但胡须都被打理得很得体。
何思成上前拉出座椅:“您好,您比照片里看起来更漂亮。”
这是相亲里的客套话,翻译过来就是:这顿饭我还是愿意和你吃下去,再了解一下硬件基础。
吃饭交谈间,对方谈吐得体,说话具有逻辑性,让陈敏倍感欣慰。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相亲对象能全程顺畅聊天超过十五分钟了。一不小心说上了兴趣爱好,没想到双方意外发现,彼此都喜欢梁实秋,喜欢听爵士乐,喜欢看法国黑色幽默的电影。聊天时每一个梗,陈敏抛出,他都接上。
一顿饭还未结束,陈敏已经在脑海里列出了相亲计算公式:男,35岁,本地户口,全款一套九十平米的新房,全款一辆帕萨特,公务员。口齿清晰,表达有条理,爱干净,有趣。在相亲市场中可以匹配比自己更年轻更漂亮、家庭背景更优异的女性。按照目前双方不对等的条件来看,何思成只是出于礼貌,并看不上自己。
陈敏一向相亲彼此aa,谁的便宜也不占,免得又落下口舌。结完账,正准备礼貌道别,但却被何思成喊住了:“想看电影吗?最近刚上了一部,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晚风吹得人有些微醺。
这是相亲中的一句暗号。如果在初次见面后,还想与之继续接触,就会提出邀约奔赴下一阶段的评选。简而言之,陈敏在这一环节,入围了。
相亲明明是恨不得明码标价、直接写上商品属性的事,却在这些男女之事上,又小心翼翼得委婉。
陈敏有些不确信:“你每一次相亲都会走这样的流程?”
“不是的。”
“可能我表达的不准确,我的意思是,你条件很不错,为什么会选我?我29岁了,你不嫌我年纪大?”
何思成笑:“你会嫌弃我年纪大吗?”
男人和女人怎么能相同比较,男人和女人年龄并不是同一种计算方式。
但这一反问,让陈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这场相亲游戏中也逐渐变得狭隘了。
在陈敏闪烁的神色中,何思成很坦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邀请女士,如果冒昧了,十分抱歉。我只是觉得和你相处轻松愉快。我是见过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我们连五分钟都聊不下去。”
陈敏的长发在晚风中浮动,她低头一笑,脸颊上有些红晕:“你知道我相亲过多少次吗?你是49号选手。”
何思成也笑笑:“这说明你也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应该仅仅只是将就,或许更应该是灵魂的契合,这与任何有形的条件都毫无关系。”
5
在那一日的电影邀约后,后续的很多事情都顺利成章。
在这座何思成主场的城市里,他带着陈敏去看老街旧时的回忆,带着陈敏去旧货市场淘老旧的黑胶碟,两人在酒吧里喝着小酒,笑声连连。
何思成还主动将陈敏带去自己的父母家,老两口是退休的老师,待陈敏也是分外热情。陈敏瞧见二老身体都不大好,主动洗碗拖地,二老更是赞不绝口。
临走时,老两口拉着陈敏的手:“敏敏呀,你和思成年纪都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领证啊?”
