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20 00:38:09来源:法律常识
唐人高适《李云南征蛮诗》云:
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
遂令感激士,得建非常功。料死不料敌,顾恩宁顾终。
鼓行天海外,转战蛮夷中。梯巘近高鸟,穿林经毒虫。
鬼门无归客,北户多南风。蜂虿隔万里,云雷随九攻。
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饷道忽已远,悬军垂欲穷。
精诚动白日,愤薄连苍穹。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
收兵列亭堠,拓地弥西东。临事耻苟免,履危能饬躬。
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
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廉蔺若未死,孙吴知暗同。
相逢论意气,慷慨谢深衷。
“李云南”就是曾任云南太守的李宓。唐玄宗天宝末年,李宓转任剑南节度留后(代理节度使),受命统率大军远征叛唐的西南少数民族政权南诏(大致位于今云南省西部),也就是诗中所谓的“蛮”。
该诗咏赞的就是这件事。
看起来这应该是英雄文豪相得益彰的一段佳话。然而这首诗流传不广,虽在文学史上略有名气,无奈却是恶名——事实上,如果能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事,高适一定希望自己从没有写过这东西。
要厘清这段公案,还得从头说起。
唐玄宗天宝九载(西元750年),时任剑南节度使为鲜于仲通,此人“褊急寡谋”并无将才,靠结交佞臣杨国忠得此重任。此人一贯敌视南诏,其属吏云南太守张虔陀是贪婪之辈,时常横征暴敛,甚至污辱南诏王族妻女。
南诏首领云南王阁逻凤不堪忍受,于天宝十载(西元751年)起兵攻杀张虔陀。随后南诏军就势横扫大唐附庸部族,连续攻取三十余座羁縻州府。
鲜于仲通闻讯率军八万征讨,阁逻凤派人请罪求和,表示愿意归还先前掳掠的人口财富。鲜于仲通骄傲自大不予接受,继续进军,在泸水南岸遭遇南诏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鲜于仲通仅以身免。
南诏击败唐军后,正式叛离唐朝,转而依附吐蕃,接受吐蕃赞普册封并改元建号(改天宝十一载为赞普钟元年)。
天宝十二载,在杨国忠推动下,唐玄宗命侍御史李宓为帅,动员关中、河洛兵十余万大举讨伐南诏。唐军长驱直入,进抵南诏都城太和城(遗址位于今云南省大理市境内),但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不敌以逸待劳的南诏军,大军伤亡殆尽,李宓战死。
这可是鼎盛时期的唐朝,面对南诏这个小国却两战两败,差不多二十万大军就此灰飞烟灭。
此后杨国忠掩盖败报,继续动员军队,企图再行远征复仇,只是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反叛,计划中的更大规模南征只得取消。
这场战争缘起唐朝边将贪暴,肆意欺凌依附部族,以致遭到报复。事发后朝廷边镇不思反省,反而倚势凌人,轻率用兵征伐。这种非正义战争名不正言不顺,毫不意外的遭致惨败。
很多人认为,大唐朝廷立国之本府兵,正是在这场战争中伤亡殆尽,以至于内地空虚,给了安禄山可乘之机,终于酿成安史之乱惨祸。
回头再看高适这洋洋洒洒数百言,上不明和战大计轻重,下不察士卒远征疾苦,一味称颂昏君权臣庸将,字里行间分明透出谄媚猥琐,无怪乎文学史上将其作为反面典型。
当年那个铁骨铮铮不畏权贵,仗义指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高达夫哪去了?
虽然唐朝君臣有诸多不靠谱之处,但大唐帝国是国力强大的巨无霸,南诏不过蕞尔小邦,倚仗地利自保也就罢了,凭什么能够一再大胜全歼优势唐军?
