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1 13:50:23来源:法律常识
一颗疑似西汉外交大使张骞的头颅骨,出现在河南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间仓库里。整个头颅骨呈褐色,脱落的下颚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牙齿。在场参与检测鉴定的人员认为,这与张骞两次出使西域,长年在户外活动,并且饮食牛奶和肉有关。
一颗疑似西汉外交大使张骞的头颅骨。受访者赵海均供图
在现场,“洛阳眼”检测仪的发明人王光辉用该仪器对这颗头颅进行了测年,结果显示,头颅的年代上限约为公元前160年。
王光辉(右一)正在对头骨进行测年。受访者赵海均供图
历史文化学者赵海均对这一结果表示惊讶。在场的还有河南省文化产业发展研究院院长戴松成,经他们对这颗出土头颅来历的了解,加之现场讨论后,几人初步推断,这或许是张骞的头颅骨。
显然,有些人不太同意这一说法。“这事儿感觉不太靠谱。”陕西城固县张骞纪念馆(博物馆)业务部主任陈旭说,历史研究应该以史料记载和考古发掘为基础,辅以科技手段进行严谨论证。此外,他对这次科技检测的测年方法也存疑。河南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员跟陈旭站在同一阵营,他告诉记者,“我也觉得不太靠谱。”该研究员曾参与了这颗头颅的发掘工作。
张骞埋身何处?
——陕西城固还是河南南阳
公开材料显示,1938年,西北联合大学师生对陕西省城固县博望镇饶家营村的“张骞墓”开展了一次考古发掘。《张骞墓考古记述》一文指出,调查人员在墓地周围的麦田及邻近的下李何、饶家营、季家营等村旁采集到大量绳纹残砖、残瓦及花纹陶片等遗物,整个调查过程只用了一天。
“张骞墓”的发掘并未彻底完成。汉中文史专家陈显远曾提到,当时,墓周村边的张氏后裔极力反对祖先坟墓被掘,村民们肩抗锄头守护陵墓,阻止发掘。后考古人员以封闭墓道口,竖碑留念来平息纷争。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刘瑞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城固县‘张骞墓’发掘的背景处于抗日战争时期,人们要对民族英雄的墓冢进行加工整理,还有个原因是当时雨水对墓葬造成了损害,为了培植(修复)墓葬,考古人员重新做了封土,立了保护碑。”
关于张骞和张骞墓的介绍,《史记·大宛列传》《汉书·张骞传》及各种方志早有记载。但对于城固县“张骞墓”的墓主是否是张骞本人,一直存在争议。
据刘瑞介绍,彼时担任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所所长、陕西考古会工作主任的徐旭生是“张骞墓”发掘计划的制订者和发掘工作的指导者。在进行分析后,徐旭生也无法给出城固县“张骞墓”的墓主是张骞这一结论。
1942年11月,20世纪中国著名考古学家何士骥发表了《修理张骞墓工作报告》,他曾参与了“张骞墓”的石刻发掘。从报告来看,何士骥也没有对“张骞墓”的墓主进行认定。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北京大学丝绸之路考古研究中心主任陈凌也持相同观点。2014年,城固县“张骞墓”在第3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上申报丝绸之路项目时,陈凌是申遗专家组的成员。“城固县‘张骞墓’墓葬的朝向、形制,包括出土的石刻,证明这座墓为东汉时期,而不属于西汉。所以在丝绸之路申遗时表述为该墓与丝绸之路开辟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有关。”陈凌说。
城固县“张骞墓”无法确定墓主,给了其他文化学者猜测和争议的空间。赵海均称,城固县“张骞墓”或许就是个“衣冠冢”。说不定,被封为博望侯的张骞埋在了河南南阳。
他提到,南阳市科教文委主任白振国曾组织专门人员到陕西城固县“张骞墓”进行考察,当时的白振国正担任南阳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局长一职。城固县某知情人士告知白振国,城固县“张骞墓”不是张骞的真身墓。为此,2020年,得到相关部门批准后,南阳市文旅部门对博望镇朱岗村的博望侯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在发掘的过程中,发现了这颗褐色的头颅骨。
这一说法得到了白振国的证实。据他透露,2017年,一位姓杨的盗墓贼曾告诉他,自己因盗过朱岗村的博望侯墓受了5年的牢狱之苦,后来白振国对此人进行了深入了解。“他给我画了一张当时博望侯墓的图,2020年我们在朱岗村博望侯墓的发掘现场,发现他画的图和眼前的墓葬一模一样。”白振国告诉记者,当时在发掘现场的还有一名公安局长和一名律师。
白振国坦言,他手头上还保存着该盗墓贼案卷的复印件和提供的图纸。就是在此次发掘中,他们发现了这颗褐色的头颅骨,它来自张骞的封地——河南南阳朱岗村的博望侯墓。
上述参与此次发掘过程的河南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某研究员称,因该墓葬被严重盗掘,出土的文物很少。除了这颗头颅骨外,他们在墓室的内壁上,还发现了被一层白灰覆盖的文字。
头骨测年准吗?
