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14 08:03:27来源:法律常识
1925年1月9日,深冬的长春城,天气阴冷,灰蒙蒙的天空下,大地显得苍白惨淡。
街边的干巴巴的树枝上零星地挂着几片枯叶,狂风扫过之处,摇摇欲坠的树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挣扎几下之后被无情吹落,几只乌鸦在站在枝头,支棱着翅膀,发出悲凉的“呱呱”叫声。
往日里,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市民们都是蜷缩在家里御寒,街上人迹罕至。然而在这天,街上人头攒动,众人在寒风中缩着脑袋,搓着手哈着气,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等着看热闹。
这是一场什么热闹,能够引得万人空巷呢?
人群中不时有新跑过来的人,他们不明所以,只是从众看热闹,探头探脑,左顾右盼向身边的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总有人不厌其烦地回答:“今天要枪决女匪首驼龙!”
于是会有人追问:“谁是驼龙?”
有人指着远处行来的囚车,说:“车上的那个女人就是驼龙。”
围观的人顺势望去,只见囚车上的女人眉清目秀,一头乌发盘得整整齐齐,一身丝绸夹棉旗袍,神情泰然自若。
大众印象中的土匪个个凶神恶煞,相貌丑陋,不讲究穿着,浑身都透着一股粗鄙之气,而眼前的这个女匪首一反常态,穿衣打扮、形象气质像极了一个官太太。
要不是她后背上插着的木板亡命牌上写着“奉令枪毙匪首张素贞一名”,大家很难将她与土匪联系起来。
寻常死囚犯行刑前大多会吓得瑟瑟发抖,或者悔恨落泪,驼龙却一脸轻松,彷佛是日常去赴宴一般,即使刺骨的寒风灌进后背,她也凛然不动,与围观的群众弓背缩脑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老百姓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土匪,有些心软的人甚至起了同情心,想着这么俊俏白净的女子是不是被冤枉的,是张大帅手下办事不力,为了邀功抓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孩来顶替。
有人追着囚车给她送吃的,有人给她送戴的,有好心的老人拉着她的衣角落泪,喊她闺女;有些不知道驼龙其人的人,受这种气氛的影响也纷纷感到悲伤,掩面而泣。
直到囚车停驻,她被士兵拉拽到刑场上,她环顾四周,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蜂拥的老百姓,她面露异色,发表了一场无所畏惧的演讲:“我叫张素贞,人称驼龙,今年二十四岁,我是奉天辽阳县人,下过窑子,做过土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都干过,作为一个女人,这辈子值了,来吧,我不怕死!”
临行刑前,她提出请求要了一丈红绸,为了死后能够体面一点。
一声枪响之后,她倒地不起,只有身上的红绸子在寒风中款款而飞,为这个苍茫大地和荒凉的刑场增加了一抹彩色,证明这个生命曾经来过。
枪响之后,百姓们纷纷散去,有人仍在对她感到可惜,感叹一代佳人香消玉殒;有人则欢呼祸害一方的匪首终于被消灭了,以后可以安享太平了。
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边跑边唱起了儿歌:“哈哈笑,哈哈笑,官兵来了胡子跑。你买鞭,我买炮,驼龙绺子被拔掉了。”
四散的人群中间仍有人在问驼龙是谁家的女人?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做得起土匪?她是哪里来的土匪?
次日,当时上海有名的报纸《申报》报道了驼龙被枪决的消息,并且附上了她临行前的照片,照片上方附上了说明“女匪首驼龙临刑前摄影”、文中还记载了她的生平大事。
经此一报道,再加上女土匪的非常罕见,驼龙其人其事被各种附会杜撰,衍生出了很多形象。
当时戏院演出了官兵活捉驼龙的蹦蹦戏(即后来的河北梆子)《炮打乱石山》,还有民国电影《双枪驼龙》。
后来,还有一位作家杜撰说,他4岁时,被母亲抱着去看热闹,被枪毙的是个女土匪驼龙,文中描写她:“身穿紫底白花斗篷,头戴黑色绒帽,眉目清秀,时髦、漂亮,活像戏台上一位贵妇人。”
这明显与申报上的照片不符合。
更有人描写她是抗日英雄,劫富济贫,深受群众喜爱,行刑前,群众们难舍难分,为她一路送行。
这其实也是子虚乌有,因为她行刑时的年份是1925年,距离日本侵占东北的“九一八事变”还有5年多时间。
那么她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呢?