作为大唐王朝对立面,南诏政权虽然不曾纵横天下,却也长期称霸西南,国祚绵延近二百年,对周边影响甚大。
由于南诏统治中心在今大理市,与后来的大理国有一定传承关系,大家受《天龙八部》影响,下意识觉得南诏也应该是汉化很深的文明佛国。
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
南诏本名蒙舍诏,当时西南地区主要有六大部族,称为六诏,蒙舍诏就是其中之一,因其地理位置较南,所以也称为南诏。正因为其位置偏南,说明南诏与唐朝距离较远,即使受到华夏文明影响,其开化程度也不会高于其他五诏。
两唐书记:南诏为“乌蛮别种”,是当年诸葛亮征讨的南中蛮部后裔,正史将他们归入南蛮或西南蛮,就是因为他们的政治经济相对落后。
作者按:当然,南诏是在进步的,文化水平也在显著提高。他们在战胜唐军后,立起了著名的南诏德化碑,记述了南诏立国经过,辩说与大唐王朝冲突的是非曲直。碑文近四千字,记录了很多华夏正史所忽略的细节,史料价值很高。
六诏并存格局没有维持很久,后来南诏逐渐强大,其首领蒙归义(本名皮逻阁,归义是唐玄宗赐名),吞并五诏,从此独霸西南。
对于南诏吞并临近部族,唐朝是什么态度呢?
按两唐书,南诏得到大唐王朝支持,才能顺利吞并诸部。而这是剑南节度使王昱受贿,帮助蒙归义向朝廷奏请的结果。
事情没那么简单,节度使没那么大的政治能量,朝廷大佬们不是傻瓜,当然明白一个强大邻居必然会向己方提出更多利益诉求,可能导致严重矛盾冲突。
按照政治制衡原则,“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分而治之,显然更有利于朝廷进行羁縻统治。除非说大唐王朝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地方部族政权。
盛唐最大敌人是雄踞雪域高原的吐蕃帝国,为了保护财赋重地益州(大致在今成都市),唐朝在西南边陲设立了剑南军镇,抵御吐蕃入侵。
剑南镇唐军编制不过三万出头,比起同为抗击吐蕃一线的河西陇右两镇,兵力要少很多。剑南道为富庶之地,不存在养不起兵的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剑南道地理上比较封闭,容易形成割据,朝廷不愿意在此常驻太多兵力。
这样一来,剑南镇防务压力就很大了,因此将军们需要一个帮手来分担,最终他们选择了南诏。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唐方面预想很美好,南诏却没有当棋子的自觉——作为一个小国,夹在大唐吐蕃两大势力之间,轻率站队很容易沦为炮灰,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会尽量左右逢源。因此,南诏在合并六诏前积极参加对吐蕃战争,为的是显示力量争取朝廷支持,合并得手后态度即转变为敷衍,更多致力于自身势力巩固扩张,不愿再作马前卒。
这无疑令大唐朝野大失所望,双方貌合神离,矛盾逐渐尖锐。
早在开元二十七年(西元739年),鲜于仲通的前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就与蒙归义相看两厌,真实原因当然不是什么“言语不相得”。
《新唐书》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大致在蒙归义在位后期,唐玄宗派大将何履安率军平定毗邻南诏部族,占领安宁城(今云南省大理州洱源县),管控当地五个盐井,并重新设立界标(马援铜柱),厘清唐诏疆界——南诏德化碑于己方申辩不遗余力,却只字不提此事,可见该地并不在南诏控制中。
这是对南诏含蓄的警告,一方面显示大唐对西南蛮部的干预能力,另一方面也表明无意翻脸。
插一段题外话:大理国被小说田园牧歌化了。
该国实际政治生态相当恶劣,蛮部间矛盾激化,发展至后期,权臣秉政架空主上——因金庸而知名的大理三王:段正明、段正淳、段和誉(又名段正严,就是六脉神剑北冥神功无敌天下的段公子),都受制于权臣高氏(就是所谓忠臣善阐侯高升泰,此君甚至受禅称帝,只是在死后还位段氏)。
历代大理国王晚年大多皈依佛门不假,但真正原因不是他们信仰虔诚,而是权臣更愿意操纵幼君,年龄渐长的前任只得识趣辞职,托蔽宗教势力以保全首领。
