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5 07:26:59来源:法律常识
6月25日,上海杨浦区三个旧改征收基地——定海127、131、132、133、141、142、145街坊(定海“七拼盘”),大桥94、124、125街坊,定海144、147街坊同步启动签约,同日生效。一夜之间,杨浦今年累计完成征收户数超过了9000户。
“98.09%!”晚上8时半,“七拼盘”基地旧改指挥部内灯火通明,签约墙上翻开了新的数字。“七拼盘”基地的旧改征收工作人员从各自的办公间里走出来围观这一“历史时刻”,三个多月来的征收工作历历在目。
我采访过很多次签约首日,但从未如此深刻体会到背后有多少艰辛不易,多少人情冷暖,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旧改基地就像是一个舞台,原本没有交集的人在这里相遇,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在这里告别。
每个房间都是不同的“战场”
“战役”从6月12日预签约首日就已打响。早上9点,在杨树浦发电厂两支烟囱的巨大身影下,位于凉州路381号的“七拼盘”基地旧改指挥部早已人头攒动。
“体温正常”、“体温正常”……居民在基地里进进出出,门口的测温计播报不停。指挥部的大门口拉着旧改横幅,西装革履的年轻房产销售三五成群站在门外卖力地推销房源,卖煎饼果子和凉皮的小摊贩也来蹭热度做点小生意。
旧改指挥部设在一个院落里,大面签约墙、街坊地图等立在中庭,居民站在公告板前观看。围绕着中庭一圈是两层的办公楼,有征收人员办公室、给百姓搭平台的谈判室、律师进驻的法务咨询室等。每组征收人员的工位前放着一张长凳,专门供来咨询的居民坐。
每个房间都是不同的“战场”。“我家这么大的面积,为什么只能按照产证来!”一位在此居住了71年的居民情绪激动地来找征收组,老伴儿在旁边怎么也劝不下来。隔壁间,居民搭平台的吵闹声每过一会儿就传出,走廊上站满了围观的人。院子里,几个子女模样的居民围着一位轮椅上的老人,老人神情凝重。基地里人声鼎沸,为炎炎夏日更添几分热度。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尽头的一间办公桌上贴着“退役军人先锋岗”,这里便是征收员吴镇和刘冲师徒俩的工位,他们身边有9位居民站成了一圈。
在人群中心的吴镇念着签约承诺书,坐在长凳上的一位爷叔作为家庭代表,一边复述着承诺书的内容,一边誊写到纸上。他的两个妹妹和三个侄子、侄女均站在旁边见证。签约看似顺利地进行着,实际上在旧改基地,几乎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位爷叔姓王,是家中老大。老王告诉我,他们家有9口人,但产权面积只有40平方米,补偿款500多万。“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产,我们兄弟姐妹5个,还有4个侄子是代位继承人。”
老王年轻时是知青,目前一家住在江苏。“房子是我和四妹一起翻修的,上面是她的,下面是我的。如果拆迁了就一人一半,这个很早以前就说好的。”补偿款中,他和四妹拿“大头”,其他妹妹和代位继承人各分得一部分,他对分配方式还算比较满意。
四妹王阿姨今年64岁,她是这个房子的实际居住人。“我从小生在这里,我儿子也在这出生。”王阿姨的丈夫早年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现在只有我和儿子一家住在这里,动迁以后我们就要另外借房子了,其实我们条件比大哥更困难……”
一上午的签约流程走完以后,大哥和侄子们都各自离开了,我跟着王阿姨穿过弄堂一路走回家。
“搬走了,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王阿姨家的门开在弄堂里,外面看起来是二层,沿着昏暗的楼梯走到二楼平台,才发现里面其实有三层。一条窄楼梯通向三层阁,她住二楼,儿子一家住三楼,一楼出租给房客。从平台上可以看到顶楼有一个别致的玻璃房,可以种花,可以晒衣服。
身处旧改基地,但王阿姨的家拾掇得像小别墅一样清清爽爽。王阿姨说她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打扫一遍,这条承载了她童年记忆的弄堂,后来又成了儿子从小踢球、捉迷藏的乐园。