——检测仪有争议,判断缺少证据
8月21日,王光辉在河南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使用“洛阳眼”检测仪对该头颅骨进行测年。测年结果显示,其年代刚好对应在张骞所处的时期。
据王光辉介绍,该仪器又叫“物体能量场平衡测年仪”,并称这种检测方法是建立在量子力学基础和大量的实验、经验之上。在他提供的《洛阳眼工作原理》中提到了洛阳眼独特之处:与C-14(碳-14)、热释光、釉老法、古地磁法等不同,洛阳眼可以适用于纸张、石器、玉器、青铜器、毛皮等任何物质。“实际上,热释光和洛阳眼检测的原理都一样,只不过,前者只测试某一个元素,后者测试多个元素。”王光辉解释。
王光辉称,此次数据标本来源于洛阳博物馆,其数据的采集均来自该馆仓库中的文物。据他所言,“洛阳眼”检测仪获得了国家专利,该技术在各类博物馆、考古、海关、司法鉴定、文物鉴定等领域广泛应用。“河南省文物局对洛阳眼进行过调研,后又向国家文物局推荐过该仪器,但没了后文。”
2017年11月,“物体能量守恒科技检测成果”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举行。洛阳博物馆原馆长周加申现场称,2016年9月,该科技检测仪在洛阳博物馆成功地对各类藏品进行了现场检测实验,取得了良好效果。近日,周加申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该仪器的一些数据标本的采集确实来源于洛阳博物馆。“在发布会现场,一些参会的嘉宾拿出文物进行盲测,发现用洛阳眼盲测后,都测得准。”周加申说。
一般来说,C-14(碳-14)测年是考古界中最常用的科学测年法。陈旭对“疑似是张骞头颅骨”的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对洛阳眼这种测年方法也表示怀疑。“颅骨测量主要应用在人种区别和鉴定上,DNA测序除了需要稳定的生物学检材外,可靠的比对组数据也是必不可少的。如何确定这就是公元前139年的头颅?与张骞同时代的人那么多,如何确认这颗头颅就是张骞的?”
刘瑞的质疑也有以下几点。他认为,首先该头颅骨出土的环境很模糊,除了头骨外,是否还存在肢体骨和其他陪葬品。其次测年是一个约数,在一个正负多少年的时间范围中,如何精准去判断为某一个人。最后张骞是否埋在南阳,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保存完整的褐色头颅骨与饮食有关的说法也不太成立。
“若想继续印证的话,可多去几家权威机构进行C-14(碳-14)测年。若墓周村边也存在后裔,也可以尝试用DNA进行检测。”刘瑞建议。
陈凌觉得,人们容易把科技检测的结果与其说明问题的这些概念进行混淆。检测头骨年代和判断头骨身份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问题。
南阳博望侯墓埋葬何人?