在陈敏的错愕中,何思成接过话头:“敏敏的父母还没说接纳我这个女婿呢,你这就把人往自家户口本里添了。”
何思成又一转头看向陈敏:“敏敏,下周国庆,我陪你回老家吧,见见我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
在众人期待的氛围中,陈敏有些恍然地点头应下了。
走下楼梯,陈敏还是觉得进展有些快了,还不到一个月。
她看着楼道里何思成修长身姿的剪影,想着平日里每日准时停靠在办公楼下的帕萨特,还有办公桌上每日新鲜的花束。
她很幸福,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羡慕着她,夸赞着她爱情事业双开花,或许也带着些许的谄媚。
陈敏在公司属于中层,因为公司从去年开始业务拓展,她手底下还带着一批年轻的新员工。
这些新员工别看年纪小,一个个都是人精。
去年年初新的项目组刚成立,又恰巧碰上陈敏生日,这群人悄悄摸摸打探陈敏的喜好。生日当天,陈敏收到了大家送来的各种礼物,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无意识调侃,都成为了她泄露的秘密。
复古难淘的黑胶片、梁秋实的散文集、可收藏的老电影碟片、家乡的火锅底料、甚至还有一份单身男士名单,这些礼物让陈敏哭笑不得。但大家的礼物都不贵重,又让陈敏收得不那么为难。
唯一贵重一点的,是一瓶香水。但其实陈敏从不喷香水,为了不让那送礼物的小实习生尴尬,陈敏还是用了几次,这味道带着草木尾调,偏中性,也不算难闻。
现如今陈敏铁树开花,这些小八卦们也纷纷停不下来嘴。
“你们准备多久领证呀?”八卦头子出马,问题一下就变得犀利。
这八卦头子陈敏并不太喜欢,这人基础太差,但又不肯下功夫。只是嘴皮子功夫厉害,还喜欢揣测人的心思,当初那些偷偷打探她喜好的事,还有自己生日集体送来的惊喜,也是这人主谋策划。那瓶香水也是这人送下,为了想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拉近和陈敏的关系。
在八卦头子欢快的笑容中,陈敏有些尴尬地回答:“还不知道呢。”
“陈姐,加油!”八卦头子一声令下,大家纷纷附和起,加油声响彻午休的办公室。
但只有陈敏自己知道,似乎少了什么。
虽然走得这么近,也彼此欣赏,看似甜蜜,却缺少了一丝冲动的情绪。
同样,她从何思成的眼中也没有找到那种冲动。
在陈敏贫瘠的恋爱经验中,她只记得恋爱时蓬勃的心跳,还有从对方眼神中看见的光火。
6
国庆节来临,两人一同坐上飞机,稳稳地降落在陈敏父母的面前。但这件事传进了陈敏父母的耳朵里,四舍五入,两人已经抱上了孙子。
何思成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礼品,礼貌贴心,给人一种舒服的距离感。老两口自是喜欢得不行,那眼神都在对陈敏说“你可真行啊闺女”。
当晚,何思成就强行被老两口留宿在了自家,陈敏看着自己房间被换上了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这架势就是——
赶紧的,生米煮成熟饭。
何思成的脸上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妈,我们还没到那一步。”陈敏终是忍不住将在厨房切水果的母亲堵住,说起了悄悄话。
母亲瞪了陈敏一眼:“咱就小何了,这小子我看着好,你可不要再挑了,闺女。”
“可是……太快了。”
“还快?你还想谈六年恋爱,然后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自己傻眼了。你堂哥谈的那个女朋友,人家都是九五后了。”
“可是……”陈敏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思成很好,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一种感觉。”
“感觉?”母亲一乐呵,“我和你爸这么多年,除了觉得他呼噜声大,就没什么感觉。什么情啊爱啊,那都是小年轻的遐想。两个人在一起,就像买个马桶刷,挑包装好看的,你喜欢,拿回家用几天就坏了。归根结底还是摆在货架里的老款最实用,刷得最干净。”
陈敏被母亲怼住了嘴,好像也有那么一些道理。
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都只能停在王子与公主拥吻的那一刻,而后就是一句概括“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到底是怎样的幸福,有多幸福,没有人愿意去深究。
遥想起初恋时,他们花了大半年互相试探与暧昧,在那一层层暧昧包裹的荷尔蒙下,爱情超脱理智地发生。而这让人痴迷的暧昧结果,也只不过等于完成了在相亲场上一顿饭的事,收集彼此的资料。
相亲剔骨了爱情,二倍速将两个“再单身就要被社会淘汰的人”迅速捆绑在一起。也没有人按着他们的头签字画押,不像旧社会的包办婚姻,他们还拥有选择的余地。
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有。
陈敏灰溜溜进了房间,何思成正坐在床沿边。
不知为何,明明平日里无话不谈的两人,却在这密闭的房间中滋生出一种局促与尴尬。房灯关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张床,两人皆有些紧张。
至少陈敏是这样的。
何思成似乎在黑夜里睁着眼,陈敏挪动着身子贴上去,何思成微微一怔,低下头看见陈敏的长发贴在脸上。他用手轻轻地抚去陈敏脸上的发丝,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然后顺理成章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一气呵成。
何思成拉着陈敏的手,看着天花板上一片漆黑:“你想和我结婚吗?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其实,是可以将结婚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陈敏一愣,没想到何思成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想起刚刚母亲说的话。
何思成,或许是自己这个条件,在这个年龄所能找到最好的男人。如果再拖下去,她的行情持续走低,往后还会遇见什么样的奇葩,不敢想象。
黑夜中,陈敏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推着向前,开了口:“其实……也可以吧。”
7
很快,陈敏的父母与何思成的父母见面,双方在饭桌上聊得不亦乐乎,唯独这俩要结婚的人埋头吃饭。
饭桌上,四位老人喜笑颜开,亲事就这样愉快地定下了。
“我们儿终于要结婚了,还是敏敏这么好的闺女,我们老两口就放心了。”
“我们敏敏能找到思成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我们老两口做梦都笑醒得嘞。”
“那敏敏妈啊,这酒席就在你们那边办一场,我们这边办一场,你看如何啊?”
