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03 02:24:01来源:法律常识
狂风暴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两铺烧得滚热的大炕,一盆正翻着水花的开水,俏丽的马兰身穿一件枣红色的毛衣,手一扬,一块薄如蝉翼的肥皂片划成美丽的弧形落入水中。
“看着!”马兰黑如珍珠般的眼睛扫了一下叶高,随即挽起了袖子,食指与中指合并如钳。
马兰的两根手指很特殊,别人的中指总是稍长,她的中指和食指是平行的。因此,她的这个“钳子”形成的夹口也是平行的,这保证了手指力量的均匀。
只见她的手在水面上稍稍一顿,如飞鹰叼鱼,“刷”的一下,滑溜如鱼的肥皂片已经夹在她的两根手指中,翻着水花的开水无非是加速了她的动作,根本对她造不成伤害。
只见她优雅地一甩,肥皂片如鱼儿游回大海,重新进入盆中。
“你来!”
叶高有点儿犹豫,他先伸了伸手,可以看到,他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具备了马兰的特殊形状。自从几年前跟上马兰,他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墙壁戳三百下,训练手指。
“快一点儿!”叶高一慢下来,马兰就开始催促了。
叶高上前一步,嘴唇紧咬,探手如电,飞快地在开水里夹起了肥皂片。
“好!不过,你的表情太难看了。记住,干活儿的时候,你的表情要轻松,像没事儿一样。我们的活儿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明白吗?”马兰明眸皓齿,说话的时候眼睛闪亮,牙齿也闪亮。叶高听了,心悦诚服。
“练,练到这盆水凉了为止!”马兰一丝不苟。
叶高瞥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遮住了整个世界。叶高知道,这样的天气,师父不会出去,他只能在家中练功。
突然,大雪中出现了一把伞,伞下挤着两个女人。人影一闪,外屋的门就开了,传来一阵跺脚的响声,来者抖着身上的雪花,其中一个声音说:“鬼天气,这么大的雪。”
另一个声音叫道:“大姐,来点儿好吃的。”
马兰笑了,她笑得很好看,腮边顶起两个酒窝,漆黑的眉毛挑起来,背后的大辫子自然地甩动。
“死妮子,就知道吃!”
“大姐,我也要吃!”话音一落,里屋门被撞开,两个女人夹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穿着一件白色的人造毛皮,后面的则是黑色的人造毛皮。穿白的像个蜡人,只有眼珠眉毛是黑的,嘴唇是红的,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的软皮靴。她叫白雪,江湖人称“雪里红”。
穿黑的大约二十岁,她脸色酱紫,腮帮微红,嘴唇稍厚,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快言快语。她叫于小鱼,江湖外号“鱼钩”。
马兰和她们是义结金兰的三姐妹,马兰为大,白雪次之,于小鱼为尾。三姐妹各有千秋,老大马兰外号“千手兰花”,意思是她有一千只手。白雪的外号是“雪里红”,大有绵里藏针的意思——柔媚的外表,勾魂摄魄,在人失去警惕的同时,还有另外一只手,带走对方的财物。至于“鱼钩”,那就更有意思了,她会隔山掏宝,不管是哪个商场,不管是珍珠还是黄金,她能隔着柜台探囊取物,她的手可以像鱼钩一样,弯弯地钩上她的心仪之物。
叶高呢,马兰早早就给他剃了一个鸡冠头,而他的长相确实有鸡的特征,特别是一双眼睛,像鸡眼一样圆,似玻璃般透明。叶高的脸瘦,鸡嘴一样的鼻子,而嘴是天包地,上唇长下唇短。他的手臂又长,伸在那儿很像鸡的翅膀。更为奇特的是他的手,形如鸡爪,骨节很长,手指很细,转动特别灵活。因此,马兰在一群流浪儿中发现叶高时,立刻就将他收入麾下,原因就是叶高的这种“特质”很适合她们这一行。
叶高眼睛投向窗外,漫天的大雪渐渐停了,太阳钻出云层,阳光射得满世界通明。这时,有个人影在远处一闪,不期然地向这里走来。雪很厚,那人的膝盖以下都在雪窝里。他摇晃着身躯,松软的雪在他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深沟。
等他走近,叶高看清了眉眼,情不自禁地喊道:“师父,江哥来了!”
来者叫刘江,人称“大江子”,马兰的丈夫。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他和马兰是“同行”,两人结婚在吉阳,家也安在吉阳,可由于“职业”的原因,他们常年分居。从“职业化”来讲,他比马兰要逊色得多,他技术不到家,因此,马兰每到一站,他总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光临,从马兰手中分一杯羹。
马兰听到是刘江,脸色禁不住就有些难看。虽然姐妹几个都听她的,可每一次“辛辛苦苦”地赚上“几槽”,还不够这个刘江要的。马兰也是无奈,别人结婚找对象是相互关照,居家过日子,可她马兰找的却是“祖宗”,钱拿走不说,一旦不高兴,刘江还会举起一根特制的柞木棍“修理”她,常常打得马兰体无完肤。
这一次,马兰到五叶乡足有半个月,刘江判断她肯定得手了。于是,他不顾漫天风雪,尾随而来。
进到屋子里,刘江一面跺着脚,一面大喊道:“哈,小姨子们,你们全都在啊,姐夫想死你们了!”
话音没落,他一手一个就搂住了白雪和于小鱼。白雪挣扎,于小鱼干脆给了他一脚,口中喝道:“滚!红脸贼!”
刘江没在意,他将白雪放开,手一摇说:“不许这么说姐夫的,小姨子永远是姐夫的半拉腚。想叫姐夫心疼,你就得学会温柔。”
于小鱼嘴快,她直斥刘江道:“打住,这大雪天的,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打不着食,又想起老婆来了?告诉你,我们还饿着呢!你还是先请我们吃一顿再说吧!”
刘江没脸没皮,说道:“咋的?没有我罩着,你们还不都让人强奸了?给我交点儿保护费,也算交税了,你还有意见哪?”
叶高瞥一眼马兰,发现马兰的脸都快气歪了,他立刻说道:“江哥,我们到这儿有十多天了,房租还没交呢,我师父还想等着你来给我们交呢。”
刘江再强横,也还指望着老婆给他钱花,因此,有时候他也得来点儿软的。于是,他说:“这样吧,雪已经停了,人参市场也开张了,我和你们一起去拿点儿货,让我练练手,拿到货我就请客。”
“不行,我们还有事儿,要去你自己去。”马兰一点儿情面都不给他留,说完这话,她穿上一件皮夹克,套上一双高筒软皮靴,戴上一副皮手套,率先向外面走去。看马兰走出去了,白雪和于小鱼也相继离去,叶高也穿上大衣,紧随其后。
等到马兰他们走后,刘江自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好一阵折腾,见实在没有什么收获,这才出了门。
三河市,距离五叶乡约180公里,居关东要冲,人口稠密,商贾遍地,店铺林立。
杜明海南下广州回到了这里,五十岁的男人,人生进入收获的时节,从财富到身体都是饱和状态。一下车,杜明海就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吩咐道:“小门,找个好一点儿的宾馆。”
杜明海后面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人,平头,方脸,手拎一只精美的皮箱。这人名叫门立仁,江湖人称“钥匙”,他是入室行窃开锁的好手。如今跟着杜明海,希望混个大单子。门立仁听见老板问话,立刻回答道:“去‘琼思’吧。”
杜明海点点头。
打车到了宾馆,他们的面前是九级大理石台阶,杜明海夹着一个皮包在前,门立仁拎着那个精美的皮箱在后,两人拾级而上。
到了最上面的一级,门立仁上前一步,贴在杜明海的耳边悄声说:“老板,你看,仿古一条街。”
杜明海侧首东望,果见雕梁画栋,红砖绿瓦的仿古建筑,沿着“琼思”宾馆对面的一条南北走向的胡同徐徐展开。
杜明海和门立仁欣赏着美景,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于小鱼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马兰在这里扎下营盘,目标就是杜明海。她母亲临死前,要她找到这个人,她估计是母亲和杜明海有仇,因为母亲说杜明海的时候,眼里都是怨恨。
马兰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说父亲在她没出生时就死了,她估计,杜明海可能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
三河市有三条主要街道,成鸡爪形伸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像血脉一样滋养着这座城市。而这三条街道的起点就是站前广场,这站前广场左面是一个长途汽车站,右面是小型客运站,它的不远处就是“琼思”宾馆。
马兰对这儿了如指掌,她回头和白雪稍一商量,立刻带头向“琼思”走去。
住进“琼思”,马兰并不着急吃饭,她叫于小鱼借访客之名在服务台查找杜明海的房间号,查到之后,马兰就带着人住进了杜明海楼上的房间。
稍事休息后,马兰开始布置任务:“我打听过了,杜明海的跟班门立仁从前是我们的同行,江湖人称‘钥匙’,有同行在,我们不好下手。白雪,你去引开他!”
白雪领命,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
夜幕落下不久,于小鱼敲门走进房间,她告诉马兰:“大姐,二姐已经把那个‘钥匙’调走了。”
趁热打铁,马兰立刻安排道:“小鱼,你去化装成服务员,探一下杜明海的虚实。”
于小鱼在行李箱中找出一套制服,那制服就是“琼思”宾馆服务员统一的制服,于小鱼瞅准了机会偷来一套,方便乔装。
换上制服,于小鱼摇身一变,成了宾馆的服务员,她郑重地对马兰说:“我去了!”
马兰点点头,于小鱼随即离开了房间。马兰又向叶高示意,叶高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紧随于小鱼下到三楼。
三楼安静如常,这个时候每个房间有每个房间的故事,而走廊上寂静如水。猩红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上昏黄的灯光衬托着夜的静谧。
于小鱼像个轻盈无比的幽灵,不像是在走,似乎是在飘。她飘到服务台,左右察看了一下动静,然后抓了一个保温瓶,又飘到305,那就是杜明海的房间。
于小鱼抬起手,敲了敲门。
房间里有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杜明海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电视,走进来的于小鱼像一缕春风,清新的感觉扑面而至。于小鱼不是很漂亮,但她的青春气息很吸引人,对于杜明海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来说,年轻就是魅力之源。
杜明海的眼睛从电视上挪开,开始关注于小鱼。
于小鱼身材不错,一套制服让她显得很精干,1米65的身材,不高不矮,120斤的体重,不胖不瘦。人黑一点儿,反而衬得她眼睛很亮,牙齿更白,顾盼之间鲜活灵动。
“大哥,你一个人住啊?”于小鱼甜甜地开口道。
这一声“大哥”像山间清泉,甜甜地流入杜明海的心里。
“是啊,你是这儿的服务员?”杜明海像个乒乓球手,很简单地将球推挡过去。
“对啊!大哥,一个人出门,总是寂寞一些,大哥是不是?”于小鱼放下水壶,人却不走,她背着手挡住了电视机的视线,眼睛直视杜明海。
为了看电视,杜明海没开灯,因此,这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光线。现在,这光线就在于小鱼的身后,仿佛在她清新的背影处增添了一圈光环。这光环反衬出于小鱼婀娜的身段,俏肩肥臀,女人特殊的曲线让杜明海咽了一口唾沫。
“没办法,做生意嘛,寂寞虽然难耐,不也得耐吗?”