——是张骞还是同样被封博望侯的许舜
组织人员对南阳市方城县朱岗村的博望侯墓进行发掘的白振国,曾一度坚信该博望侯墓就是真的张骞墓,甚至他曾认为张骞还是南阳人。
2009年8月,河南方城和陕西城固两地政府搭建交流平台,河南方城县张骞后裔代表等一行8人赴城固认亲,并到“张骞墓”前祭祖。据白振国回忆,当时在张骞封侯地博望镇周围的村落中,统计了836户共计3908名张骞后裔。
此时的白振国正担任方城县委常委、县政府常务副县长。“从2009年的南阳丝绸之路高峰论坛召开后,我就一直关注‘张骞埋在哪里’这个问题。到2017年杨(盗墓贼)画的那张图,到2020年南阳博望侯墓的发掘,我就感觉这个地方可能就是埋葬张骞的。”白振国称。
但如今他告诉记者,“南阳博望侯墓埋葬的是张骞”的这一说法,说服不了他,他开始动摇了。
据《河南日报》消息,2020年12月,当时的朱岗村的博望侯墓有个巨大的长方形墓坑,地面封土高四五米,从封土处往地下深达十二三米。墓道长20余米,墓道后是相连的墓前室后室,有点像拼在一起的两节火车车厢。前后室为青灰色全砖结构,拱形砖券顶,前室比后室高50厘米。前室供祭祀用,后室存放棺椁。
2020年,考古人员在南阳朱岗村博望侯墓发掘时,发现的墓室内壁。受访者白振国供图
负责现场发掘的考古人员表示,“大墓地面封土发现有多个盗洞,后室发现三处盗洞。现在前后室都是淤泥,将来会将顶部揭开慢慢清理。前室会将封门砖取下,木质墓门周边已发现带精美花纹的漆器残片。”
2021年1月,该考古人员又表示,大墓发掘已基本结束,出土了多枚五铢钱,还有鎏金错银铜饰件白虎、鎏金错银铜饰件青龙等器物。前后室内除发现铜钱外,还有一些木质残片和漆器残片。木质残片能隐约辨认出一个“许”字。后室墙壁有字迹,但已无法辨认。
2020年,考古人员在南阳朱岗村博望侯墓发掘时,发现的五铢钱。受访者白振国供图
因为这个“许”字,白振国怀疑,“该墓葬可能也不是张骞的”。经了解,朱岗村博望侯墓的周边有个村庄叫“许庄”,他想到了同被封为博望侯的许舜。
对于该地博望侯墓,陈凌认为,汉代封侯有以地名、籍贯和其他方式的多种命名来源,根据现有的文献史料和考古证据,仍然很难确定张骞的封号是采用的哪种方式。
在刘瑞看来,从文献记载看,张骞被封为博望侯之后,又“失期当斩,免为庶人”。此后被汉武帝起封为中郎将,再度出使西域。西域归来,为“大行”,不久去世。《汉书·张骞列传》中未载其再封博望侯。因此其去世的时候,应该不会在封国埋葬。汉代很多侯,不一定到封地,而是在中央任职。“张骞墓的位置,应在城固县饶家营‘张骞墓’更西的空间中去寻找。”
据白振国透露,去年上半年,墓葬中发现文字的部分被整体打包到了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有专家指出,经初步分析,该文字类似佉卢文。
“因为张骞的封地,此前很多人一谈及南阳的朱岗村博望侯墓,就认为这个博望侯可能指的就是张骞,但从目前的研判来看,由这个概念编织成的谜团似乎快要破解了。”白振国说。
从某种意义上讲,追寻墓主是张骞的张骞墓似乎还有个过程。而目前,考古人员似乎需要从主动性发掘,或配合基建的抢救性考古发掘的岔路中,找出一条路来,去逐渐靠近埋葬张骞真身的那座墓地。
新京报记者 张建林
编辑 刘茜贤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