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27 08:58:19来源:法律常识
莫高窟十七窟俗称“藏经洞”此窟原为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开凿,为当时河西都僧统吴洪辩的影窟。约在11世纪,西夏统治敦煌时期,元代统治者占领敦煌以前,莫高窟的僧徒们考虑到战争的灾难,于是就把寺院历代保存下来的经卷、文书、档案以及佛像画等全部封存在此洞里,然后外筑补壁,并绘壁画以掩人耳目。后因僧徒逃难未归,洞窟颓废,年久日深,洞窟甬道被风沙淤塞,竟因此幽闭近八百年。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1900年6月21日,敦煌莫高窟道士王圆箓在清理甬道积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洞窟,内藏公元4世纪到11世纪的卷子5万多件。千年墨迹重见天日,一下子震惊了全世界。
道士王圆箓
敦煌遗书前后跨越了700年左右,历经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北宋等十多个朝代,囊括学科数十种,内容涉及宗教、政治、经济、交通、地理、契约、文学、书法等领域,卷帙浩繁,举世罕见。不仅是中古社会的百科全书,而且是年代最久远、延续最完整、数量最庞大的中国书法宝库。
在中古漫长的历史时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僧俗百姓,都以最大的虔诚抄写、捐献佛经,表达自己对佛祖的信仰。十几个朝代形形色色的书体文本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莫高窟寺院,从官方到民间、从寺院到私学的文书应有尽有,真实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实际使用文字的所有面貌,这是其他传世文献里面所没有的。
从书法史的角度看,从4世纪到11世纪,正是中国汉字发展演变的关键时期,这5万写卷的作者,与魏晋南北朝的索靖、陆机、卫夫人、王羲之、王献之,隋唐的褚遂良、虞世南、欧阳询、李世民、颜真卿、柳公权,五代的杨凝式,宋代的苏轼、黄庭坚、米芾等诸名家为同时代人。也就是说,在七百多年的漫长历史进程中,中国书法字体隶变完成后向唐楷过度的全过程,敦煌藏经洞都以手书墨迹的形式完整保留下来了。
敦煌写经中的书法精品比比皆是。著名评论家周绍良先生这样评价敦煌写经书法的艺术水准:《众经别录》的书法,“后世的赵孟頫未必能抗手”;王老子写的《尚书》残卷,“笔若悬针,刚劲固不下于柳公权”;《汉书·王莽传》写本,“书法整饬遒丽,可与虞世南书法颉颃”;《春秋谷梁传集解》写本,“也可与褚遂良比美”。而黄庭坚曾说:“观唐人断纸余墨,皆有妙处,故知翰墨之胜,不独在欧、虞、褚、薛也……” 主流意义上的书法“正史”,向来是讲来历、讲师承、重身份、重地位、重影响,甚至可以说是一部帝王将相和贵族文人的书法史,启功先生就曾批判过这种习惯性思维:“唐世初以官重,后世则以书家名大重,而书之美恶,几乎无关痛痒焉”;“唐人细楷,艺有高下,其高者无论矣,即乱头粗服之迹,亦自有其风度,非后人摹拟所易几及者。唐人楷书高手写本,莫不结体精严,点画飞动,有血有肉,转侧照人。校以著名唐碑,虞、欧、褚、薛,乃知王知敬、敬客诸名家,并无逊色,所不及者官耳,官位逾高,则书名逾大……
而我今天要向大家推介的就是:藏于法国的国家图书馆的一件敦煌文书残纸,原由法国人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所旧藏。编号3687。
伯希和在敦煌藏经洞里挑拣文物
伯希和:法国人,考古学家,探险家。1908年精通汉文的伯希和来到了莫高窟,从王道士手中卖走6400余件写本。伯希和回到巴黎后,在著名的法国卢浮宫,专门展出他从敦煌带回来的书卷和从中国西域其他地方得来的绘画、塑像、木雕、陶器和纺织品。在法兰西远东学院《学报》上发表了长篇学术报告《甘肃发现的中世纪文库》介绍了他在敦煌藏经洞中的重大发现,很快轰动了法国的上层社会以及欧洲的考古家、地理学和东方学界。从此,伯希和在西方学术界更是威名远扬,成为了西方学术界闻名遐途的著名汉学家。所以说学术本来是没有国界的,取得学术成就是对学术的最大贡献。
在现有的文章报道都说敦煌宝物被外国人抢劫了。但其实被伯希和买走的文物和英国,俄罗斯,日本等外国人巧取豪夺的不一样。他买走的文物算是幸运的, 至少他采用的都是当时 最先进专业手法进行了保护, 包括一些遗址的回填等等,不像40年后来到这里的张大千,一面宣扬敦煌艺术,一面随意剥损壁画,凡是被剥掉的壁画,都成了废土。伯希和对莫高窟所有洞窟进行编号、测绘、摄影和文字记录,且编案成书---《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梁思成先生就是从这本书的唐朝壁画中寻觅到了“中国第一国宝”——唐代古建佛光寺。上世纪20年代,日本学界认定,中国境内没有唐代木结构建筑,想要欣赏,必须到日本京都、奈良。这个狂妄的臆断,让当时国人颜面扫地,但也无可奈何,因为确实没找到相关证据。当时还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建筑系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听到此言论,很不服气,他们坚信,中国唐代建筑很可能就隐藏在现存的古代建筑遗迹中。从1932年到1937年初,夫妇二人率领考察队频频走出北京,足迹踏遍了中国137个县市,1823座古建筑。但每次都高兴奔去,败兴而归。
1937年的一天,梁思成偶然看到了伯希和的这本《敦煌石窟图录》。书中披露了敦煌第61号洞窟两张唐朝壁画,其中一幅《五台山图》画有一座叫“大佛光之寺”的庙宇,引起了他的注意。梁思成很快在北平图书馆查阅到了有关大佛光之寺的资料。五台山《清凉山志》记载,佛光寺始建于北魏,唐武宗灭佛时被毁,仅仅12年后佛光寺重建。然后梁思成和林徽因三赴山西考证,这次实地考证后,回到北平,梁思成立即发表了《中国最古老的木构建筑》《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等文,轰动了中外建筑学界。
再说当时王道士给了伯希和三个星期的时间进洞选经。要在四五万件经卷中挑出精品,二十一天,就是不眠不休不吃喝拉撒,工程量也极为巨大。可伯希和却硬生生扛下来。挑到了六七千件精品。