“想排遣一下吗?我们宾馆里有的是好姐妹,我可以让大哥欢度良宵。”
“她们比你如何?”杜明海看着于小鱼,色迷迷地问。
于小鱼心中暗笑,这个杜明海果然是个色中饿鬼,看来他是情场老手,太老练了。想到这儿,于小鱼心中一凛,提醒自己要特别小心了。
在她们姐妹三个中,于小鱼还是彻底的女儿身。虽然她浪迹江湖,可她对于贞洁还是看得很重,杜明海这话一出,一时间,她竟找不到回击的路数。
那边,杜明海又发话了:“我明白,干服务员的,一个月工资不高,赚点儿外快也属正常。我这人从来不白用人,花钱买乐那是自然的。”
话音一落,杜明海起身到衣帽柜里去找他的钱包。
由于房间里暖和,他就穿了一件羊毛衫,一伸手他才想起,衣兜里没有钱。杜明海从柜子下面拽出那个精美的手提箱,从箱子里拿出一沓钞票,对着于小鱼数了数,然后揣到衣袋里。
“我这人说话直,我就想找个妹子乐一乐。钱嘛,随便要,我有的是。只要能让我高兴,我出得起。”杜明海得意洋洋,他往床上一躺,一沓钞票漏出个边,眼睛斜瞥了于小鱼一下。
杜明海想的是于小鱼,于小鱼想的却是杜明海的钞票,当她发现了杜明海的钞票存放地点时,她就失去了与杜明海继续纠缠的兴趣。
“大哥,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和姐妹们合计一下,你稍等!”于小鱼像一道闪电,扔下目瞪口呆的杜明海,转眼不见了。
此时,漂亮的白雪已经勾上了色中饿鬼门立仁,带着他去郊区“浪漫”去了。
见到马兰,于小鱼简要地汇报了一下情况。马兰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了,事不宜迟,她发话了:“小鱼,你到街上,找一个磁卡电话,往宾馆里打个电话,告诉杜明海,就说门立仁被车撞了,进了市医院,让他赶紧去一趟。”
于小鱼领命欲去,马兰说道:“记住,你是医院的护士。要是害怕他听出你的口音,在舌头下面压块糖。”
马兰又对叶高下达指令:“去,到走廊上盯着,只要杜明海一离开他的房间,立刻回来告诉我。”
躲在走廊里的叶高,终于发现杜明海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他赶快跑回去报告马兰。
马兰一刻也不耽误,她亲自出马,换上一套宾馆服务员的服装,轻步下楼,师徒二人确定走廊上空无一人后,马兰掏出一柄特殊的钢锥,向叶高摇了一下,口中低声说:“看着!”
只见马兰将钢锥伸进门缝慢慢地拨动,很快,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马兰给叶高做了一个手势,他迅速跳进房间,房门随后被关上。师徒二人分工合作,马兰直奔于小鱼所说的手提箱,叶高搜索杜明海的衣物。
熟门熟路,二人的动作轻盈而熟练。
马兰发现手提箱是带锁的,于是将耳朵贴住皮箱,轻轻地转动号盘。不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皮箱开了。
呈现在马兰眼前的是一个黄绫子包裹,她层层打开。突然,马兰惊呆了,这是一尊黄灿灿的金佛,而且这佛居然和自己母亲从前天天拜的铜佛一模一样!
杜明海的衣物不多,叶高搜到一些零钱,回头看到师父手中的金佛,他高兴地叫道:“漂亮!”
叶高的叫声似乎提醒了马兰,马兰将手提箱重新锁好,放回原处。看着叶高手中的几张钞票,她说:“给他放回去!”
叶高不解地问:“为什么?”
“事情不能做绝,我们在道上混的日子长着呢,给人留条后路!”马兰认真回答。
师徒二人将房间恢复原状,马兰揣着金佛,二人离开杜明海的房间。当他们轻轻地带上门,门锁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时,也就仅仅过了五分钟而已。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于小鱼推门而入。
“怎么样?大姐!”于小鱼在外边冻了一会儿,鼻尖泛红,眼里充满了希冀。
马兰将手中的金佛拿给于小鱼看,于小鱼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好半天没说话。终于说出话时,她的声音喃喃得像蚊子:“是这个?”
马兰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要立即离开。”
叶高问:“上哪儿?”
“到火车站,搭最快的火车走。”
再无异议,三个人心急如焚,迅速收拾好一切,立即动身。走出宾馆的大门,马兰告诉于小鱼:“给白雪留下暗记,我们走!”
于小鱼早就准备好粉笔,她在宾馆不起眼的地方,给白雪留了记号。
几个人到了火车站,正巧有一列北上的火车进站,他们买票就上了火车。
时近年关,火车上人头攒动,不仅座位客满,过道上也有人站着。人多,温度高,又是午夜,大多数的人都在昏昏欲睡。马兰一行因为护着金佛,反倒清醒得很。
凌晨,天气奇冷,站台上的电灯似乎都在颤抖,人们拥向出站口。
马兰在前面健步如飞,叶高和于小鱼一路小跑都跟不上。因为这红花镇的路太差劲,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大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们。”于小鱼不满地叫道。
马兰放慢了速度,高兴地说:“到家了,你不知道吗?我能不快吗?”
叶高有点儿发蒙,他跟了马兰数年,只知道她的家在吉阳,怎么会在这儿呢?
于小鱼小声告诉叶高:“老家,知道吗?这是你师父的老家。”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墨蓝色的天空那样遥远,红花镇的街道及房屋都沉浸在这黑暗中。
大山连绵起伏,无穷无尽。举眼望去,每一个山坳里,每一片山坡上都影影绰绰的,似乎都有人家。
于小鱼告诉叶高:“这些小山坳里都是煤井,这里出煤,到处都是小煤窑。你扛个锹,随便找个地方挖一下,准保出煤。”
还别说,这煤也真的到处都是。昨天晚上那么晚了,到家了,马兰随便就到外面挎了一筐煤。叶高点着了火,屋子里立刻温暖起来。
这房子是马兰母亲给她留下的,在矿上也不值钱,她就一直放在手上,一旦案子出了,风声一紧,她就到这儿来躲几天。这里山高、路陡,容易藏人。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聊天,正在兴头上,外面走进一人。于小鱼和叶高异口同声地叫道:“白姐!”
白雪将门立仁调往市郊的“上一当”酒家,在那儿,门立仁开了一个房间,折腾了她大半夜,白雪好不容易趁他睡着溜了出来,到了宾馆门口,她发现了于小鱼留下的记号。她知道,马兰他们已经走了,她不敢耽误,直奔火车站去和他们会合。
见到白雪,于小鱼和叶高两人一边一个掺着她进了屋子。
白雪也委实走不动了,太疲劳,一进屋就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马兰看她头发蓬乱,脸色发青,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白雪这次任务完成得很不容易。
马兰等人早有情报,门立仁是不好对付的主儿,有他在,他们无从下手。说起来,能够得到金佛,最大的功臣还是白雪。
马兰给白雪盖上一床被子,对叶高说:“将屋子烧暖和一点儿,我和小鱼去弄点儿吃的。”
直到中午,白雪才醒来,马兰和于小鱼买来的饭已经热了好几次了。
白雪吃完饭,精神恢复,她洗洗脸,又打扮了一下,憔悴的神情一扫而光,接着便问道:“成果呢?”
马兰拿出金佛,几个人仔细看了一番,然后,马兰把金佛包装了一下,当着其他三人的面把东西埋在了煤堆里。她说:“杜明海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兴许会报警,我们得有所准备。一旦有雷子来,我们就化整为零,大家分头走,风头一过,我们再回来。这件东西就藏在这儿,谁也想不到。”
马兰发话,其他几人没有异议。吃完饭,马兰带着几个人,去给死去的母亲上坟。
上完坟,烧完纸,拜过佛,于小鱼几个闲不住,马兰带领他们逛起了商场。
春兰商场是红花镇最大的一个商场,两层楼里挤满了商家。顾客在这里像涌动的鱼群,马兰他们像钓鱼的人,他们不买货,眼睛盯着鱼儿看,看准了就下手。
于小鱼想给叶高打扮一番,她看中了一件真正的皮夹克,纯正的羊皮,闪着暗幽幽的光泽,摸上去手感极佳。
于小鱼主意打定:就是它了!
突然,有人贴着她的耳朵,一股热流带着声音直贯而入:“小妹,别拿红花镇没人。进庙烧香可是道上的规矩,小心有人拿了你们。”
于小鱼一怔,眼睛一瞥,只见说话的人眉清目秀,脸皮白皙,干干净净的一个俊男人。
“大哥,什么意思?”于小鱼马上问道。
“‘妙手神童’回家看看,碰上了朋友送份礼,如果遇到不懂事的姊妹,我还有一杆老枪。”声音不大,可字字清晰,字字吐进于小鱼的耳中。
“妙手神童”?于小鱼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本名叫史俊山,是红花镇出去的窃贼。他和马兰出道的时间差不多,不过,师门不同,各有千秋。由于他手法精妙,道上送他“妙手”一称,可这“神童”?眼前这人哪儿是童?这应该是他初出道的称呼,想到此,于小鱼暗暗点头。
“原来是前辈!前面那件皮夹克,小妹看好了,能帮个忙吗?”既然是同行,于小鱼也不客气。她的话音没落,帅哥已经挤到那个摊位前。
“大姐,请把那件风衣拿来我试一下,好吗?”帅哥的声音也是清脆动听。
老板娘眼睛里出现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帅哥,她的心中暖洋洋的,从里到外泛出笑容。她站起身,扭了一下身体,从货架上取下“神童”手指的风衣。
“兄弟,这可是名牌。你要是真的想要,我给你六折。”
“神童”手指风衣上一个污点说:“大姐,怎么搞的,这衣服是不是穿过。”
老板娘心头一惊,伏下身子仔细查看。趁此空当,于小鱼已经快速出手,一件看好的真皮夹克已经进入了她的腋下。
她特地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腋窝里放进了皮夹克,外面却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马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上前挨近那位“神童”说:“兄弟,这衣服不买了,大姐请客,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那帅哥回头看到说话的是马兰,略一思索,便点点头同意了。
红花镇地下流出的是滚滚乌金,造就富翁和穷汉,有赌场也有暗娼,也有他们这些五湖四海到处流窜的窃贼。马兰打车,一行人到了镇上最繁华的保险大厦,到19层的旋转餐厅去吃饭。
这旋转餐厅真是人类的奇思妙想,坐在它的靠窗座上,一个城市的风光就可以尽收眼底。一方面是美酒佳肴,一方面,站在十九楼可以俯瞰城市全景,大有“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况且,除了这些,身边还有美女相伴,“妙手神童”史俊山也来了兴致。他眉飞色舞地对白雪说:“白小姐气质不错,是我见到的美女中少有的一位,什么时候跟哥哥出去混混?安国、义乌,还有亳州,四处都有我的朋友。他们搞的都是药材,‘一坎’‘两坎’的唾手可得。怎么样,白小姐跟我出门玩儿一趟呗!”