“弄堂里的生活环境是差点,夏天蚊子和苍蝇很多,上厕所要跑好几条马路,但是周边菜场、医院和学校都很近,到市中心南京路、城隍庙、淮海路,都很方便。”即便身居陋室,但毕竟在上海中心城区,让王阿姨有一种“安全感”。
中午时分,弄堂里温度逐渐升高,住在隔壁门的姐姐和姐夫在灶台上忙活起来。王阿姨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家门口和我聊起了以前的生活。“我30多岁的时候在纺织厂上班,那时忙得不得了,每天加班。看到别人家里造房子,我们也赶紧造,把钱都用在造房子上了。”
唯一后悔的是,她当时没有去给房子办产证。“办产证一平方米就要25块钱,我一个月工资才80多块。”王阿姨家实际面积有148平方米,就因为当时没有办产证,旧改征收时有108平方米算作了违章建筑。
签约以后,一切尘埃落定,王阿姨也开始准备搬家。窗帘、被褥等提前拆下来清洗干净,准备打包带走,大件的家具都不要了。
王阿姨的卧室中央放着一张吊篮藤椅,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我丈夫去世得早,儿子很疼我,这是他结婚时给我买的。我只觉得很好看,其实没用几次,舍不得,但也带不走……”“动迁以后怎么办?”我问她。“我们借了一个两室一厅,就是离市区比较远。搬走了,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弄堂里开始弥漫起饭菜香气,隔壁姐姐和姐夫招呼她过去吃饭。“动迁不只是拆房子,也是‘拆家’啊,老的跟小的分开来了,亲兄弟姐妹散掉了。”她收起小板凳,叹了口气,“以前总以为一大家子在弄堂里吃饭是每天都可以做的事情,现在才发现,这样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他们也是旧改基地的风景
傍晚时分沿着凉州路一直走,动迁的氛围最为热烈。一边是早已动迁拆平的地块,一边是一排还有人生活的矮房,充满烟火气,家家门前的植物长势喜人。有的居民在打包行李装车拉走,有的在洗衣洗菜,有的在打扫弄堂,有的在乘凉休息,连成了一张旧改版的“清明上河图”。
“我们这个房子是在……”“我不需要房子。”一位房产中介小哥蹲在路边,向一位正在逗鸟的爷叔积极推销。“您先看一看,这个房型特别好,价格也实惠……”“我真的不要房子。”爷叔耐心耗尽,男孩只得灰头土脸地站起身,准备前往下一家。
晚上8时,旧改指挥部的院子里仍然灯火通明。这才是签约的第一天,工作人员口干舌燥,给自己灌了瓶红牛后,继续整理白天签约的文件和第二天要办理的家庭资料。
下午聚集在此的居民已渐渐散去,旧改基地门外,清一色白衬衫、黑裤子的中介们开始盘点一天下来的业绩,两个年轻人在门外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正埋头滋溜地吃着一碗旁边小摊阿姨做的凉皮。
“我每天都守在这个门口。”周伟(化名)是上海21世纪不动产公司的销售,一个多月前基地开始做房屋评估时他就进来找客户了,如今正式开始签约,他便从早到晚都蹲在这里,有时半天,有时一天。
旧改补偿方案有两种,其中选择货币补偿的居民是他们的主要销售对象。“居民拿了补偿款就要买房子,不买也要租的,这是刚需,所以他们都是潜在客户。”旧改基地外大约有八家不同的房产中介,彼此之间都是对手。“大家都是看到了这里的商机,看到这块‘大蛋糕’才过来的。”
竞争很激烈,周伟的经验就是动迁政策一定要多了解一些,热心一点,尽力帮居民找到满意的房子。“只有聊起来才知道居民的情况。”白天他带了几个居民去看房子,倾向于买周边房源的人比较多,买郊区的比较少,大家都有种故土难离的情绪。
做房产销售,遭拒绝是常事。“我自己都觉得销售很烦,有时候居民指着你鼻子骂,这都是家常便饭。”周伟是安徽人,3年前来上海打工,做过机械制造,做过工厂维修。“我今年26岁了,这是我的第8份工作。”
男孩把一碗凉皮快速地消灭掉,从路边站起来,整理好衬衫、领带。“今天还没有成单,我在等待机会。白天居民签约比较忙,天气又很热,现在居民都吃过晚饭了,更愿意多聊聊,我准备再去兜一圈,说不定就聊上了呢。”
弄堂口的藤椅上坐着一对老爷爷和老奶奶,据说他们是这一带年纪最大的老人,两口子都已经上百岁。他们从容地坐着,只是看着旧改革地里的各种人忙进忙出,谈论着家长里短,但从不插话,兴许是因为老人家的听力不好,又或是这些“俗世画卷”在他们看来已是再平常不过。
来源:作者:黄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