“当然是可以的,到时候有了孩子,我们老两口都可以帮着带,美得嘞。”
陈敏无奈地冲何思成一笑,这双方父母凑在一块,是越聊越兴奋,越聊越激动,根本刹不住车。
何思成将一块鱼肉夹进陈敏碗里,低声道:“别介意,我爸妈身体不太好,所以就总是有些着急。”
陈敏笑着摇摇头,她的父母或许更着急。
因为陈敏马上30岁了。
女人在这个年纪,就下了一个更可怕的台阶,贴上了“清仓大甩卖”的标签。她们的青春和皮肤也摇摇欲坠着,就像是要从悬崖坠落的雏鸟。
在陈敏的心中,自己就是那只雏鸟,此刻被何思成的羽翼挡住了悬崖,但她的心却如同雏鸟般稚嫩。结婚后应该做些什么?怎么成为一个好妻子?要怎样和自己的丈夫相处?生孩子会不会很疼?孩子应该怎么教育……
“敏敏?你觉得如何?”
一声轻唤,拉回了陈敏游离的思绪,她猛然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她抬起头,四位老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下个月,就和小何把证领了。酒店我们现在定,明年国庆办婚宴,你觉得呢?”
“我觉得……”陈敏目光扫视过去,那每一双眼睛都像长着勾,勾在了她身上。
“小何说都听你的。小何这孩子多好啊,也相处了四个月,感情也这么好,你说是不是啊。”
那一张张和蔼的笑脸映在陈敏的瞳孔中,何思成也正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
“可以的。”
8
“咔——”
随着相机一声轻响,陈敏就在不可置信中获得了自己人生的一张奖状——结婚证。
陈敏也顺理成章搬去了何思成的新房,二人开始了同居生活。
何思成比陈敏想象中更爱干净。每天都会换洗衣物,每隔一周就会换洗床单。家里的地板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碎头发都没有。卫生间浴室的水槽,他每天都会清理一遍碎发。
何思成早上上班比陈敏早,陈敏只能自己坐地铁。但何思成下班时间更早,陈敏经常加班,他还是会在办公楼楼下准时等候,车里还会放着她喜欢的爵士乐。
两人同床共枕,何思成体谅陈敏辛苦,也都遵从她的意愿,偶尔只是亲吻着,就渐渐进入梦乡。
看着这样的丈夫,虽然缺少些火花,但如此安稳的幸福,让陈敏动容。
不忙的日子里,陈敏主动分担着家务,主动下厨,主动成长得更像一个妻子。她看着在在沙发上看电影的何思成,心中荡漾起一丝侥幸,谢谢生活仓促地推着自己,不然她的性格,恐怕还要再考量考量才会浅尝到这幸福。
当然这点小八卦逃不过办公室的八卦大队,陈敏领证的事情不知道怎的,就在办公室传开了,本没有打算伸张的陈敏,或多或少有些尴尬。去个卫生间回来的功夫,就被这帮小崽子给拦住了。
“多久能吃上陈姐的喜酒呀。”八卦头子率先打趣道。
这一下,就像拧开的水龙头,问题接二连三。
陈敏尴尬笑笑,在心里暗暗地埋怨了一句这个八卦头子,但同时又有些同情对方,因为工作能力不济,八卦头子怕是等不到婚宴就会被辞退,但陈敏还是礼貌应答:“国庆左右吧。”
陈敏一转头的功夫,就给这八卦头子的备注上多加了一句“长舌八卦”,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气息,陈敏努力嗅了嗅,似乎是自己只用过几次的那款香水。这些年轻的人,都喜欢这些,只是这味道让她有些闷,恰好到了下班时间,大家纷纷道别,陈敏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看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雨。手头还有一些工作,许要七点半才能忙完回家。何思成发了信息,说今晚有应酬,得开车送领导,不能来接自己。希望到回家时,雨就能停了。
但这暴雨倾盆,陈敏看着时钟走向八点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得已给何思成打去电话,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她只好拿着文件夹挡住脑袋,在大雨中狂奔向地铁口。
衣服淋湿了,她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何思成终于回了电话:“不好意思,刚刚才把领导送回家,要我现在来接你吗?”