要说手法最可怕的是当时的俄国人日本人, 刨了都不埋扔着就跑了。 但真正最悲惨的一批敦煌文物 却是被清政府接管的那批, 很多官员中饱私囊,押送一百份偷走五十份,把剩下的五十份一分为二补缺, 还不像考古这种有编号的。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
残片的右下角,还有伯希和的编号Pelliot Chinois 3687
这件书法作品,乍一看,很“赵孟頫”,细一看无论是点画的古朴精致,还是神采气度这字只有胜过赵孟頫的,不如松雪公的地方,也许只在姿态的婀娜灵秀。而赵公的这份风韵天资上下五百年全无敌。
网上关于这件残片,很多书法评论者统一看法都是李北海派的无名高手,而赵孟頫晚年学李北海,所以两者笔迹形态,气质因此非常接近。有的还说:这恐怕是李邕的作品,一般人写不了这个层次。临摹都不行。
对此我一点都不认同。
这名无名书者生活在武周时期(武则天建立的朝代),公元690年 ~ 公元705年。
因为它有一个鲜明的特征,那就是文书使用了武则天时期新造的文字。大家比较熟悉的可能只有“曌”字,因为它是唐朝女皇武则天为自己名字造的字。她当了皇帝之后,创造了十八个新字,颁布于天下推广使用,并称之为“则天新字”。这十八个字其中就有“曌”字,是日月当空普照天下的意思。
武则天原来的名字叫“武照”,曌这个字除了日月当空普照天下的意思外,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层表示阴阳一体的含义,很符合她女人当皇帝的心境,又和她的名字“照”字同音。这也是为了当皇帝制造舆论,驳倒那些反对派的言论。
武则天新造文字18个
对照这个表格,可以查出文书残片中的4个则天文字:“天”、“地”、“星”、“君”。
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天
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地
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星
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君
神龙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武则天的儿子——太子李显,调动羽林军,联合宰相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一代女皇武则天,被迫退位。
两天后,李显登基,是为唐中宗。在他执政期间,废除了则天文字,除“曌”字保留外,其余17字一概废弃。(“曌”是武则天的名,而武则天毕竟是李显的亲生母亲,所以得到保留。)
从天绶元年(690)到神龙元年(705),“则天文字”在全国的通行,仅仅十五年。
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那怕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而一个民间寂寂无名的书手却凭几行字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现在就让我们来静静的用心去欣赏这件稀世作品的局部高清图:
看完之后,我心中爆发的感叹词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这才是大神,才值得顶礼膜拜。
下面就来一一比对,
首先找来台北故宫所藏,传为李北海墨书的《出师表帖》。
李北海《出师表帖》局部,台北故宫藏
我们将这件李北海的《出师表帖》,与这件武周时期的敦煌Pelliot Chinois 3687,作单字的对比,发现两者结构、运笔还是有所差异,精神,气质更是迥然不同:
左:李北海《出师表帖》。右: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
进一步的分析发现:这件武周残片与其说像李北海,不如说更像赵孟頫。
从赵孟頫的名作 《玄妙观重修三门记》》《妙严寺记》《胆巴碑《杭州福神观记卷》等来看,气质也确有相似之处。
从上述四件赵孟頫作品中,找出与敦煌唐人手迹相对应的字,放在一起做个对比。可以看到:两者相似度确实很高。
左:赵孟頫书法。右: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
在和两大名家对比之下,3687残片如渊渟岳峙,如潭水深静,如高山耸立。麟凤其采,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我的偶像是赵孟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除了向二王低头,我对老赵的书法向来信心满满,超宋迈唐直接晋人不在话下,但是这一次,中唐的一个无名书手,唉,尊重事实!
既然,北海,松雪都不足道,那有没有可能书手直接学的就是隔壁老王呢?
左: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 右:王義之集字
不比不知道,一比笑一笑。对了,就是他。无名书家的来源在于王義之。
再来看看三个人的对比:
上:李北海
中:Pelliot Chinois 3687残片
下:王羲之集字
南唐后主李煜曾评: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于拘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其肉,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献之俱得之,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
我认为赵孟頫得右军其姿媚蕴藉,而失其雄逸豪迈。
而这个无名书手却众美兼具,要肉有肉,要筋有筋,要骨有骨,要气有气,要韵有韵,要法有法。和这些书法大家就像素未蒙面的跨时代同学,老师都是王羲之,没有面授,都是靠着老师的字帖学习自悟,而他就是班里的优等生,但却没有运气像他的那些同学一样名扬天下,还有晚他500年的学弟,赵孟頫直接扛起了复古,二王接班人的大旗,时也,命也!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的字一路颠沛流离到法国国家图书馆,然后以电子资料的形式面世。这就够了,价值摆在哪,是金子总会发光,不管多少年,在书法的殿堂中,都有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