南诏日益“骄大”,对朝廷便不再恭顺,对周边事态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按南诏德化碑记,章仇兼琼曾试图加强对临近南诏的附庸东爨部族军事管制,结果导致一场叛乱,这其中未必没有南诏插手。此后朝廷派人招抚,并征调南诏军协助。而南诏喧宾夺主企图主导东爨政治布局,因为唐朝没有扶持南诏姻亲部族,蒙归义大为不满,一面上蹿下跳向剑南节度使控告唐军主将李宓,一面调兵进行军事威胁,迫使唐朝流放处分了李宓。
虽然南诏不逊令大唐上下不满,但大敌吐蕃当前,朝廷没有功夫跟他们计较太多,只能先曲意优容。
对于南诏来说,依附唐朝可以获得可观经济利益,这是吐蕃所无法提供的。所以他们在大方向上愿意站在大唐一边,只是耍滑头不肯出死力罢了。
双方虽然各有心结,但南诏主观上无意和大唐闹翻,大家磕磕绊绊的,还能维持住表面亲善。
直到天宝七载蒙归义去世,其子阁逻凤继位。
按德化碑的说法,阁逻凤对唐朝非常恭顺,双方“君臣一德,内外无欺”。
这只是南诏的一面之词。两唐书《杨国忠传》都明确记录了“南蛮质子阁罗凤亡归不获”——杨国忠是被打倒再踩上一万只脚的臭狗屎,不可能再有人造谣帮他抹黑敌人,此必信史无疑。
所谓“质子”,指的是附庸部族为了向宗主国表示忠诚,将自己的继承人(儿子或兄弟)送到宗主国充当人质。从现代观点看,这种做法当然是野蛮不道德的,而在中世纪这是标配,哪怕是突厥可汗吐蕃赞普这种一方霸主,很多都曾在少年时当过质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德化碑中对阁逻凤的质子经历讳莫如深,可见他在逃归一事上必定理亏。
因为阁逻凤逃归既成事实,出于大局考虑,唐朝捏着鼻子承认其继位合法性。但皇帝是记仇的,这事没完。
阁逻凤也心知肚明,不管自己有什么理由,逃归就是对天朝上国的极大蔑视。他心怀忐忑不能自安,担心秋后算账,于是两面下注和吐蕃勾勾搭搭——德化碑不打自招,记录了阁逻凤迎战鲜于仲通前,派人到浪穹(原六诏之一)向吐蕃御史论若赞求救一事。可见南诏吐蕃早有勾结,甚至还有合作攻唐的预案。
这样一来,唐诏关系愈发扭曲,强势一方觉得对方欠修理,弱势一方虽然不愿意被修理,但觉得早晚逃不过,也在做最坏打算。共同心理预期下,双方关系只能趋向恶化。
摊牌的日子来得很快。
天宝八载,唐军终于攻克天险石堡要塞,拔掉了吐蕃长期抵在自己脑门上的一颗钢钉,取得重大战略优势。既然吐蕃威胁性降低,敲打白眼狼南诏的计划便提上日程。
上帝掷下骰子,历史选择了一个人来开启悲剧大幕。
这个人就是张虔陀。
张虔陀,时任云南太守(或云南都督、姚州都督、越巂都督,属于剑南边镇系统,主要负责对西南蛮族的军事监护)。
按正史记载,这厮就是人渣色情狂,贪婪无度经常向阁逻凤索贿,被拒绝后又颠倒是非向朝廷诬告。尤为不堪的是,阁逻凤“与妻子谒见都督,虔陀皆私之”。
是可忍孰不可忍?无怪乎阁逻凤要起兵反抗。
事情当真如此吗?德化碑中不经意间透露了一条信息:“张虔陀,尝任云南别驾,以其旧识风宜,表奏请为都督”。阁逻凤竟然与张虔陀有旧交情!甚至其出任云南都督(太守)还是南诏推荐的!
南诏是将张虔陀视为死敌的,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胡诌,由此可见两唐书对张的攻击全不靠谱,如果张有寡人之疾,完全可以向阁逻凤明示,南诏作为附庸自有进行性贿赂的自觉。张某人得多变态,才能放着送上门的不要,反而偷偷摸摸去勾搭?
作为“奸佞乱常,抚虐生变”的罪魁祸首,德化碑给张虔陀开列了六大罪状:
1.私通吐蕃图谋瓜分南诏;2.支持流亡在外的南诏王弟诚节返回争权;3.庇护南诏敌对部族首领;4.打压亲南诏部族;5.加强军备威胁南诏安全;6.强令南诏缴交更多物资。
尽管德化碑说得义愤填膺,但这六条都是政治问题,与人品道德无关。既然南诏收钱不办事,不再积极协助唐军打击吐蕃,那么朝廷当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保留的支持南诏,要求张虔陀遏制南诏扩张也是应有之意。
张虔陀其实不算特别敌视南诏。作为一个老练的军事外交官,他觉得以大唐帝国威势,能够凭借政治外交手段压服阁逻凤,没有必要撕破脸兵戎相见。
只是他低估了阁逻凤的决绝。
因为两人原本关系良好,阁逻凤才对此尤其愤怒——我推荐你升官你就这么回报?