还有一站路就到地铁口了,地铁口直接挨着小区,倒是没什么必要,陈敏回绝了。
“你现在到哪了?”电话里关心了句。
“小区门口了。”
“那你当心,靠着走廊边避雨走。”
挂了电话,下了地铁,走进小区,陈敏没有靠着走廊边避雨,因为这显然不如走地下停车库更妥当。进了停车场,总算喘了一口气。准备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楼,陈敏目光无意识地一瞥,看见何思成那辆帕萨特已经停在车位上了。
只是——
车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水渍。
但这场雨,从六点下到了现在。
8
何思成看着淋成落汤鸡的陈敏,一脸心疼。
陈敏冲了个热水澡,洗完澡清理水槽时,却发现卫生间垃圾桶一寸的地面上掉落着一根头发。
本没有在意,但这头发的颜色有些棕,自己与何思成都是黑发。这头发也比自己的长发短许多,但比何思成的短发又要长些许,大概是刚刚过耳的长度。
“今天家里来人了吗?”陈敏从浴室出来。
何思成正在沙发上看着电影,他每晚都有这个习惯,要看到十一点:“对,卧室空调坏了,下午我请假回来找了师傅修。”
陈敏将淋湿的衣服换下,顺便问何思成:“你今天的衬衣也一并洗了吧,吃饭的地方,烟酒味儿难闻。”
“你去歇着吧。”
“没事,我今晚上吃多了,活动一下。”
何思成拗不过陈敏,将自己换下的衬衣递了去。
陈敏抱着衣服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一锁。她将何思成的白衬衣拿出来,确实一股烟味儿,但在水汽温热的卫生间中,还顺着空气蒸腾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好熟悉的味道,和今天在办公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何思成从不喷香水,难道今天参加饭局还专程用了自己那瓶压箱底的香水?
陈敏觉得自己有些诡异,竟然下意识地在衬衣上翻来找去,直到并未看见其他的头发丝和线索。陈敏心中又暗暗觉得自己卑劣,明明可以直接问他,却偏偏要自己猜忌。
晾好衣服,陈敏自觉有些歉意,在卧室里吹着头发,等着何思成回房一同休息。挂钟指针指向十点半,陈敏实在有些乏了,先上了床。还没到一周,今天何思成又换了一床新床单,可能是最近天气冷了,换上丝绒质感的床单更暖和。但边角处有一点没压好,陈敏伸出手将床垫抬起一角,收回手时——
一根头发,落在了她的手心。
她看着那与浴室水槽中一致长度的发丝,棕色,整颗心忽地一抖。
目光从头发上移至空调,白色空调上,依旧沾染着上次打扫卫生时,自己擦不到的半边灰尘。
卧室、浴室、香水味、空调,并未驶出的车。
陈敏突然感到恐惧。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翻身下床,拉开床头柜的底层,那一瓶只用过两次的香水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表面已经有了淡淡的灰尘。
门突然在这时打开,陈敏慌乱地关掉了床头柜,砰地一声。
“怎么了?”何思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刚刚……有虫子。”
陈敏迅速躺在床上,何思成也躺下了,依旧如往常一样亲吻陈敏的额头,便转身睡去。
但陈敏彻夜未眠。
9
第二天一早,陈敏起得很早,在何思成一脸的惊讶中,陈敏说自己今天要早些去公司,问何思成方不方便送自己。
好丈夫何思成当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同下到地下停车库,陈敏拉开车门,车里并没有任何其他气息,随着汽车的一声轰鸣,何思成下意识打开了车载音响。
喧闹且有节奏感的音乐响起,是满口英文的说唱,让陈敏微微一愣。何思成也连忙换了音乐,依旧是陈敏喜欢的蓝调。
但陈敏记住了那段说唱的歌词。
到了办公区,一股熟悉的香水气息弥漫在大厅中,陈敏心中一阵发麻。
她放缓步伐,在大厅的工位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确定了香水的来源,是自己组员的方向,但那里有十来个人,并分不出来是谁的。
陈敏失魂落魄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往日里第一件事是清理昨日工作的她,今天却打开了网页,她将自己记下的那段英文歌词输入,很快就在搜索页面,看见了一个老牌的嘻哈歌手出现。
她遏制不住自己,将那首歌反反复复听了好些遍。还将每一句歌词细细品味,但这些歌词里似乎什么都没蕴藏,就是一些唧唧歪歪抱怨对美国社会的不满。直到那旋律印在她脑子里,她才顿时感到自己荒谬。
万一只是何思成除了爵士也喜欢说唱而已呢?
