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贷哼哼逾期一天,散文渡口的记忆

时间:2022-11-15 15:39:05来源:法律常识

文杰

民国三十七年,四川一个江边村落,野渡。

渡口那树就年年青黄,渡口的船就年年撑着。

每到黄昏时候,蜻蜓满天飞,一种烟霭似的东西笼罩了大江,星星点点的灯火就在两岸亮起来。粗犷的声调唱着质朴原始的民歌,在暮霭中响彻渡口。

这里不是湘西小城,是四川常见的一个江边村落。茂密竹林,稀疏几树花。竹林里淡淡炊烟就是有人家的地方。路蜿蜒如带子,走远路的人爬上崖坎,刨野地瓜吃。高兴了扯了嗓子吼,声音高亢,曲子却是苍苍凉凉,河流湍急在崖下泛着白沫子奔流。走路到江边,坐船到对岸市集。回头看那路依然带子一般,更细小了。

竹蒿一点,光背汉子顺势撑开大航船。学生们说那汉子的肌肉比学堂美术先生教的古希腊人体好看。汉子不懂古希腊,汉子却也有汉子的愁,看见对门子一个幺妹背着背篼在坡上走。汉子就开唱了。

“高高山上一笼葱,

一刀切断两头空,

有心唱个山歌子,

牙齿落了不关风。“

坐船的人就笑了听,晓得底细的说:你个龟儿子的撑船的,打单身,悖时。

“山对山来岩对岩,

喊妹唱歌妹就来,

你先唱个梁山伯,

我就唱个祝英台。“

这歌本是对唱的,而对面的幺妹自然不会对答,活泼泼的性子也并不胡来。那歌里的野性,原始意味的情味,倒不是幺妹子那样的年纪可以晓得的。质质朴朴的地道,就硬是跟三伏天冲冷水澡,三九天围火碳炉一样痛快。

“通江河口也南江河,

好耍莫过背二哥,

情妹给我买把扇,

我给情妹扯裹脚。

去年交情到今年,

有句话儿你不谈,

一桶水里放把盐,

淡不淡来咸不咸。”

盐,那样年代是极金贵的。嫁女娶媳妇,老汉打酒割肉,背满一背篼回去。有时就有这样的经扯:“你个悖时砍脑壳的,做啥子切了?不买点盐巴回来?”

“盐巴!你要老子买得到呢!”

船到河中心,汉子的声音变成了哼哼,掌舵的不敢闲。娃儿些不懂的问大人唱的啥子,大人就把巴掌一扇,鼓起眼睛把娃儿吓倒不敢开口,把眼睛掉开去看那船边的水,流得箭一样,飘萍水藻扯到漩涡里头打个旋就不见了。

娃儿就把自己看怕了,往大人怀里钻。幸好汉子年年撑着这船,也是有惊无险就过了。大人就讲二十四个望娘滩,讲雷打乌龟石。娃儿看那对岸的石头,也幻想些东西。就这么就要傍了岸边。汉子就又高兴的唱:

“叫声情哥心莫烦,

幺妹今天心不闲,

再等几天心闲了,

葛藤上树慢慢缠。

栀子花开把把长,

大女嫁了二女忙,

再等三年不嫁我,

背起包包走他娘。”

下船的人草鞋踩着岸边野草,一个一个走上路去。这边码头几树花已经开过,树还精神。县城的女先生在那里带着娃娃写生,那树枝烟青色,瘦细。烟青如先生的眉,而瘦细如先生的手。汉子还在唱:

“细麦草帽细麦编,

各人做事各人担。

哥也愿来妹也愿,

关你舅子啥相干?!

情妹当门一条河,

河上游着一群鹅,

前面公鹅咯咯叫,

后面母鹅叫哥哥。“

舅子,四川人骂人常用。而常常自己做了舅子的人和别人吵架也这么骂,就可当笑料了。女先生很喜欢民歌,自己拿了纸记那词。这民歌常用的比兴,在多少年前诗经的风里就是常见的了。女先生是外地人,说话软软的像是糯米年糕。不像当地人说话打雷一样。当地人是极尊敬先生的。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要请老师吃酒。而学堂开学,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

“先生,我们屋头那个二娃子不听话的话,你就打!表迁就他,莫来头的!”

先生也就笑了说:“那娃娃出息呢,很听话,用功读书,肯定要做大事的,你们就等着享福嘛。”

于是老汉老娘些就点着头出来,如得了圣旨一般,为这句话高兴上好久。简单的心灵里就多了份对未来盼头和做事的干劲。

撑船的汉子是没婆娘的,所以就没得娃娃读书。他就撑船。那船成了他的土地,长年累月飘在河上。不打鱼而摆渡,也算是靠水吃水了。那一年谢老三整到个鲤鱼,背在背上有谢老三那么长,尾巴甩得噼里啪啦!汉子帮忙一过秤:“火呀!狗日的,三十多斤!谢老三,你娃娃硬是要得!”

谢老三一脸的红光,背到集市上。卖了好多钱不晓得,反正有人看到汉子被拉去喝酒,晚上才一步三晃的回来。等船的人骂了个祖宗十八代,一看喝成那样子,又不敢骂了。说毛求了全部去做海龙王的女婿。汉子是不怕的,闭了气洪水天可以浮对河。高兴了一个猛子扎半个河面。

汉字脾气毛,是有名的。但心眼实在。先生们去娃娃家做家访,汉子从来不收钱的,硬要给,他就要生气。先生们就想法送点城头的点心给他。汉子就高兴的收了。

女先生穿一身水蓝旗袍,不管天晴落雨都拿把伞,男先生们穿长衫。汉子听不懂他们说话。但又爱听,恭恭敬敬的看这这些文化人。女先生也送汉子一点点心,先生们回来的时候,一回高兴了说去看看汉子煮饭的后舱,汉子着忙了,又不好说不干。就看见简陋的锅具,其他的东西都吃了,女先生送的点心挂得高高的,先生们就都笑了。

那渡口的树就年年的青黄,而船就年年的撑着。无数的娃娃来了去了,走出去没回来的也有。回了家种地的也有。而竹林还是那么苍翠,花还是那么精神,树枝还是烟青色,细瘦。

汉子终没有结婚,收留了个孤儿做接班的,怕哪天撑不动了,耽误事。

女先生结婚了,和学堂的一个男先生。汉子去喝了酒,大醉。女先生结婚后不久,就夫妻双双回故乡去了。汉子也就撑船,只不再唱歌。

汉子说二天老子死的时候,不埋在土里。一辈子漂在水上的人,不打紧。他收留的小徒弟看看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沉默看看汉子,汉子不说话。

多少年后汉子终还是归了土,在江边一个高高的地方,看得到船的来往。坟头长满青草,放学的娃娃走过,也只能从大人口里知道那是以前撑船的人的坟。

黄昏时候,蜻蜓满天飞,一种烟霭似的东西笼罩了大江,星星点点的灯火就在两岸亮起来。不同的是,已经是电灯了。那些民歌,口口相传,生机蓬勃,一如渡口边野草。

那树枝还是烟青,细瘦。一年年落叶。

娃娃们说,县里就要来修桥。那渡船,这渡口,就要成为写不进书的历史了,连同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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