驼龙本名张素贞,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辛勤劳作,这个三口之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温饱无忧。
夫妇俩只有张素贞这一个女儿,幼时也是如珠如宝地珍视她,这是她一生中最安稳幸福的时光。
不幸的是,她的母亲不久之后抛下年幼的女儿和丈夫,撒手人寰,自此张素贞和父亲相依为命,田间地头,常常是父亲佝偻着身体在劳作,小小年纪的女儿跟在他身后一边玩乐,一边帮父亲擦汗、喂饭。
这种和谐的画面随着张素贞的长大,戛然而止。
她16岁那年,被人从乡下拐卖到了长春城一家叫做玉堂春的妓院为妓,开始做起了皮肉生意。
关于沦落为妓的经历,有人说是因她与家里的长工相爱、私奔,结果到长春之后,仅过了三个月,长工就厌倦了她,伙同自己的亲戚把张素贞卖给老鸨;有人说她是跟着戏班学戏被骗,有人说是为了跟随同乡去城里见世面,然后同乡起了歹心,把她骗进了青楼。
真实的情况是如何,已经无从查起,不过从各个版本的传说中,可以得知,她是个可怜人,并非自愿去妓院的。
她有着东北女人特有的外貌特点,身材高挑,亭亭玉立,又凹凸有致,皮肤白皙,长相俊美,老鸨一看,就打定主意要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进入妓院之后,张素贞刚开始抵死不从,准备瞅准时机试图逃出魔窟,但每次都被老鸨发现,每次都会对她动用严酷的家法:毒打、断食、断水,扒光衣服羞辱她。
一系列非人的挫磨手段过后,她慢慢地屈服了命运,安心在妓院住了下来,学习各种卖笑技术和才艺,成为了妓院的当红姑娘。
就在她开始认命的时候, 突然迎来了人生转机。
一日,她接客时遇到了一个十分特殊的男人,这人与普通市民不一样,他为人豪爽,一脸威严,一言一行透露出的权力做派给了张素贞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芳心暗许。
这人自报家门,宣称自己叫王大龙,是仁义军的大当家。
他看到眼前的妓女面容姣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见到自己后没有谄媚之情,也没有惧怕之态,王大龙也对张素贞心生好感。
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二人互道衷肠,张素贞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告知了大龙,大龙也道出了自己的底细——“仁义军”是土匪,自己本名叫王福棠,为了提高自己的震慑力,化名为大龙占山为王。
大龙听了张素贞的遭遇之后,生起爱怜之情,向老鸨提出要为她赎身,并且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她做太太。
老鸨不知道大龙的真实底细,只寻思着不能放过这棵摇钱树,一口拒绝,大龙虽说是个草莽,但粗中有细,他制定了一条智取的计策。
他手下打听到这个老鸨有一个独子,视若珍宝,是她最大的软肋,大龙命人从她的儿子作为突破口。
很快机会来了,城里正在举办庙会,这是民间难得的盛会,市民们都会去参加,老鸨也不例外,正当她带着儿子在拥挤的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时候,大龙的手下趁她分神片刻,便把他的儿子从人群里抱走了。
老鸨发现儿子不见了,心急如焚,差人到处寻找,这时大龙出现了,提出她的儿子在自己手中,要求老鸨以人换人,她为了保住独子,无奈之下只得乖乖送出了张素贞。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大龙立马带着张素贞一路疾驰、骑马进山,并且兑现承诺,风风光光地娶她为正房妻子。
张素贞自此进入了土匪窝,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
她嫁给大龙的当晚,大龙就送给她一把崭新的德国造的驳壳枪作为新婚礼物,她看到后不似寻常女子那样生出惊惧的表情,反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大龙对自己这个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的夫人更加喜爱。