那个头发也许真的就是空调维修工掉落的,或许是维修的外挂机。
那衬衣上的香水味或许是饭局上的人刚好也喷了,那个品牌的香水大街小巷都在售卖。
何思成只是说自己送领导回家,但并没有说开谁的车送领导回家。
陈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突然很恐惧。
这是她刚刚才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取的婚姻,这是她这样一个大龄剩女所能拥有的最好婚姻,这段婚姻不能被破坏。她不能再错了,初恋六年浪费了大好时光,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容错率。
但整整几天,陈敏都神不守舍,工作效率大幅度降低。
本是小组聚餐的日子,堆积的工作让她不得不加班,只能在小群里告知大家,聚餐改日。
下班时分,陈敏从办公室走出,她渴望从这一群人中找到答案,但除了那香气,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准备转身回到办公室时——
熟悉的律动和歌词冲刺般袭击向陈敏。
她转头看去,在夕阳下,才顿时发现那一个青春时尚的脑袋,竟然是棕红色,平日里在室内,只觉得似乎不那么黑。那身影正走向电梯,接了电话,铃声就此终止。只是说话声穿过走廊:“唉,今天陈姐加班,聚餐取消了,我去你家找你吧。”
陈敏再无心工作,走向了那一排组员的电脑,寻找到那人的工位,按下了开机键,试探着输入了一串数字。
密码竟然解开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大脑一片空白——
她输入的是何思成的生日。
晴天霹雳,她的婚姻,在领证的第三周,出现了第三者。
不,准确来说,她才是第三者。
10
陈敏当即关了电脑,按压住忐忑不安的心脏,给作为律师的朋友打了一通电话,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离婚,但挂了电话后,又不那么确信了。
陈敏下了楼,没有让何思成来接,自己坐上了地铁。
在地铁上,她给何思成发了一条信息:今晚我去闺蜜楠楠家,她和老公吵架了,我安慰安慰她。
何思成很快回复:好的,那你注意安全,早点休息,明天下班接你。
其实陈敏根本没有楠楠这个闺蜜。
但在这一刻陈敏才发现了一个可笑至极的事情。
所有人都推着她和何思成向前走,那短暂的四个月内,他们相互了解了彼此,但从未了解过彼此的朋友圈,因为太过匆忙,还来不及。
可下一瞬,陈敏就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她应该怎么办。
离婚么?
可是离婚后,她就成为了30岁,离异的单身女性。
她作为适婚女性的属性又将在社会的评判标准下降低。
脑海中突然匆匆闪过那48张面孔,就仿佛一张张骇人的幻灯片,她胸口猛烈起伏着,耳旁似乎听见了无数的声音——
“30岁还离异,这就跟摔坏的鸡蛋一样,烂菜叶子还有人捡,鸡蛋壳碎了,谁要啊。没有市场,没有价值,是被淘汰的那一批人。”
陈敏埋头在车厢中,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她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发出微弱地反抗:“不是,我是个人,我有我的价值,我不是货品,我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那耳旁的声音仿佛在嘲笑着陈敏,说着“我们走着瞧吧”。
在走入小区的前一刻,陈敏却始终迈不动脚。她强忍着自己的恐惧、不安与愤怒,坐上了电梯,但并未进门,而是遥遥地站在隔着两户人家的楼梯口,拨通了一个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宇坤(长舌八卦)
直到听见若隐若现的、熟悉的铃声响起,她迅速向楼下走去。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通:“陈姐,什么事啊。”
“唉?怎么是你?唉,忙晕了,本来想给小李打电话的。”
挂断了电话后,陈敏一口气从20楼走楼梯走到一楼,浑身都是冷汗不止。
她至今才反应过来,她的对手,没有自己漂亮,并不比自己优秀,家底也并不殷实,那人也没有修长的秀发,没有前凸后翘的身材,不在任何评价的体系中。
因为他是个男人。
是那个喜欢八卦她生活的小组员。
是那个送给她一模一样中性香水的人。
是那个总爱问关心她加班要注意身体的人。
是那个每次都怂恿着其他人一起与自己聊天谈论那些奇葩相亲对象的人。
在这一刻,陈敏突然理解何思成“灵魂的契合”那句话中深沉的含义。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段婚姻中自己的价值。
一个三十岁,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的相亲,对婚姻不敢再有奢求,对自己产生质疑的女人,一个被众人推着成立家庭的女人,一个恐惧自己马上就要过期的女人。
无疑成为了最好的猎物。
11
陈敏脑中一片空白,她颤抖着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何思成出轨了,我要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敏敏啊,有时候婚姻就是要退让一步,互相包容,出轨把他拉回轨道就行。”
陈敏难以启齿:“如果是个……男人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母亲有些急了,“你们小两口多沟通一下,或者我和你爸过来一趟。这婚,你现在不能离,你更不能到处给别人乱说小何是那什么,这对你的影响很不好。”
“我真的可以确定,他是在骗婚,是在利用我!”