其实这史俊山今天出手帮他们,目的就是白雪。白雪相貌出众,史俊山也是色中饿鬼,他很想顺手牵羊将白雪玩上一番。
白雪听史俊山话里有话,不免有些烦躁。
马兰坐在正中,笑着说:“史俊山,听说你现在又混出了一个绰号,叫什么‘穿山甲’,专门打洞,是吗?”
都在道上混,马兰岂能不知他的底细?一番话让史俊山不敢托大,他换了一种语气道:“马小姐,您‘千手兰花’的名字早就让我如雷贯耳了,今天在这儿见面非常荣幸。今天不能让女士请客,我做东,大家随便点。”
叶高扫他一眼,等酒菜齐备,他立马站起来为所有人倒酒。他非常恭谨,特别到了史俊山那儿,倒酒时两手托瓶,倒完后退一步,口中说:“史哥,慢用。”
史俊山对叶高理都不理,一方面是美女如云,他忙不过来;另一方面,当然是叶高孩子般的面容,拘谨的态度,明显是晚辈,他没把叶高放在眼里。
叶高倒完酒,回身路过史俊山时一个踉跄,身子贴在了史俊山的身上。史俊山眉头一皱,轻轻地弹了一下衣襟,仿佛是被叶高碰脏了。
叶高冷冷地说了句:“史哥,对不住!”
酒过三巡,史俊山抽出一支烟先递给马兰,又依次递给白雪、于小鱼,然后,他伸手向衣袋里去掏他的打火机。
可是,就在那一刻,他木偶般的停住了,同时将疑问和充满恼怒的目光投向了叶高。
叶高立刻站起来,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个和史俊山一模一样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开机盖,又“嚓”的一声打着火苗,动作非常连贯潇洒,双手一罩,第一个递给了马兰,声音清脆地说道:“师父,弟子学艺不精!”
马兰脸上透着微笑,抬手一推说:“师父怎么教导你的?客人先点,这是礼貌,做人要有分寸!”
叶高面无表情,轻轻地答道:“是,师父,弟子记下了。”他站起来,又是绕了半圈,双手捧着那跳动的火焰送到了史俊山的眼前。
看着叶高瘦小的身影在桌子外转了几乎一圈,史俊山的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心里明白,他着了这个小孩子的道。可是,在这些人面前,他如何能动声色?于是,他对着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地瞪了叶高一眼。
一时间,史俊山失去了兴致,成名已久的“妙手神童”,大意失荆州,栽倒在一个孩子手里,史俊山的心情如何能好?
宴罢,史俊山掏出一个厚厚的钱夹,抢先结了账。然后,他双手抱拳,转了一圈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谢了。我今天有事,要赶火车去哈尔滨,先走一步,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甩了一下袖子,转身扬长而去。
他前脚一走,后脚马兰笑了个前仰后合。她这一笑,于小鱼立刻明白了,她与叶高相视一眼,二人也开怀大笑起来。几个人高兴,便去舞厅跳了夜场舞,半夜才回到马兰家。
一进屋,叶高就脱下新衣服,立马去抱柴禾烧火,迅速地弄热了屋子。
突然,里屋传来马兰的一声惊叫,大家急忙围过去。原来,她藏起来的三寸小金佛不翼而飞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好半天无人说话。
“这事儿,不是史俊山就是刘江!”半晌,马兰咬牙切齿道。
几个人议论半天没有结果,马兰最后决定:“我和小鱼上哈尔滨,一是找一找史俊山,另外我也听说那儿好混。城市大,巷子深,如果混得好,咱们就到那个地方去。叶高和白雪去找大江子,如果是他,就和他好好商量,毕竟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也别太不讲人情了。”
刘江从来不放过马兰。他知道,马兰带着两个女贼还有一个叶高,风雪天里远行至红旗镇,肯定是有目标的行动。他尾随而来,当然是想捡现成的。
刘江到达马兰家时,马兰和白雪他们还在跳舞,他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又冷又饿,于是便准备生火取暖,顺带找点儿吃的。他在墙角的煤堆里铲煤往炉子里填,也是合当有事,他用的煤铲遇到了阻力,扒开煤堆,刘江发现了马兰千辛万苦盗来的那个三寸金佛。
刘江将这纸包拿到灯火下,打开后,嘻笑端坐的欢喜佛呈现在他眼前。
这下,他不饿了,也不冷了,拿着金佛端详了半天,接着哈哈大笑。
揣上金佛,刘江喜出望外地直奔火车站。
三河是个膏腴之地,刘江又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因此一到火车站,他就心痒难耐。刘江心想,既然是回吉阳,还不如坐火车,那就到车站看看是否再下“几坎”。
小偷对钱币有一个独特的称呼,管一千元叫“槽”,“几槽”就是几千,管万元叫“坎”,“几坎”就是几万的意思。刘江志大才疏,虽然偷技一般,可野心勃勃,动辄就想“几坎”的事。
刘江走进售票处,排队买票的人很多,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找机会下手。
他选定的对象是个时髦的女郎,女郎的上衣很短,杏黄色的羽绒服秀出她美丽的身材,两条长腿上是高翘的臀部,臀部上是裤子的后兜,后兜上露出钱夹的一角。
按照他们的行话,这叫“地洞”,在“地洞”里掏钱是最容易的事情,一般人难以察觉。
刘江上前,左右一顾,见无人注意,他的两个手指并成钳状,轻轻地探向那个时髦女郎的“地洞”。这掏“地洞”也有学问:一是两指的合力要大,能够夹出钱包;二是用力要准,必须在对方的肉体神经感觉不到的位置,夹出货来。
刘江技艺本就一般,不过,女郎高耸的屁股和露出的钱夹一角,却切实地诱惑着他。他以身体作掩护,眼睛看向别处,一只手已经伸向女郎的后兜。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刘江第一反应是:坏了!遇上雷子了!
正当刘江吓得魂飞魄散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江哥,这事儿可不好玩。”
做贼心虚,刘江没有分辨清楚来者何人之前,他无论如何不敢反抗,乖乖地被来人拉着手腕出了售票处。
到了外面,阳光炽烈,刘江大叫一声:“他妈的,‘钥匙’?”
原来,抓住他手腕的不是别人,正是门立仁。
门立仁几乎是全天候地盯着火车站和客运站,好在两个地方相隔不远,他像一个流动岗哨一样,巡回监视,目的就是发现可疑之人。
丢了金佛,杜明海大发雷霆,立马让他卷铺盖走人了。门立仁听完杜明海描述的失窃过程,再看看现场,认定是“千手兰花”干的,既然被炒了鱿鱼,那他可不能白吃亏——他要把金佛弄到自己手里!
门立仁知道刘江的媳妇是“千手兰花”,他决定采用迂回包抄的计策。
刘江发现是门立仁,不禁怒火中烧,挥拳就打。门立仁急忙后退一步,说:“江哥,你这是干什么?你没看到有个雷子正盯着你吗?我是救你!”
刘江回头,果然发现售票处有几个行色异样的便衣警察。
“江哥,你干得妙啊!一出手就是一尊金佛,不过,那个东西可惹不起,弄不好,你会惹祸上身的。”
见刘江软了下来,门立仁一秒钟的时间也不浪费,立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陡使冷箭,一箭向他的腹心刺来,直问金佛。
果然,刘江一时之间脑袋转不过弯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门立仁哪儿知道?他无非是一诈而已。
“哈哈,江哥发财,走,我请江哥吃一顿好的!”
门立仁已经摆起了酒肉宴,让刘江点菜,刘江点的除了狗肉就是狗皮、狗肠,一桌狗的大餐。菜一上,刘江顾不得烫,抓住一根狗骨头先啃起来。
酒是三河的二锅头,香醇浓郁,门立仁举杯道:“江哥,我敬你!从前一直听你的大名,没机会拜会,今日总算有机会了,哥,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
刘江听了这话,虚荣心膨胀得厉害,也来不及想别的,眉开眼笑道:“行,我就收你这个小弟,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酒至三巡,门立仁堆下笑脸说:“哥,现在我可是你的小弟了,你的金佛应该拿出来给兄弟开开眼吧?”
酒精的力量来自内部,从胃里翻到脑海里就有点儿波翻浪涌的意思,门立仁的话像波浪上的小船,在刘江的脑袋里一闪一闪的,他摇摇手说:“扯淡,哪儿有什么金佛,开玩笑!”
刘江一只手摇着,一只手没忘了往胸前按一按,硬硬的还在,他的心一宽。
门立仁的眼睛聚光,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继续说道:“谁不知道江哥道上有号,偷个小金佛还不是手到擒来?”