事实上唐玄宗虽然憎恶阁逻凤,但尚未决心征讨。张虔陀本可因循旧例,安安稳稳的混过任期——能不能继续升官另当别论,以他和阁逻凤的私交,发一注横财并不困难。但是老张不屑于庸庸碌碌,不说公忠体国,起码是勇于任事。因此,当南诏兵临城下,张虔陀并不摇耳乞降,而是很光棍的饮鸩自尽,为大唐帝国主义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
前面说过阁逻凤以质子身份逃亡归国,构成唐诏关系迅速恶化的直接导火索。
阁逻凤为什么要逃离大唐呢?
肯定不是在生活上受虐待。朝廷一直礼遇其父蒙归义,而且大唐天朝气象海纳百川,虽然不提供什么学习伙伴,但也并不歧视外蕃,各家质子们在长安还是过得比较惬意的。甚至有些人为大唐文明所折服,宁愿留下当平民也不愿回去当酋长。
从后来的表现看,阁逻凤识时务能屈能伸,不至于在长安犯下什么重罪。
一般情况下,唐朝也愿意支持质子回国继位。因为这些人习惯大唐生活方式,政治上相对亲唐,有利于保持良好关系。
也就是说阁逻凤根本没有逃亡理由。
但他终究是逃亡了,必定事出有因。
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因为南诏桀骜不驯,朝廷一直有人主张对其进行削弱。当蒙归义病危消息传来,这派人提议暂时扣留阁逻凤,派人煽动其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诚节)自立,然后再以支持正统为名,武力送阁逻凤归国,人为制造南诏内乱。不料消息不密走漏风声,阁逻凤当机立断,趁朝廷议论未定星夜出逃归国,粉碎了唐朝搞乱南诏的阴谋。
经此一事,阁逻凤已成惊弓之鸟,当他又发现自己的旧识张虔陀竟然也表现出敌意,心中恐惧再无法压抑,终于举旗叛唐。
至于说其后南诏向鲜于仲通求和,那不过是缓兵之计,如果鲜于接受,那就先服软装孙子,归还掳掠什么的再慢慢扯皮。如果鲜于不接受,那也可以起到骄敌作用,阁逻凤早将吐蕃军勾引至浪穹,便是下定决心和唐朝对抗到底。果不其然,鲜于中计,遭致惨败。
南诏吐蕃结盟,在西南战线取得对唐战略优势。不久之后,唐朝内乱无力顾及边陲,阁逻凤就势扩张,盛极一时。
国家间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唐朝衰落意味着吐蕃势大,南诏赫然发现,他们再一次沦为马前卒,不同的是这回驱使他们的是吐蕃人。
绕了一圈回来还是当炮灰的命,这当然不符合南诏利益。而且同为蛮夷的吐蕃穷鬼远没有大唐那么大方,要南诏人卖命却不舍得扔骨头,一味索取盘剥之下,南诏自然不堪忍受。新任南诏王异牟寻一盘算,先前对唐攻掠所得已落袋为安,自顾不暇的大唐无意追究,虚弱的唐帝国迫切需要一个有力盟友对抗咄咄逼人的吐蕃,双方力量相近急需报团取暖,这才构成好的合作基础。
唐德宗贞元九年(西元993年),南诏假意派兵协助吐蕃,乘其不备在金沙江畔(神川)发动突袭,大获全胜。然后南诏截断连接蕃诏铁桥(今云南省中甸县),宣布归附大唐,上演了一出浪子回头阵前起义的完美大戏。
此后唐诏保持了百年相对和平关系。到了晚唐时期,藩镇割据遍布全国,朝廷威信进一步沦丧;而此时吐蕃也因内乱走向瓦解。失去制约的南诏二五仔本性复发,彻底放飞自我,再次起兵反噬大唐。
南诏只见他人楼塌了,却不见自家箫墙之忧,浪到最后终归是要还的。
尽管唐诏战争有鲜明个人色彩,但归根结底是双方力量对比不明晰导致的,当一方或双方发现或自以为发现,自己得利配不上付出,自然要谋求改变现状。
要明确双方力量对比,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出来比划一下,于是乎战争降临。
战争爆发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战争进程显然受到少数主导者影响:
被后世黑得最惨的张虔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是战争导火索。天地良心,他辛辛苦苦联络南诏内部反对派,整合周边反南诏部族,不就是想政治解决问题吗——德化碑提到,南诏刚开始讨伐老张,鲜于仲通就发兵攻打南诏,而阁逻凤并不急于回救老巢,反而是先灭张虔陀,然后才从容迎战剑南军。可见老张手中没几条枪,根本不可能发动军事打击。
张虔陀的上司节度使鲜于仲通,做法就很不地道了。他能在阁逻凤蠢蠢欲动时就及时动员出兵,可见在南诏留有眼线。而他事先不给老张加强军备,事起不派兵救援,无疑是拿老张当弃子,作为他出兵镇压建军功的借口。只是此君不知己又不知彼,不顾自家实力有限,对比南诏并无多大优势(剑南军编制三万出头,能机动的最多一半,剩下的无非是临时动员民夫,再加上一些附庸部落,几乎是乌合之众),贸然深入敌境却不能预判吐蕃可能插手,大意无备遭到诏蕃两军夹击,以至全军覆没。《新唐书》说他“少方略”,还真不是诬蔑。
接替鲜于主持战事的李宓倒是沙场宿将,早在蒙归义当政时期,就曾统兵征战南荒(因南诏使坏被贬官)。李宓熟悉西南地理,创奇谋另辟蹊径取道交趾(大致位于今越南北部),侧面打击南诏。他不避艰险决心雪耻,果然出敌意料首战获胜,可惜为战场外因素左右,不能一鼓作气克竟全功;待其卷土重来时,时过境迁战机不再,最终兵败身死。
作者按:德化碑记李宓征南发生在赞普钟三年,即天宝十三载,这是南诏官方公告,刻诸石碑,不可能出错;而《旧唐书》记为十二年,这也是官方记录,且有高适《李云南征蛮诗序》为旁证——“天宝十一载,有诏伐西南夷,右相杨公兼节制之寄,乃奏前云南太守李宓涉海自交趾击之。道路险艰,往复数万里,盖百王所未通也。十二载四月,至于长安,君子是以知庙堂使能,李公效节。适忝斯人之旧,因赋是诗”(高适写诗意在向权贵拜谒,通俗的说就是拍马屁,不可能搞错基本细节)。只有一种可能:李宓征南分为两段,十二载初战告捷后,他奉命回京庆功;阁逻凤趁机稳住阵脚,于十三载反攻倒算,大败师老兵疲的唐军。
酿成李宓悲剧的是剑南总后台杨国忠。他的战略决策没有问题,不能纵容南诏寻衅滋事!不然其他部族有样学样,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他简拔李宓于败军之际,也算得上知人善任。无奈这厮过于看重政治影响,未竟全功便召回主将,意图挽回前番隐匿败报造成的政治失分,以至贻误军机。
阁逻凤在这场纵横捭阖中几乎赢得了全部。命运之神也站在他一边,安史之乱适时爆发,避免了战事绵延拖垮经济落后的南诏。更重要的是他眼光足够长远,在最得意时还不忘立德化碑自辩,给后人埋下将来反复的伏笔。从南诏的立场看,阁逻凤遇强不畏,小挫不馁,大胜不骄,真一代雄主也!
唐诏战争,本质上是一场古典帝国主义战争,是新兴势力同老牌霸主争夺地区霸权的战争。
战争决定的是西南地区秩序重构。
无关道德,只是利益使然。
就整体战略而言,这一仗是必打无疑的,不存在什么误判。从南诏的角度出发,扩大权利减少义务是他们力量增长的必然要求,有人不同意那就逼他同意;站在大唐的立场上,维持既得利益,口子不能乱开,有人不守规矩就得好好教育。
落实到具体战役,新兴的南诏可以力往一处使,老大的唐朝却有太多牵绊干扰,这才是蛮荒远征做成惨剧的根本原因,与主事者道德水准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史每每强调杨国忠骄纵狂妄擅起边衅,这不过是“政治正确”,未尝没有诋毁丑化。须知这厮虽然烜赫一时,但最终身败名裂遭致全面清算。接下来的当权派是曾经倍受杨家打压迫害的太子一系(即后来的唐肃宗),当然要将杨国忠一党打到批臭永世不得翻身。
正因为如此,有理由相信,有关远征南诏战争的很多档案曾被销毁篡改,留下了无数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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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