“敏敏,你这才领证,就离婚,多不好听啊,三十岁,还是个二婚,往后还怎么嫁人?咱先不说小何他到底有没有这事儿,但就算有,就让他断了。”
母亲语重心长:“小何的家庭条件各方面都不错,我和你爸都仔细想过了,你现在最好的归宿就是和小何在一起,这对于你往后留在这座城市是有很大帮助的。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何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再说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等你们生了孩子,他可能就……”
生孩子?陈敏想到和这样的人生孩子,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
“我一定要离婚!”
父亲一把夺过了母亲的电话,一向严厉的父亲,在这一刻更加愤怒:“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嘟——
电话挂了。
那莫名的声音似乎又回荡在她耳边,轻蔑地“呵,你瞧吧”。
她蹲在地上用力地喘息,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这辈子没做过坏事,怎么会遇上两段如此不幸的感情。如果说她唯一做错的了什么,就是她从来都不是那么了解爱情与婚姻。她的人生一直都被推着、束缚着向前走,当她想要去思考时,却被众人告知——
都太晚了,你要赶紧嫁人了。
为什么在他们嘴里,三十岁的女人就好像失去了所有价值,连烂白菜都算不上了。
每个人都拼了命,想把三十岁的女人嫁出去。那时候的陈敏也被这可怕的感觉侵占了大脑,觉得能嫁出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只有拿到那结婚证,她才没有被社会抛弃,她才算极限拉扯,脱离了大龄剩女的队伍。
如今冷静下来,陈敏突然感到一丝可笑。到底是谁在创造这种可怕的价值观,让所有女人因为年龄而感到自卑和惶恐。
难道更可怕的,不应该是不幸福的婚姻吗?
过了许久,手机才响起一声鸣笛,是一条语音消息。
陈敏点开,是母亲发来的:“不要听你爸瞎说,他一生气就乱说话。但是这婚,我和你爸都建议你不要离,一辈子很长的,万一下一个又出轨了怎么办?你说是不是,做妻子的,就是要多包容,这个家,才能稳定下来。”
对啊。
一辈子很长的。
陈敏抹了一把眼泪,突然从这六个字中,忽地领悟到了什么。
一辈子是很长的,为什么30岁婚姻不顺,一辈子就毁掉了呢?
难道不是因为不幸的婚姻,毁灭了自己,而自己毁灭了生活么?