随着朝夕相处,张素贞很快适应了土匪窝的生活,大龙一有空就教她绺规黑话、骑马打枪,原以为她是图个新鲜,为了打发时间一时兴起,过些时候就没有兴趣舞刀弄枪了。
没想到这个女人对骑马、射击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很快练就了一手弹无虚发、百发百中的好枪法,骑马也不在话下,在马背上跳上跳下,比大龙的很多手下都厉害。
一众匪徒看到她的功夫后瞠目结舌,大龙也对她刮目相看,并为她起名为驼龙,这代表着她正式入伙成了一名女匪。
一时间,双龙一出,百战百胜,仁义军的名号大振,成员从800多人扩大为2000多人。
队伍的壮大,驼龙功不可没,在一次次的“实战”中,她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成为土匪中颇有威信的二把手。
青楼为妓时的脂粉气在她身上已完全褪去,她常常一身利落的男装,扎腰带,戴皮帽,腰间别两把手枪,胯下一匹快马,穿梭在深山老林和各大城寨之中。
王大龙也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得力干将,每次出山都带她随行,他们的足迹常常来往于五常、榆树、双城、德惠等地,所到之处,民怨沸腾,官兵几次围剿,但未成功。
为了避免被抢,当地有财力的乡绅富户,建起了高墙大院,院墙砌得又高又厚,非常难以被攻破,被称为“窑”。
有些人家的窑墙四角上会各建四个炮楼,里面有神枪手负责在高处狙击,一旦有人来犯,他们就开始打枪,一来借助地势,容易取胜,二来可以给窑内的人通风报信。
一般这种有枪炮的窑,还会与政府的保安大队合作,土匪来犯时,保安大队会作为后盾支援,为了震慑土匪,主家会在院墙最高处插上一杆红旗,表明自家有武器,人称“红窑”。
土匪们对这种“红窑”是又怕又爱,俗话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种威力大的窑,一般都是财力雄厚的主家才有实力修建,一旦得手,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牲口,足够土匪山头舒舒坦坦挥霍一年半载。
这不,1923年10月5日,王大龙的“仁义军”就瞄上了一座红窑——德惠县万宝镇善人屯的纪家大院。
为了十拿九稳,他使用了反间计,安排人去策反纪家的一个下人做内应,原计划等到信号一起,下人便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当日,王大龙率众悄默默地摸到纪家大院的门口,结果不幸的是,内应并未如约打开院门,队伍也被窑内的人发现了。
纪家大院锣鼓四起,众家丁纷纷抄起家伙,对着这伙前来砸窑的土匪们拼命反抗,负责看家护院的炮手们快枪连发,还不断往外朝土匪投掷手榴弹,一时间,土匪们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这个时候,德惠保安大队闻讯而来,从后面赶来包围了王大龙的队伍,与纪家大院内外夹击。
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王大龙被击中掉落马下,他赶紧命令驼龙带人撤退。驼龙见救人无望,忍痛割爱,含泪率众突出重围,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
次日,保安队割下王大龙等一众被击毙的土匪的头颅,拿到县里去领取奖赏,各处张榜宣告王大龙被剿的消息。
张素贞获悉后痛不欲生,发下毒誓一定要为夫报仇,为了重振山头,她打起精神,重振旗鼓,成为仁义军新的大当家,因其能手持双枪,枪法又准,故又被称“双枪驼龙”。
因此次砸纪家窑损失惨重,为了充实队伍,她任由一众喽啰,到处烧杀抢掠,很多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自杀,民怨到了极点。
时任长春戒严司令的李杜接二连三接到群众的报案,他严令手下务必早日剿除驼龙等人。
终于等来了时机,驼龙报仇心切,很快重整队伍去报复纪家以及他们的近邻,因为这些人家都曾协助过纪家,所到之处,驼龙等人见人就杀,一夜之间血洗了一个镇子。
这日李杜得到驼龙出山报仇的消息后,他立马召集手下,带足武器,由他亲自带队去剿匪。
他们埋伏在驼龙队伍的必经之地乱石山,乱石山位于万宝镇善人屯北边,山势不高,但山路陡峭崎岖难登,山下有条沟子,每当下大雨的时候,常常有山石被冲进沟里,故被称为乱石山。