门立仁继续奉承,刘江听着受用,可他心里的警惕始终不散。话到这儿,他不接茬,也不反驳,顾左右而言他。
暮霭四合,门立仁和刘江走进了三河火车站。
进了候车室,刘江身心俱疲,酒色之气刮骨伤身,他躲在长椅上,两眼一合,不一会儿就传出了鼾声。他的这副形象立刻又勾起了门立仁的鬼主意,他面对刘江吹起了悠扬的口哨,他使用这催眠曲,想让刘江进入梦乡,然后他再下手。
“门哥!”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绵长悦耳,含糖量很高,门立仁猛抬头,四目相对,他发现了白雪。别说,萍水相逢一夜情,门立仁却觉得自己喜欢上了白雪。这女人不但漂亮,而且皮滑如油,媚若无骨,身体软得像条蛇,缠起来无尽无休。尽管门立仁浪迹社会,可他对于白雪委实升起了眷恋之情。
“白雪,你怎么在这儿?”门立仁喜出望外。
与此同时,叶高已经发现了刘江,他在后面扯了一下白雪的衣角。白雪当然也发现了刘江,可是目前她的眼里只有门立仁。
“门哥,我和叶高想回吉阳,你上哪儿?”白雪如实说。
“好啊,我们一道回去。”说着话,门立仁上前伸手就揽向她的腰。白雪一点儿也不反抗,两个人就坐到了一起。
刘江醒来后看到白雪和叶高,心里陡然一紧,虽然马兰是他老婆,可摸黑吃独食这事儿,他干得不光明。
看到刘江适时出现在这儿,叶高心里已经认定,偷走金佛的非刘江莫属。跟刘江打了声招呼之后,叶高一双鸡眼默默地观察刘江。
几个人检票后,鱼贯上车。这趟车是进山的车,半夜时分人比较少。刘江占了一个座,叶高紧贴着他,白雪和门立仁跑到过道的另一边占了一个二人座。
有叶高在身边,刘江格外精神,他不能不防。紧张和尴尬使他微闭双眼,神经抽紧,高度关注自己胸前的金佛,总感觉那儿沉甸甸的他才放心。
叶高和刘江本来关系就差,此刻各怀心事,自然什么话也不说。
门立仁和白雪正相反,他们聊到高兴处,哈哈大笑起来。
天寒地冻,火车午夜运行,车轮子每到一个钢轨的连续处就会发出“哐当”的巨响,车厢里放着暖气,困倦来袭,刘江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出了长长的山洞,火车靠在一个站上。这是进山的一个大站,一行人挤进车厢,半睡半醒的刘江突然站起来喊道:“哎呀,程哥!”
随着刘江一声喊,两个人走了过来。
当先一个是光头,穿着皮衣,长眉入鬓,目光如电,坚硬的下颏,线条清晰的嘴巴,身材矮胖,腋下夹着一个包。
后面的一个也是光头,短眉星眼,嘴巴不大,身材高瘦一些,下颏稍尖。
听到喊声,矮胖的光头说道:“哈,这不是大江子吗?这儿碰上了?”
刘江殷勤地说:“程哥,坐这儿!”
叶高立刻明白了,前面的矮胖光头叫程东,吉阳大名鼎鼎的大哥大。如果说吉阳镇上有大小王,那么,程东就是大王,其他的如刘江、门立仁之流,充其量就是个“驴马”,根本算不上什么王,也就是个小二之类。后面的叫广超,程东的跟班。
“大江子,你干什么?是不是到火车上干活儿来了?”程东开口很冷,似乎要将刘江扒光了似的问道。
“不是,不是,到三河办了点儿事。”刘江急忙说。
“操,你能办个什么好事?”程东一点儿也不给面子,说出的话还是像火药枪子似的。
刘江尴尬地笑着说:“大哥,遇到大哥真不容易,天寒地冻的,喝一点儿。”
刘江不理门立仁,好像也不太理那个叫广超的,一心奉承程东。
几个人坐下来开喝,叶高立刻站起来,手把酒瓶给几个人倒酒。
有了白雪,门立仁忙活自己的,刘江忙着和程东套近乎,只有叶高在殷勤地服务,他频频倒酒,站立服务。刘江看叶高如此,心里很是受用。毕竟在程东面前,他也有了点儿面子,在社会上混没有小弟,当什么大哥?他对叶高吆五喝六,叶高诺诺连声,刘江满意极了。
喝上刘江的酒,程东也免不了夸奖他两句:“大江子在江湖上也是立棍的,社会上有号。”
“还是程哥,大名如雷贯耳,吉阳谁不得给您面子?”刘江立刻反捧过去。
对面的广超,刘江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知道,这小子原来是扒手出身,是个小“驴马”,如果没有程东在,刘江可能连眼珠都不会转过去。这样一来,相对就有点儿冷落广超了。
那广超也不甘示弱,他让叶高给他倒上一大杯,举杯向刘江道:“江哥,来,小弟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话,足有三两的一大杯酒,广超竟一口喝干了。
这样一来,刘江有点儿为难。那边程东说:“广超是我最好的小弟,这面子你得给。”
没办法,刘江也只得一口喝干。眼巴巴的叶高终于盼来了机会,刘江起身和广超干杯的瞬间,叶高的动作疾如闪电,早已经用一小瓶北京二锅头,换下了刘江脱下的羽绒服口袋里的那尊金佛。
华灯初上,马路上的那些昏黄的灯,照着不太清晰的路面。路灯下的刘江怒气冲冲,他的后面是门立仁。
吉阳的中心大街是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北为火车站,南为市中心。他们由北向南沿着吉阳大街直奔市中心而来,刘江的头发随着他飞奔的脚步而左右摇摆,羽绒服的袖管里是一杆“大清炮队”的“荣誉”枪支。三分钟前,他已经压上了一颗子弹。
火车上,广超的一杯酒让刘江彻底上“停”,他涨红着脸,眼睛发直,语无伦次中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好在火车风驰电掣,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到了吉阳火车站。
刘江摇摇晃晃地在叶高的搀扶下站起身,他拽出羽绒服,穿在身上的同时,按了一下前胸。没事,那里硬硬的,刘江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回到家中,刘江倒头就睡,日上三竿醒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发现金佛丢了。
刘江拍拍头,尽量去回想昨晚的事情。非常遗憾,52度二锅头后劲儿不小,他的记忆有些模糊。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敲门,来者是门立仁。
门立仁的到来让他的记忆有些恢复,他逐渐地想起昨天晚上火车上的酒宴。他用怀疑的目光罩住门立仁,使他动弹不得。
门立仁终于有了机会,他和白雪一夜情之后再相遇,二人情投意合,门立仁将金佛在刘江身上的消息告诉了白雪。
白雪吃惊之余问道:“真的是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白雪和门立仁找到叶高,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叶高瞪着玻璃一样的眼珠,看了门立仁一会儿,说道:“那恐怕坏了,江哥昨天晚上喝高了。那个叫广超的是个行家,江哥还不得着了人家的道啊!”
白雪焦急地问叶高:“那可怎么办?这可是马姐的一番心血。”
叶高似乎不太着急,犹豫半天反问道:“白姐,这事儿我怎么拿主意?你们都多有经验哪!我现在都发蒙。”
听叶高这样说,门立仁拽了一下白雪,道:“他一个毛孩子懂什么?走,这主意我给你出。”
看门立仁和白雪走出大门,叶高的嘴角漾出一丝笑容。
“你老板的东西,你就不心疼?”白雪看着门立仁。
门立仁说:“他已经不是我老板了,况且,他有的是钱,咱们想办法弄到手,这东西就是我们的。”
感情这东西真容易突飞猛进,几次接触,门立仁和白雪说起话来都称“我们”了。
“这件事还得找江哥,你就在家等着,这件事看我的。”门立仁安顿完白雪,来到了刘江的家中。
经过门立仁的一番分析,刘江也觉得,金佛是被广超拿走了。
于是,经过半天的寻找,刘江知道了一则消息:今天程东有客人,他们在市中心的“楼外楼”设宴。
门立仁走进酒店,对服务员说:“你到二楼‘菊花厅’给我喊一下广超,告诉他外面有人找。”
外面,刘江站在一根路灯柱子下,路灯将橘黄色的光线撒向远方,而他正站在阴影处。黑暗遮住了他的大红脸,也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在刘江的眼中,广超就是狗屁!当年他率领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沿着铁路线“干活”的时候,广超只是个抹着鼻涕在客运站混的小喽啰。那个时候,每一次见面,广超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江哥!”
什么时候,他竟然敢一大杯酒放倒他刘江,竟然敢趁他不备,盗走他的金佛?经过门立仁的分析,刘江已经确认此案一定是广超干的。
刘江在黑暗中咬牙切齿,那边门立仁已经将广超找来。大冷的天,他竟然只穿了一件羊绒衫,体形修长,目光冷峻。
广超来到他面前,双手抱臂,不屑地问:“大江子,你有什么事?”
这一声“大江子”,引来刘江无限的反感——什么时候,广超有资格叫他“大江子”了?
刘江从黑暗中转出,猛然间像剑客出剑,“嗖”的一声,“大清炮队”的独门利器直指广超脑门,他愤怒地说:“广超,今天你拿出我的金佛便罢,否则,我和你没完!”
手枪强大的冲击力让广超后退不及,他的脑门处立刻青紫一片。
广超的脾气可不好,跟程东的人,哪能没两下?只见他疾如闪电,从怀里掏出一把警用匕首,向刘江大腿处用力一刺。
大意的刘江,枪管中压好了子弹,可机头却没打开。在他的潜意识中,枪一指,广超肯定得举起双手,乖乖投降,哪里想到这广超是个不怕死的。
广超一刀下去竟然刺开了刘江的大腿动脉,一时间,鲜血喷溅,刘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立刻瘫软,双腿刹那间失去了任何力量,晃荡一下就栽倒在冰凉的雪地上,门立仁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广超上前踢了一脚,低声喝道:“装什么装?起来。”
等他走近,看到刘江身下一摊血,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救护车拉走了刘江,程东立刻派出他的小弟打探情况,半小时后,小弟回来报告:大江子大腿动脉被切断,已经被送往太平间,死透了。
慌乱的广超脸颊上有块肌肉在不停地颤动,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局。不过是一刀,刘江竟如此不堪,怎么就刺到他的主动脉了呢?
“大哥,我该上哪儿?”广超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吧!我在红花镇有个好朋友,那里的煤井都在地下,你可以到那儿去安身。等风声过了,我会通知你。”程东说。
广超在第一时间逃离了吉阳。他上车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像其他旅客一样,进入了旅客列车的车厢,找到一个空闲的座位坐了下来。
不久,火车靠站停了。一群警察在进行盘查,其中就有年轻的反扒标兵肖锋。一早,他们就接到了刘江案的嫌犯逃亡红花镇的消息,此刻正在盘查旅客。
肖锋上班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通报,上面有广超体貌特征的详细描绘。肖锋扫了一下火车时刻表,再有半个小时,从吉阳方向来的客车就要进站了。
做刑警,肖锋曾经练过眼力,他将要搜寻的范围切成无数的方块,然后,在这方块中逐一寻找。他面前是一个流动的画面,他所画的方块像魔方般变幻着。
突然,他的眼光在其中的一块图案中停住,他发现了人群中左顾右盼的广超。肖锋转到他的后面,随着人群静静地流向出站口。
出站口焊有铁栅栏,出站的人流排成几队向前蠕动。
广超也是稍有大意,他一路顺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等他进入铁栅栏,无法左右跑动的时候,肖锋在后面大喝一声:“站住,拿下那个光头汉子!”