陈敏突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拿出手机,走进了电梯。
12
隔着一道门,陈敏听见里面的动静。
“别这样。”何思成怀里的人轻轻哼了声,随即便被铺天盖地的吻吞噬。
轻软的头发扫在何思成的脸颊,痒痒的,但却勾更深的欲望。他一把拽过眼前的人,拉近卧室:“她今晚不回来。”
她拿着手机的手正在颤抖,这辈子她还从没有这么叛逆的时刻,她听话了三十年,这一次她不想再听话了,也不想再去做一个被定义的“好人”。
陈敏脱下脚上的细高跟鞋,放在门口,突然一声闷雷,要下雨了。
伴随着自然的风声雷声,陈敏打开门锁,从鞋柜里换上了唯一的一双运动鞋。
沙发上还残留着那香水气息,卧室的房门正关着,但那刺耳的声音依旧挡不住。
陈敏一步一步轻得像猫,靠近卧室。
她打开手机录像功能,深呼吸一口气,快速地打开了卧室房门。
当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何思成来不及穿上的衣物,那画面让陈敏胸口一阵翻涌。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对着二人喊出了名字,二人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话。
下一秒,何思成反应过来,脸色一下泛白,床上的另一个人用力蒙住了脑袋。
“陈敏,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你……你等我出来,我们好好说。”何思辰一边套着裤子,一边说,他想要走出卧室,抢夺那刺眼的手机。
但陈敏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门,将两只放在门口的高跟鞋扔进了屋内,迅速关上了门。她知道如果何思成动手,她一个女人肯定打不过。此刻陈敏心里砰砰跳着,但却意外地畅快,电梯早已在20楼等候,她一路而下,狂奔在雨里,哭着,笑着,为自己六年的糊涂,和这四个月的愚蠢。
何思成追来时被脚下的高跟鞋绊倒,再推开门,电梯已经停在了1楼。
“操!”何思成一拳砸在了电梯上。
这下完了,全完了。那些视频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他的工作就没了,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两个老人身体不好,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他回到房间,拨打陈敏的电话,狼狈又悲哀的口吻:“陈敏,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想要离婚。”
“好好好,离婚,我答应你。但是你刚刚拍的,我要亲眼看见你删掉,彻底删掉。”
“好,离婚协议我会尽快发给你。”电话那头一声轻笑,“何思成,其实我们本来是同病相怜,我们都被催着婚,都在努力去完成别人期待,而不是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们明明可以成为朋友,但你却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对不起,我的父母现在身体不好,所以我才……”
“但你用伤害我,来弥补你对其他人的愧疚,太无耻。不过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们也会碰女人,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多少个你们,在这么利用别人的人生。”
突然一声闷雷响起。
何思成险些没拿稳电话,他在电话中哀求:“我求求你,删掉视频,不要告诉我父母。我会说,是因为我们性格不和,所以离婚。”
“陈敏,我求求你了!”
陈敏突然想起那一天在餐厅里,说着“第一次邀请女士”,无比绅士与高傲的何思成。
那副对年轻漂亮女人不屑一顾的高傲,曾经一瞬击打在陈敏的心中,让她卑微地以为,她得到了特别的赞许。
29岁相亲遇家境殷实的优质男,我心急闪婚,没想却惹大麻烦
13
数月后。
陈敏已经把长发剪短,穿着修身的牛仔裤,看起来年轻了几分,多了几分洒脱。
其实,这才是她喜欢的穿着与打扮,穿裙子太多时候并不那么方便,还是裤子更舒适。长头发吹起来很浪费时间,短发更加清爽。
那一直被压抑的温吞性子也消逝了,陈敏觉得这些年在社会的教导下,她活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真实的自己曾经多次想要从灵魂的桎梏中挣脱,在那一巴掌毫无忌惮时,在那一杯水柠檬水泼出时,可都被自己和他人的目光束缚住了。
女人应该是温柔的。
她早就想大声说话,大声唱歌,在水泥地上跳踢踏,直到三十岁的那场雨夜,她才完成了这个梦想。
她现在可以说,不,是个人都可以是温柔的,但也可以不是。
彼时,拿着离婚证的何思成却在日夜担忧中变得满脸胡茬,目光闪躲着,恐惧着,失去了以往的儒雅。
陈敏拿出手机,当着何思成的面,将那条不雅视频从网盘中删除。
何思成的高傲彻底抛弃了他,他卑微地说着:“谢谢,对不起”。
何思成再也没有空去想那些契合的灵魂,他这几个月来,只想着这场离婚他赔了多少钱,那些视频是否能删除,他的地位和身份是否会遭遇挑衅。
灵魂,算个屁。
陈敏转身,拿出了车钥匙,拉开了自己人生中第一辆车的车门。
这笔钱本来是存下准备婚后为家庭而用的,但现在,陈敏将这笔钱换成了一辆代步工具,送给了自己。
那辆鲜红如同陈敏般靓丽的奔驰远远驶去,何思成却突然接到了陈宇坤的电话,他显然有些不耐烦,哄小男生的心思早已失去了,接通电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愤怒:“我说了,我们分手了,你不要再打来了!”
电话那头先是委屈,后是惊恐:“我……不是……那个女人她在骗你!”
“什么?”
“那些视频她没有彻底删掉,她刚刚还发给我了,她还把你的照片发给了本地很多家婚介所,还有相亲论坛。她还在网上写了帖子,虽然没有写出我们的名字,但是我们正在被扒!”