山高石多,极易隐藏,经验老道的驼龙也没有发觉异常,带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官兵的伏击圈。
匪徒从山下刚一出现,埋伏的官兵便按照暗号发动了攻击,片刻间炮火连天,枪声不断,驼龙等人被打得猝不及防,很多土匪还未来得及拔枪就被打落马下。
本来就所剩不多的仁义军经此一役几乎全军覆没,驼龙凭借自己高超的马术,一路躲闪,单枪匹马闯出了官兵的伏击圈。
她的手下或死或散,驼龙成了光杆司令,而且官兵在到处严查她的下落,再回山上做土匪是不可能了。
为了避开官兵的缉拿,她逃到附近的村子里,化妆成一名普通农妇,一路辗转逃到公主岭。
这么多年,她除了舞刀弄枪,没有其他谋生技能,为了能够解决温饱问题,只能重操旧业,进了当地最热闹的桥南街辘护把街里一家妓院——春香阁做了妓女。
另一边,官兵多次与驼龙交手,切身体会到了这个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女土匪的本事,为了永绝后患,张作霖大帅命令李杜继续缉拿驼龙,将其绳之以法。
李杜出生于半农半商的家庭,从小亲眼目睹了清兵和土匪对父母和乡亲们的欺辱,发誓若有带兵之日,一定要剿除害民之兵匪,保护百姓,“绝不扰民”。
他为官正派,十分同情处于弱势的百姓群体,日寇侵略时,他是历史上著名的抗日爱国将领。
此时,他接到张大帅的剿匪命令,于公于私,都一定要捉到驼龙,他急得团团转,安排手下四处暗访,顺藤摸瓜追查到了驼龙的落脚之地。
为了顺利抓捕驼龙,他启用了绿林出身的连长老白龙,老白龙原来也是土匪,被李杜剿匪后投靠了官兵,被封了官职,他与驼龙可以说是同道中人,派他前去捉拿驼龙归案最适合不过。
当日,老白龙装扮成嫖客,向老鸨提出要挑一个最好看的姑娘,老鸨收了钱财,便让所有的姑娘们一个个从他眼前经过供他挑选,他一眼就认出了目光坚毅的驼龙,指定要她接客。
驼龙并未疑心,按照惯例拉老白龙进屋,为他宽衣,脱下猞猁皮袄,老白龙见时机成熟,转身拉住她的双手问:“你认识我吗?跟我走一趟。”
驼龙这才感觉情况不妙,但她面不改色,一边从容淡定地抽出手,准备去打开柜子上的皮箱,一边娇嗔道:“别急嘛,让我先换件衣裳。”
老白龙急忙上前紧紧扣住她的双手说:“不必换了。”埋伏在屋外的手下此时一拥而进,控制住了驼龙。
手下们搜查了她的屋子,等到打开柜子上的皮箱,才发现里面有两支锃亮的匣子(手枪),子弹已上膛,拿到手上就能扣响,老白龙顿觉后怕,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否则血溅当场。
驼龙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民众对从妓院里抓到的土匪十分好奇,听说还是个女土匪,更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这个艳匪的消息传到少帅张学良耳中之后,致电李杜说要亲自审问驼龙,要求李杜将她押往沈阳;就在同时,李杜的顶头上司,时任黑龙江省督军兼省的吴俊升,也发出了同样的指示,让他把女匪首“解往八面城”。
一个是大帅的公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东北王,一个是自己的直属上级,这让李杜左右为难,羁押在长春军法处的驼龙成了烫手山芋。
手下有人偷偷对李杜反映,他担忧如果将驼龙交出去,万一她施展媚功或者利用武艺讨得上司的欢心,得以咸鱼翻身,那么她重新得势之后一定会报复李杜。
李杜一听,觉得手下分析的很对,为了两边都不得罪,他决定先斩后奏,下令先杀之再说。
于是,他给驼龙拍了照片分别寄给张学良和吴俊升,然后枪决了驼龙。
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枪决现场的那一幕。
回看驼龙的一生,她的命运从被拐入妓院那一刻就注定了是个悲剧,即使她不沦为土匪,也会在妓院里耗到人老珠黄,然后孤苦度过余生。
以她的外貌和本事,如果能够生在太平时代,很有可能是一个大气果敢的当家主妇,是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造成了她的悲剧人生。
庆幸我们生活在一个安定富足的时代,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