他的声音很大,出站口立刻出现了警察。
这铁栅栏齐胸过腰,人群在肖锋的大喊之后,迅速的前后一分,广超已经像晾在沙滩上的鱼,众目睽睽中,肖锋的大手已经抓向他的胳膊,手铐已经铐上去了。
吉阳如河,人生如河,刘江被杀,广超被抓都是这河中的浪花。浪花一起,耀眼夺目,无数人茶余饭后拿此作为谈资。但河水在流淌,浪花随即落下,时间会抹平一切。
四个月后,叶高拿出了那尊金佛。他用干净的抹布擦净本来就无尘的佛像,大肚弥勒佛永远是喜笑颜开,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事都不值得他去烦恼。
今天叶高拿出这尊金佛自然有他的深意,他双手合十,低声说道:“白姐要结婚了,我没有钱为她办嫁妆,我只能卖了你,以后有缘再见吧!”
叶高拜完之后,将金佛装到一个准备好的小盒子里,外面传来脚步声,白雪来了。
几个月没见,白雪腰腹已经微微隆起,人也微微发福。
叶高直言道:“白姐,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咱们两个去把这个卖了。你给我作个见证,将来师父面前也算有个交代。”叶高直言道。
白雪惊讶地看着金佛,问道:“怎么在你这儿?”
叶高顿了一下,说:“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但门立仁毕竟是个外人,所以金佛在我手上,我一直没跟你说,你也别怪我!现在你要结婚了,我把这个卖了,给你凑点儿嫁妆,师父说了,这金佛到手,你是第一大功臣!”
白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推辞道:“要我说还是算了吧!大姐早晚也要回来,等她回来了再说吧!再说,我和门立仁也不预备大办酒席,领个证就完事了。”
“不行,你结婚,我们不能两手空空。”叶高主意已定。
叶高双手捧着盒子,两个人搭车来到一处金店。金店老板长得像个虾米,两头尖,中间弯,鼻梁上一副老花镜。接过叶高的盒子,他打开后只扫了一眼就说道:“兄弟,你这货什么证也没有,我不敢收!况且这阵子那个‘金佛血案’闹得吉阳满城风雨,我可不敢收这样的货!”
一连好几家都这么说,叶高无奈,只好把金佛收回来了。
回到家里,二人万分沮丧,相对而坐,半天无语。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嫂子!”
声音刚落,一个短脖子,脑袋似乎直接长在肩膀上的人闯进屋子里,只见他平眉,平眼,直鼻,平嘴,头发高高地往后梳着,看着十分怪异。他叫门立风,门立仁的堂弟,在社会上也有一号,叫做“鬼头风”,因为他是个盗墓贼,像鬼一样,总在黑夜里出现。
“嫂子,不好了,我哥被雷子抓了!”门立风气喘吁吁地说。
“啊,怎么回事?”叶高和白雪异口同声地问。
“别提了,他上拐角楼去‘砸窑’,被人回家堵在屋里,抓现行了。”
白雪向后一仰,人晕了过去,叶高吓坏了,立马把白雪送到医院。
可能因为受到刺激,白雪怀了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流产了。
兵分两路,话为两头。
于小鱼和马兰乘车北上,到了哈尔滨,马兰将肩上的一个挎兜交给于小鱼说:“你看看。”
于小鱼接过马兰的兜笑着说:“还用看吗?我记着呢,大概是22个,对吧?”
一路夜车,简直让马兰如鱼得水。每到一站,她都会端着一个杯子挤在下车的人群中。走一路,现金碎票全都到了她的杯子里,钱夹藏在杯子的下面。
寒风凛冽,两个人像其他旅客一样,说说笑笑地走向出站口,下了火车。
突然,后面上来一个瘦子。这瘦子似乎特别扛冻,上穿皮制西装,任其敞胸露怀,显出里面的一件高级羊绒衫,腿上一条毛料西装裤,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单皮鞋。毕竟是数九寒天,毕竟是北国冰城,他这一套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他谦虚地叫道:“大姐,借一步说话。”
马兰没说话,于小鱼说道:“好啊,你找地儿吧!”
那人也很洒脱,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一行人进了市区。在车上,那人作了自我介绍:“我叫玉哥,是混这块地方的!”于小鱼掩面一笑,没再说话。
玉哥找了一家洋快餐店,里面人很多。他让马兰她们坐好,自己去买了三份快餐,亲自端过来,然后,他坐在二人对面,开门见山地问:“姐是‘千手兰花’?”
二人一怔,四个眼睛对准了玉哥。
“大姐,我名叫美玉,我的师父是黄瘸子,车上我看到大姐的活儿,我就知道我遇上了高人。”那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于小鱼高兴地举起她面前的酒杯,向玉哥一碰说:“幸会!”
马兰也笑了,微笑着说:“初来贵方宝地,以后还请兄弟多多关照。”
玉哥也客气道:“不敢,只要姐有需要,我肯定效犬马之劳。不知二位姐姐这次来冰城有何贵干?”
“来找一个人。”于小鱼心直口快。
马兰接上话说:“玉哥在这儿不是一天两天,地头上肯定熟。今天这顿饭我们请,算作拜会小哥,也麻烦你帮忙打听一下‘妙手神童’。”
叫玉哥的笑了,说:“我听说过他,他在这儿干了两三年了,主要是玩‘打洞’。”
马兰明白,“打洞”也是盗窃的一种。这类盗贼,专门在墙上打洞,他们打洞的技术很高,再坚硬的墙壁,最多三十分钟肯定打通。打洞的时候还要保证没有声音,这种盗贼有专门的目标,基本上是以店铺、公司为主。事前踩好盘子,专做大案。
“那么,你能帮我们找到他吗?”
“试试吧,这得看运气。这么大的城市,又都是干这个的,不太容易。”玉哥比量着又说道,“这样吧,一会儿我找个地儿,你们先安顿下来,我慢慢替你们打听。”
有了玉哥,马兰她们在哈尔滨住了下来,没事到商场、集市上做一把,玉哥难免会分点儿成,也算惯例,马兰也大方,大家相安无事。久而久之,她和于小鱼在哈尔滨似乎呆惯了,虽然没找到史俊山,但她们也没有走的意思,两个人就在哈尔滨干起了老本行。
这天,两个人来到了哈尔滨的一个商场,准备干票大的。于小鱼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工作服,脸上戴着一个特大号的口罩,手中还拿着一个拖把,在人群里晃来晃去。她的不远处是马兰,马兰云髻高绾,两侧一副巨大的翡翠耳环,衬出她红晕的脸庞;一件黄色蝙蝠衫,一条黑色超短裤,肉色丝袜下是一双红色高跟皮鞋。此刻,于小鱼是一个打扫卫生的临时工,而马兰是一个逛商场的贵妇,两个人保持着某种距离,在人流中非常稳健地靠向那装有首饰的柜台。
大白天,人流如潮的商场里,于小鱼和马兰要虎口拔牙,她们的目标就是柜台里的钻石项链。
于小鱼沿着那个铝合金柜台转了半圈,她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一条白金镶钻的项链。那条项链装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盒子在玻璃的下面,一条日光灯照得它通体华贵无比。玻璃柜上有一道锁,那锁也同样精致,白亮的锁身,严密的封口,绝对的锁中精品。
没有人注意到于小鱼,柜台中的营业员在接待另一个方向的顾客,真是良机啊!马兰举起手来,中指在头部轻轻一动,细微的动作没有惊动任何人,可这一动作让靠近柜台的于小鱼立刻伏身在透明的玻璃之上。
于小鱼的腰肢十分柔软,像一条蛇一样,紧紧贴住了柜台坚硬的棱角边,一只手像海星柔软的触手,没有骨头只有肉。但是,她的动作却如电光石火,两个手指夹着一个U形的铜丝,疾如闪电般地塞进了锁孔。
那边,营业员打发了一个顾客,准备回头,就在这时,马兰适时出现,她开口叫道:“喂,小姐,你好!请将这款戒指拿给我看一下。”
营业员的头转了一半,马兰柔和动人的声音让她重新回到原地。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玻璃柜中两条钻石项链便不翼而飞。当然,营业员还在和马兰谈论戒指的事,其他人还在欣赏商场的豪华,体验中央空调的感觉,没有人注意到玻璃下面变空的首饰盒。而于小鱼已经像鱼儿一样游进人群,回归大海。并且,她在卫生间里换下了清洁工的服装,焕然一新的于小鱼很快出现在马兰身后。她的一只手在马兰的腰间轻轻一按,意思非常清楚。
马兰的大眼睛像两块黑宝石,那宝石的一角已经映到了于小鱼的身手,她在心中暗暗叫好。
营业员暂时还没有发现丢失了物品,马兰向营业大厅外的玻璃门走去,正要出门,马兰的背后传来一尖叫,是于小鱼!
于小鱼将首饰放好,她回头想看一下丢失项链的营业员的神色。可是,她回头之际没有看到营业员的惊慌,反而看到两名保安在人群中急如星火地朝她奔过来。
原来,这商场有监控!
常言道:做贼心虚!于小鱼也不例外,她慌张中掉头想跑,可光滑的大理石让她脚下一滑,身体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的她摔倒在地。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可两名保安已经上前扭住她的手腕。就在这个时候,于小鱼自然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惊叫声像一条鞭子,抽得马兰浑身一颤,并且抽动了她的每一条神经,她那有条不紊的步伐立刻如疾风骤雨般灵动起来。
保安在后边大叫:“快,抓住前面那个穿黄色蝙蝠衫的!”
眼看就要被抓住了,突然,马兰找了许久的史俊山出现了,他跨前一步,抓住马兰的手就跑。
马兰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双高跟鞋被她双脚一踢不知飞到了何处。半个身体的重量贴在史俊山身上,两个人飞快地逃走了。
于小鱼被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人赃并获,当晚,她进入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史俊山今天本来也是去“顺货”的,碰巧救了马兰,马兰从他口里知道了金佛不是史俊山拿的,也知道了刘江死了的事,哭了一场。此后,无依无靠的她便跟着史俊山混日子了。
叶高终于接到马兰的消息,让他带着金佛赶紧北上哈尔滨。白雪已经决定等门立仁出来,因此便留在了吉阳。
马兰身着一件烟色风衣,戴着一副意大利太阳镜,看到叶高,她高兴地张开了双臂。
两年多时间没见,叶高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马兰不禁眼泛泪花,一旁的史俊山满面含笑。
“叫姐夫!”拥抱过后,马兰将史俊山介绍给叶高。
“姐夫?”叶高诧异极了。
马兰尴尬一笑,说:“多亏他出手相救,如今刘江死了,我也是孤身一人,就凑个伴儿和他过了。”
叶高吃了一惊,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冲史俊山叫了一声:“姐夫好!”