何思成懵了。
“还有……思成,我被公司辞退了。”
“我帮不了你。”
何思成迅速挂了电话。
他连忙敢去父母家,见两个老人不太会上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松了口气。但很快单位的电话打来,说收了举报信,需要他配合调查。
何思成开着车去单位的路上,实在气不过,给陈敏打去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难忍愤怒地骂道:“你为什么骗我!我们明明说好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把我的生活都毁掉了!”
而电话那头只是轻飘飘一句:“跟你学的。”
“你混蛋——”
何思成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的鸣笛宣泄着他心中的愤怒。但这愤怒最后化成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
他想晚一点再去面对自己被毁掉的一切,他将车停在无人的小巷,从黑夜中窥探着远处高楼的灯光,突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去责怪谁。
14
陈敏收拾着新租的房子,想起那晚第一时间给律师打去的电话,那一刻她无比绝望。
“这种情况不能算婚内出轨。打个比方,我双性恋,我一个老公一个老婆都不算重婚,那我怎么能算什么婚内出轨呢?”
“你拍到他们的视频或许有用,但是法律这一块是空缺的,也不能说是婚内出轨。即使视频能成为证据,也要看法官怎么去判。但是你这种情况,是可以追究更多离婚补偿的。”
陈敏需要的不仅仅是赔偿,而更是害怕他再去骗人。
法律只是人最低等的行为约束,它的作用是有限的。
所以当初她心中也怀揣着忐忑做了一次坏人,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
她将自己的经历写下,只是在微不足道地提醒着其他人,不要步入他们的骗局。
15
两年后。
单元门的玻璃门前,倒影出陈敏的短发,清爽的牛仔裤,脸上缺少了一些胶原蛋白,苹果机开始有些下垂,法令纹也隐隐透露出痕迹。
妊娠纹是女人荣誉的勋章,但未婚女人脸上的皱纹就是蛋糕上的一只苍蝇。
去他妈的。
这一刻,陈敏终于不再慌张了。
打折的瓜果蔬菜也好,碎了一地的鸡蛋壳也好,再也没有男人看得上她也好,都不再慌张了。衰老是自然的选择,在婚姻的消磨中,一张张青春靓丽的面容也最终会衰老。
但一辈子,很长的。
也许会在40岁遇见一个对的人。
也许会在40岁离开一个以为对的人。
人的一生都是偶然,是时时刻刻无法揣测的变幻,并不是别人口中统一套用的公式。
手机突然响起,又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敏敏啊,妈这次给你找了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微信发给我瞅瞅。”
陈敏并没有因此对婚姻报以失望的态度,但是也不再着急它多久能来。
相亲对象想见就见,不想就找个借口推掉。没必要拒绝这些相识,说不定还能发展成为新的客户,但也没必要在这些人口中寻找自我价值。
这世上有种种巧合促使了她成为了二婚大龄女人,但那些不可更改的经历没有办法重新来一次,所以她选择尊重独一无二的自己。
陈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次是个45岁离异加俩娃。
陈敏添加了那个微信,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的信息,在末尾添了一句“如果有合作需要,可以沟通”。
偏见是一直存在的,陈敏改变不了别人的偏见,只能改变自己。
比如升个职,加个薪,一不小心在业内小有了名气,甚至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私人助理。
那个28岁的小助理一脸愁容:“我妈说我再嫁不出去,就没人要了,陈姐你真的不急吗?”
陈敏一笑,从抽屉拿出两颗小朋友玩的玻璃弹珠,又拿出了一张a4纸:“玩过弹玻璃珠吗?”
小助理点点头,疑惑着看着陈敏将白纸放在地上,又将那两个弹珠摆在白纸上,然后蹲在了地上。她拿起一颗玻璃珠,去击打另外一颗,另外一颗很快就滚落出了白纸。
陈敏指着那一颗还在滚动的玻璃珠说:“这个是我,这里全都是我的世界。”
而后,她又指着那个受到阻力依旧停留在白纸上的玻璃珠:“这个是你,这张白纸是你爸爸、你妈妈、广场散步的阿姨,邻居遛狗的大爷告诉你的世界。你相信世界只有这么大,白纸的周围都是悬崖,你被动接受着所有的信息,被阻力拦截。”
小助理被听得一愣一愣:“那我……该怎么办呢?”
陈敏一笑:“主动出击,去发现外界有助于自己改变的力量,借助外力和自己的努力,把自己推出这个圈。这非常辛苦且痛苦,是自毁后的重生。但如果你做到了,你会看见,哇——
世界竟然那么大。”(原标题:《第49个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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