史俊山笑得更迷人,他拉过叶高,一只手在他的背后拍了拍,说:“好兄弟,咱们先吃饭。”
史俊山带着叶高和马兰进了一家餐厅,马兰开口问:“白雪怎么样,我不是捎信让她也来吗?”
“她说她就在吉阳,等‘钥匙’出来,让我向你代问好。”
“‘钥匙’什么时候出来?”
“判了两年!”
“听没听到杜明海那边有什么消息?”沉默了一会儿,马兰又问。
“听说了,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还给他弟弟投资做山货,卖人参什么的。”
始终没有说话的史俊山,听到叶高谈到野山参,插话道:“在我们关东山混,不玩野山参,你玩啥?黄金、白银、珠宝都比不了这种东西。玩得好,发财是最容易的。”
“姐夫也懂这个?”
“稍懂!”史俊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叶高,这么急叫你来,是因为小鱼出事了。我身上没钱,叫你带了金佛来,我卖了好给小鱼请律师!”
“什么?于姐她出事了?”
马兰点点头,眼中含泪,不再说话了。叶高也是良久没吭声。
晨曦初现,一列火车喘息着靠向了吉阳火车站。
叶高手里拿着一个包,一个人下了火车。手一摇,他搭了一辆的士,驶向白雪的住处。离开哈尔滨,告别马兰,他没忘记师父的嘱托,先看白雪。这里他熟门熟路,下了公路是一条曲折的胡同。白雪的住宅就在一条小胡同里面,院子特别大,再里面就是白雪的两间小房了。
叶高拍响她家的门板,门板是空心的,拍上去有巨大的回响,尤其是早晨。
可是,这巨大的回响竟然得不到回应。叶高心里陡然一紧,白雪难道出事了?
“白姐,我是叶高!”叶高不禁有些着急地喊道。
“等一等,我马上来。”白雪终于出声了,这声音让叶高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又不禁心生疑惑——这半天才开门,不像白雪的作风。
正在胡思乱想,门开了,白雪穿着睡衣眯着双眼,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进来,弟弟!”白雪拽了叶高一把。
她身着一件丝质睡衣,裸露的小腿,脚上一双绣花拖鞋。旭日刚刚升起,白亮的阳光射在她裸露的小腿上,一片奶油色。
“白姐,我从哈尔滨刚回来,临行的时候,师父交代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看你,她给你带了一件衣服。”叶高替马兰办事,从来是一丝不苟。
一转身,叶高突然发现,炕上是两个枕头,边上还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掐灭的烟头。回头一看,后窗洞开。尽管叶高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他仍然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白雪一脸尴尬,问道:“大姐怎么样?”
“师父现在和史俊山好上了,那个史俊山告诉我,可以考虑玩人参,我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东西好偷还好卖,赚钱容易。”叶高缓缓地说。
“也是!”白雪若有所思。
“于姐掉了,判了八年!”
听到这个消息,白雪眼圈发红,好半天无语。
“知道她在哪个看守所吗?”
“知道,江北看守所!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她。师父找了家黑店,贱卖了那金佛,给于姐请了律师,还四处打点,看能不能给她减刑。剩下些钱,师父让我带回来给你,说是‘钥匙’也在里面,估计你也要钱花。”
白雪点点头,长叹一声说:“我们这些人啊,瓦罐难免井上破。”
“过一天算一天,过一天快活一天。”叶高挥了一下手,漫不经心地说。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白雪出去给叶高准备早饭,叶高闲着无聊,上前在烟灰缸里捡出那个烟头,观察了一下,竟然是中华烟。叶高推开后窗看到了一溜脚印,良久之后,回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白姐,告诉我,你的朋友是哪一位,要是撞上我也好有个数啊!”叶高和白雪用不着转弯抹角,他直接问道。
给叶高端上早餐,白雪回答道:“我们的老熟人,杜明海的弟弟,杜明波!”
“啊!白姐,你怎么认识他的?”
白雪愣了一下,说道:“‘钥匙’被抓后,我没钱过日子,就去他的山菜公司打工,‘顺货’的时候被保安抓了,他饶了我,不过有条件,条件就是我的身子。一来二往,就这样了!”
看着破罐子破摔的白雪,叶高久久说不出话来。
夜晚,杜明波搂着白雪温热的肉体,半睡半醒间说道:“白雪,我想让你发点儿财。”
“好啊,明哥,小妹就是没有钱。”白雪一听钱,立刻来了兴趣。
“过几天,我能申请下来一笔贷款,我给你放一点儿,你自己去收菜,只要是质量没有问题,我肯定给你高价。”
白雪在山菜公司干了这么长时间,这样的好事她岂能不懂?听到杜明波的决定,她“腾”地一下坐起来,说:“真的吗?明哥,你可别骗我啊!”
她一边说,一边从炕上坐起来,一丝不挂,两个乳房随着她惊喜的话音上下抖动。杜明波情不自禁,一只手捏紧她的乳房,嘴里说:“小亲亲,那不是毛毛雨吗?我给谁不是给,给你还能白了我?”
“放心,明哥,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白雪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过几天吧,我正和银行协商,起码也得一百万。你可以先在下面设个点,联系一下,钱一到手我们就开始行动。对了,那天早晨是谁啊,那么早,你不是背着我还养着男人吧?”杜明波问道。
白雪一直瞒着杜明波她已经结婚的事,杜明波以为她是单身。
“是我的一个娘家弟弟。”白雪低声回答,杜明波这句话,让她不禁想起来,两年也快到了,门立仁快出狱了,她得赶紧从杜明波手里捞一票,然后和门立仁远走高飞。
“是吗,有机会让我见见。”杜明波淡淡地说,他还是有些怀疑白雪。
“这样吧,我做东,咱们一起吃顿饭,如何?”在这样特殊的时期,白雪最害怕杜明波的怀疑,她必须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好啊,我还有个朋友,咱们一起。”杜明波来了兴趣。
白雪举行的小小酒会一共四个人,白雪带上了叶高,杜明波带来了一个冷美人,那女人很漂亮,长发披肩,柳眉杏眼,樱唇皓齿,个头不算高也不算矮,体形不胖也不瘦。杜明波带上她有点儿撑面子的意思,他向白雪介绍说:“这位是唐亚莉唐小姐,咱们吉阳的镇花,好不容易请来,算给我面子了,今天我请客,上点儿好酒。”
唐亚莉向白雪和叶高点点头,目光在叶高身上停留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先来一盒烟。”
杜明波应声而到,递给她一盒“中华”烟。唐亚莉接过,抽出一支夹在手上,杜明波立刻抽出打火机,点着后递上。
叶高知道这唐亚莉是吉阳的“名人”,外号“糖鸭梨”,是程东的姘头,吉阳镇上的一个大姐大。她没等杜明波进一步说话,瞥了一眼叶高和白雪,张口叫道:“野猫?雪里红?”
闻者一惊,叶高再一次仔细打量唐亚莉,发现她脸颊无粉,自然带红,眼珠无墨,自然如漆,顾盼之间非常传神。
唐亚莉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小的鼻翼翕动,鼻孔里如二龙吐珠射出两道烟柱。
“唐姐在吉阳有号,我早就想认识一下唐姐,没想到今天这么荣幸。以后,唐姐有什么事,一声咳嗽,叶高立马就到。”叶高竭力奉承。
“这话说得不错,记住就行。”唐亚莉一点儿也不客气,她喝了一杯酒就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别的地方还有个场,得到那边去。咱们改日再聚,我请客。”
说完话,她向桌上的人一点头,看都不看杜明波,背上一个漂亮的坤包,扬长而去。
吃完饭,杜明波邀请叶高来到他的山菜公司。
“小兄弟,你是白雪的亲弟弟?你们关系不一般哪?”一边上楼,杜明波一边试探着问。
没有了白雪,杜明波最想弄清楚的大概就是这个问题。若是白雪还有男人,他可不愿意在她身上花钱。
叶高不了解这个中年男人的心态,他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上得楼来,他发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上面挂了一个“财务室”的牌子,又发现这幢楼的后面竟然有块小小的雨搭,那雨搭上面的窗户正在二楼阳台,大楼的后面是铁栅栏,再后面是一条环镇大道,过了大道是森林。
这些发现,让他心花怒放,听到杜明波的询问,他顺口答道:“当然,白姐就是我的亲姐,谁要是欺负她,我就和她玩命。”
杜明波听了这话,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搭腔。
三河劳改队。
大清早,门立仁脱下他的劳改服,走出劳改队的黑漆铁门,刺眼的阳光使门立仁略略眯了一下眼睛。他预想这个时刻,应该有一个人扑到他的怀里。他早就写信告诉白雪,他今天出狱,可这人没有出现。
正在他彷徨之际,眼前的公路上驶来两辆小轿车,雪亮的车身在阳光下眩人眼目,风驰电掣地在监狱门前戛然而止。
门立仁回头,发现身后铁门开处又出现了一个人。
光头程东衣冠楚楚,将黑漆铁门甩在了身后。
门立仁立刻谄媚地迎上去,问道:“程哥,你怎么也在?”
程东摆摆手,说道:“别提了,广超宰了大江子,妈的受不住刑,招了我一点儿事,进去蹲了两年才出来!”
两人正在叙旧,两辆小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一停,唐亚莉急忙下车,扑到程东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程东微微一笑,用手拍了拍唐亚莉的背,嘴对着她的耳朵说:“好了,亲亲,我这不回来了吗!”
看唐亚莉和程东亲热完毕,随后出来的小弟刘洪斌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哥!”嘴一咧,意外地哭了出来。
一群人中,倒是唐亚莉的随从丘波最冷静,她拽了一下刘洪斌,叫他的外号道:“八段,程哥回来了,这是好事,咱们要高兴。”
铁门前一阵喧闹,好像开了一锅水。
门立仁就像这水边的一粒沙,或者说是一根草,没有人理他,他也没有办法来理别人。
终于,程东向他的方向挥了一下手,对来接他的三个人说:“这人认识吧?不认识也应该听说过。‘钥匙’,咱们吉阳的‘钥匙’。今天‘钥匙’和我一起出了这个门,也是缘分,一起带上他,都是兄弟。”
唐亚莉在醉仙楼摆了六桌为程东接风洗尘,门立仁成了程东的座上宾。看着程东被众星拱月似的招待,而自己却像个讨食吃的,门立仁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然就多喝了几杯。
吃饱喝足,门立仁出了醉仙楼,不觉就有些晕晕乎乎,走起路来难免发飘。他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家走,迎面撞过一人,惊喜地冲他喊道:“大哥,想死小弟了!”
门立仁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定睛看去,来者竟是门立风。
门立仁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他也叫道:“哈哈,是老二,好久不见,你好吗?怎么就你接我,你嫂子呢?”终于问出这句话,这是门立仁一天的心结——白雪竟然没去接他!
“这……”门立风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就说。”门立仁摆出了大哥的威风。
“这样吧!你跟我来。”门立风仿佛是下了决心,出门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沿着镇中心的吉阳大道直驱镇北。车子在杜明波的山菜公司大门处停下了。
这时,天色已晚,山菜公司的门前没有灯,整个院子都黑漆漆的。门立风拽了门立仁一把,两个人藏到一棵大树后面,门立风手一指说:“哥,你看!”
原来,对面的四层大楼里还有一线灯火。那灯火来自四楼,门立风贴耳告诉门立仁道:“那是山菜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如果嫂子知道你今天出狱,她又没去接你,那她就是在这儿了。你知道那总经理是谁吗?你老板杜明海的弟弟杜明波!”
一股风来,门立仁的酒全醒了,他怒火中烧,心中了然——看来白雪是难守空房,红杏出墙了。
白雪的确在这幢大楼里。自从门立仁说要回来,白雪就告诉杜明波,说弟弟来了,家里约会不方便,以后两人见面都在外面。杜明波也没意见,就把两人约会的地点改到了公司。
今天一大早,杜明波就带她到银行,贷款一百万元今天就下来了,杜明波想先提出二十万元,让白雪拿着下去收菜。
可他领着白雪忙活了一天,晚间还没有提出这二十万元现金,他愤怒中拿白雪当了发泄的渠道,抱起白雪扔到办公室的沙发里,像一头野狼,三把两把脱掉白雪的衣裤,灯也不关,一边向白雪的肉体发起冲刺,嘴里还狼一样地嚎叫。
白雪不敢动,杜明波让她叫,她就得叫,总之,杜明波随心所欲,白雪予取予送。她知道,要得到这笔钱,她必须无条件地顺从杜明波。
终于,杜明波喘息着无力地停了下来,他倒在沙发里,嘴里骂银行道:“真他妈的黑,不就是要点儿现金吗?以后咱们有现金就是不给他存。”
白雪顺势柔情地说:“对呀明哥,很多山货庄都自己存钱,他们收货都是大把的现金,没有现金,咱们无论如何也干不过他们。”
“好,就照你说的办,明天将一百万全提成现金,放到咱们自己手中,你在前边收,我在后边支持你。但是,我可是警告你啊,不准忽悠我。”杜明波捏住白雪的鼻子,揪了一下。
“哎呀,咱们谁和谁?我怎么舍得骗你呢?”白雪在杜明波的面前,一个劲儿地发嗲,其用意不言而喻。
两个人谈妥了所有的细节,便出门准备离开。下了楼,杜明波的司机开来了车,杜明波拉开车门,让白雪先进去,白雪千娇百媚地回过身子,一手抚上杜明波的胸口,娇滴滴地说:“谢谢明哥!”说完,还冲杜明波抛了个媚眼。两人调笑了一会儿,一起上车离开了。
一直在暗处的门立仁拳头攥得紧紧的,额上青筋暴起,看着远去的车子,他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臭娘们儿,看我不回去收拾你!”
他身边的门立风却说:“哥,大可不必,我觉得这倒是件好事。”
“怎么讲?”
“这个杜明波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山菜公司就他说了算。你想啊,如果嫂子靠上了他,山菜马上就到了收购的季节,一年之中这是他们发财的黄金时刻,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呢?”门立风说了一番话。
这些话,全部进了门立仁的耳中,他越品越觉得有道理,白雪算个屁,女人算个屁,有了钱,还愁找不到女人吗?
“怎么利用呢?”门立仁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长见识了。
“你想啊,山菜要收购,他们是吉阳市最大的一家山菜公司,收购再加工,他动用的资金也得上百万。如果我们弄好了,一把就妥,这辈子我们还用干别的吗?现在,嫂子应该能打探到最准确的情报,有了情报,剩下的事儿还不好办吗?”门立风反问了一句。
门立仁眯着眼,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家见到白雪,已经有思想准备的门立仁脸上挂满笑容,亲热地说:“老婆,想我吗?”
白雪鸟儿一样扑过来,柔柔地说:“对不起啊老公,今天有点儿重要的事情要办,没能去接你。”
门立仁脸上堆笑道:“你的事要紧,夫妻之间,不用在乎这些虚的。”
晚上,三年没接触女人,面对柔软如蛇的白雪,门立仁成了一头疯狂的不知休止的公狼。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门立仁说了一句话:“白雪,这几年难为你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一时间让白雪感动。她向门立仁靠了靠,喃喃地说:“‘钥匙’,明天我们公司的货款就能下来一百万。我分到钱,咱们就一起去收山菜,有山菜公司兜底,咱们肯定能赚钱。”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今天要不是差一道手续,钱就提出来了。明天肯定办。”为了让门立仁相信,白雪举起一只手,仿佛在宣誓。
“好了,咱们谁跟谁,你还能骗我?提出钱来首先通知我。”门立仁扔下这句话,人已经翻过身去睡了。
第二天,白雪去了山菜公司,门立风如约来到门立仁家。
“大哥,嫂子走了?”
门立仁一摆手说:“别提她,什么嫂子?等咱们这票干成了,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门立风也不和他争辩,他从肩上背的一个方形皮兜里拿出一把铁锤,一把扁铲。到底是盗墓的,家中什么工具都有,门立仁吩咐一声他就办了。
门立仁掂量了一下说:“就这些?”
“那还要什么,这不是你说的吗?”门立风一瞪眼睛,白眼球更大。
门立仁转头在家中搜了一番,最后在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他将菜刀别在腰间,然后对门立风说:“咱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有人拦挡,咱就和他拼了。”
两个人一边商量,一边出了家门。
山菜公司大楼的后面是茂密的森林,里面有一个乱葬岗,门立风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甚至知道森林里每一棵树的模样。
兄弟二人来到森林里,门立风领他到了一棵树下。这棵树是棵柞树,树冠非常大,哥俩爬上去,坐在树杈上,树冠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观察着山菜公司的地形,两人合计好,就等天黑行动了。
夜,漆黑如墨。
叶高果然不愧“野猫”之称。他稍一后撤,身体一纵,悄无声息地翻上悬在空中的雨搭,到了这钢筋水泥铸成的平台上。他伏下身子,张开耳朵如雷达般搜索周围的声响。
天空布满乌云,天地之间狂风乱卷。
他放胆站起来,向前几步举手探去。前方应该是楼道窗,打开窗子他就可以进入这幢楼房。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钢锥。
突然,他的心头一抖,大吃一惊——眼前财务室的窗户居然豁然洞开。
叶高的心中不免打鼓,这太不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楼道窗里坠落地面。走廊长而空旷,楼道里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
叶高滑动脚步,悄无声息地进到了三楼财务室,他掏出特制的钢锥,学着马兰的手法,几秒钟就把门打开了。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叶高后撤一步,身体紧贴墙壁。叶高的眼睛在千分之一秒里,看清了财会室里的情况。这一看,他开始慌乱起来。
财务室里的金柜像窗户一样,也是豁然洞开的!
有人竟然捷足先登了!作为一个贼,这是最可怕的事。他急速地一个旋转,手电在室内划了个圆圈。背后没有人,但他却感到背后有冷气拂动。
终于,他上前几步,观察那被打开的金柜。这观察,使他慢慢冷静下来。
财务室的门是锁着的,而金柜的门是开着的,这明显是有人比他先到,撬开了金柜,盗走了巨款,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金柜是撬的,而办公室的门锁却没坏,除了他叶高,吉阳镇上谁还有这本事?
他伏下身来,用那个微型强光手电细细地搜索。突然,叶高在保险柜门里一侧发现了一个变形的别针。看着这个变形的别针在水泥地上闪闪发亮,叶高心中暗骂道:他妈的,果然是“钥匙”这个王八蛋!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别针,放到他的衣袋里。然后,他充满遗憾地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金柜,心中的那股酸楚不亚于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搞大了肚子。
没出一个小时,吉阳山菜公司爆出了大新闻——保险柜被撬,老板从银行刚刚取出的一百万元现金被盗。这新闻像风暴,席卷了整个吉阳镇,毕竟是特大盗窃案,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过去的三河市反扒队的警员,今天的吉阳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肖锋还没上班,一通电话就让他来到了山菜公司。
看到现场之后,肖锋大吃一惊——保险柜旁一把扁铲,一把锤子,里面被洗劫一空。窃贼难道是用这个做的案子?他四处查看,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盗洞。看来,小偷是用的“地道战”了。
肖锋回头问杜明波:“你是昨天从银行提取现金,这件事谁知道?”
“这个,只有会计知道!”杜明波脸色不好,犹犹豫豫地说。
肖锋目不转睛地继续问道:“还有谁知道吗?”
杜明波一想,白雪知道,可是他和白雪的关系见不得光,想到这儿,他果断地摇头回答道:“肖队长,没有了,再没有了。这是违反财务制度的事,怎么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肖锋分派手下的刑警像细雨入沙一样,深入到山菜公司的职工中,深入到山菜公司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银行,只要知道山菜公司有大笔现金的人都是他的排查对象,他同时封锁了吉阳向外的一切交通要道,放下了吉阳的大门,关住了嫌疑人。
门立仁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叶高告诉白雪,他去了现场,断定作案的是门立仁。白雪躲着杜明波,并且发疯地在找门立仁,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此刻,门立仁和门立风在山洞里高兴得手舞足蹈。门立风将钞票铺开,人躺在上面,笑着说:“他妈的,老子今天睡一下钱床。”
门立仁比较清醒,看了看洞外,说:“老二,我们是不是得探探风?”
门立风也醒了,商量之后,哥俩将钞票收拾一下,放到了附近乱葬岗的一具空棺材里,去镇上探探风声。
刚出路口,就看到警车停在山货公司门口,“看来动静不小啊,我们要小心了!”门立仁贴着门立风的耳朵说。
门立风没见过这阵势,有点儿蒙,问道:“哥,这可怎么办?”
哥俩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个声音传过:“哟,这不是‘钥匙’吗?到处找你找不到,竟然在这儿!”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唐亚莉。
“唐姐?”
“‘钥匙’,程哥要请你吃饭!”
“什么?”门立仁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唐亚莉。
程东的酒席摆在仓库里,仓库很大,到处堆着薇菜,散发着一种刺鼻的清香气。
水泥地面上,宽敞的库门开着,一张拉开的折叠桌,上面四个菜:飞龙、薇菜、泥鳅、炸人参。四个塑料凳座:程东、八段、门氏兄弟。
八段附耳程东,问:“我那个老乡呢?”
八段说的老乡是史俊山,今天一大早,史俊山就来拜庙。程东说:“他在会客室,我这会儿要处理一点儿私事。”
“‘钥匙’,好久不见,程哥有点儿想你啊!”程东满面含笑地说。
“真不好意思,在三河就是程哥罩着我,回来后就应该请程哥。可惜兄弟混得不好,青皮搭了甲,兜里没有银子,不好意思见程哥。”门立仁也很能说。
“不对,‘钥匙’,社会处事都是相互的,哪儿有一头热乎的?”程东像吉阳河里摇桨的,桨一摇,船就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程东一句话,门立仁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哥,吉阳可是你的地盘,小弟有心回报大哥,可能力有限哪!大哥咳嗽一声,小弟把腿跑断就是。”门立仁顺着他的方向慢慢地挡了一桨,卸了他的力。
八段适时帮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你看看这一库的薇菜,大哥没回来我就替他收好了。可是,现在你让我们卖给谁?”
八段的话差一点儿就挑明了——山菜公司丢了现金,谁来收他的货?
门立仁装作不知,举杯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凭程哥的人脉,这都不是事儿。”
门立仁喝下一杯酒,喉管处尽是辛辣的味道。
“‘钥匙’,明人不说暗话,程哥知道你很得意。一句话,程哥也有程哥的难处,人吃马喂,哪一项都得花钱开销。目前我们也是周转不灵,想从你那儿拿点儿款子。这满屋子的薇菜就是钱,你不必担心。”程东看门立仁耍滑头,他硬生生一枪逼上门来。
“程哥不是开玩笑吧?什么时候这事轮到我头上,我也就只能跑个腿出点儿力什么的,这么大的事,兄弟怎么敢当。”门立仁说道。
听到此话,程东脸沉似水,威严端坐。
八段接过话茬说道:“‘钥匙’,吉阳镇有多大?别人不知道,程哥什么不知道!这个小镇上刮个东西南北风,别人弄不清从哪儿来,你‘钥匙’弄不清是哪儿来,程哥一定能弄清楚。你信不?”
“当然,当然!”话挑明了,门立仁听得满头大汗。
“既然这样,别人不开事,你‘钥匙’还不开事吗?”八段从腰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军刺,一只手挑着转了几圈。
门立仁的眼珠转了几转,说道:“其实程哥有事,兄弟能不帮忙吗?不过,兄弟就是砸锅卖铁恐怕也不能让程哥满意。”
“少来这一套!”八段冷冷地说,“别认为谁都有耐性!山菜公司出了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水过地皮湿,见面分一半,社会上混还用明说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门立风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说:“得,我的脚脖子刚刚崴了一下,还得看医生,你们在这儿慢慢吃,我先走。”
他过沟时崴了一下脚,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怒气中他行走如流星,几个大步就窜到门前。那大门是个拉门,门立风上前就拉。
门开了,门立风刚刚迈起半步,只见一条凶猛的大猎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扑倒,两只前爪像马蹄般大,一左一右搭向门立风的肩膀,尖刀般的牙齿触到门立风的鼻子上,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凶光,看得人心惊胆寒。
这畜生明显是受过训练,它扑倒门立风后,一对尖利的牙齿搁在门立风的咽喉上,嗓子里发出低沉如雷般的声音,那意思仿佛是在请示它的主人:杀了他?
程东掏出了一盒“中华”烟,那边八段递上火。程东不慌不忙,吐出两条烟雾,眼睛斜瞥向门立仁。
门立仁脸色苍白,整个人坐在地上,张口结舌想说话,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急火攻心,眼睛翻白晕了过去。
“尿泥!”八段鄙视地向地上吐了口痰。
“回去!”程东发了指令,那条猎犬乖乖地放了门立风。地上一摊尿液,门立风差点儿被吓傻。
程东一歪头说:“去叫几个小弟,将他弄回来,扔这里让他们好好想一想。”
八段出去叫了几个人,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吓晕了的门氏兄弟扔到仓库的尽头。
叶高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家中,发现门和窗户全是开的,心想,难道还有贼来光临贼窝吗?想到这儿,叶高不禁哑然失笑,他大声喊道:“哪位朋友?来这儿不先打个招呼,兄弟好准备个‘三槽’‘两槽’的,也省得兄弟白忙活。”
开了门窗的屋子静悄悄,叶高大踏步地闯进来,猛然间惊喜地叫道:“师父!”
原来是马兰!
马兰和史俊山已经回到吉阳,他们听到了山菜公司被盗的事,史俊山要求和她分道而行,他去探探程东那边的风声。于是,马兰先来找叶高。
看到叶高,马兰也很高兴,说:“怎么样,叶高,最近还好吗?”
“不算好,叫‘钥匙’给玩儿了。”叶高的情绪还在失落中。
“你是说山菜公司的金柜?”马兰一语中的。
“你说这‘钥匙’,得了手,连媳妇都不要了,这样的人是狼,就他妈的认钱。”两个人正谈论这事,不得要领之际,白雪走进来了。
白雪找遍了满世界,哪儿也找不到门立仁。回到家里,有个邻居告诉她:“你家里来人了,好像是公安,怎么回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雪只能跑到叶高这儿来避一避,万万没想到的是遇到了马兰,这让她恐惧中有了一点儿安慰。
“大姐,怎么办哪?‘钥匙’要完了。”白雪万念俱灰地说。
“现在不是‘钥匙’完不完的事,你还是考虑他什么意思吧!”叶高直接说道。
“是啊!你好好想想,‘钥匙’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他什么意思?你还替他想?想办法如何保住自己最重要。”马兰附和叶高道。
听二人都这么说,白雪一时间哪儿还有主意。
可门立仁能藏哪儿呢?几个人好一阵分析,白雪说:“他回来经常和门立风在一块儿,门立风也不见人影,你们说,是不是这案子是他们两个人干的?”
“这就对了,你们想一想,一百万现钞,那得多大一堆?又得多重?他们怎么运?山菜公司后面就是大森林,藏起个人来还不容易?”老练的马兰分析得头头是道。
叶高回忆着说:“那块地方还有一个乱葬岗,他们会不会藏在坟茔地啊?”
“有‘鬼头风’就完全有可能,他肯定熟悉那个地方。”马兰基本肯定叶高的说法。
白雪急得不知所措,马兰干脆让她回去等消息,剩下师徒二人又详细地谋划了一番。事情刚刚有点儿眉目,几个警察却突然出现了。
“叶高,跟我们走一趟!”
审讯室的灯光很刺眼,刺得叶高抬不起头来。灯光后面不时有声音打过,更确切地说是击过,如子弹般飞来,常常能洞穿他的五脏六腑。
“野猫?”肖锋的第一句话就让叶高心头一抖。
“你在吉阳镇也算是‘大名鼎鼎’,今天找你来,你知道为什么吗?”肖锋不紧不慢地问道。
叶高在道上作案多年,掉在公安手里还是头一次,肖锋的问话叫他不知所措,云里雾里,叶高摸不清肖锋的路数。
“大哥,我……我真不知道山菜公司的事。”
“我问你山菜公司的事了吗?”找到一个缝隙,肖锋立刻钻了进来,直逼叶高原本就虚弱的心理防线。
完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叶高一瞬间有些恍惚,嘴一张有话就要吐出来。
肖锋排查中发现了叶高的嫌疑,他派人传来叶高,几个回合之后,叶高开始崩溃。
“大哥,给支烟!”
“可以,给他一支烟。”肖锋下令。
蓝色的烟雾在叶高的腹腔里打了一个旋,然后从他的鼻腔里吐出。一股辛辣的感觉调解他的神经,面对那炽热的灯光,他再也不想坚持。
“大哥,实话说了吧,那活儿不是我干的,是门立仁干的。”
肖锋观察着叶高,叶高吐出一口烟,与吐出一句话一样如释重负,他的神情平稳了许多,身体斜靠在椅子上,那只脚再也不动。肖锋初步认为,他说的话可信。
“根据什么?”肖锋一点儿也不想放松,这是刑事案,而且是一件特大刑事案。
“你知道门立仁的外号是什么吗?是‘钥匙’!那意思是什么锁都能开。他用一根铁丝能捅开所有的锁,只有他能打开财务室的门。”
叶高此时此刻只想摆脱自己的干系,一急就开始乱说话。
“财务室的门?”肖锋立刻发现了破绽,财务室的门是怎么开的,他叶高凭什么知道?“告诉我,财务室的门是怎么开的?”
叶高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知道完了,自己说漏了。
“这……这这,我猜的。”
“叶高,少耍你的小聪明。你有足迹吧?你不能扛着脚走路吧?看看我们的技术科,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今天我们找你可不是听你讲故事。”
叶高的脑门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烟掉在了地上。
“大哥,我去是去了,可我是什么也没捞着啊!”叶高诚心地说。
“你实话实说,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说吧!”肖锋认真地说。
“是,我有罪,我做错了,我也想那些钱。可我去的时候,金柜的门已经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他一面说话,一面翻兜,终于找到了那个变形的别针。
肖锋也大喜过望,这可是铁证。
民警记录了叶高的口供,核实后,肖锋慢慢说道:“叶高,我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们就放你出去。”
叶高如大梦初醒般,愣愣地看了肖锋半天才说道:“真的吗?大哥,你可别玩我。”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帮助我们找到门立仁,否则,你也跳进黄河洗不清。如果找到门立仁,我还会给你记上一功,以后,你就是我的刑事特情,我会关照你,帮助你。”肖锋认真说道。
出了警察局,叶高来到了山菜公司附近的公路边,观察着面前的森林,思索着门家兄弟可能经过的路线。
突然,近前的阔叶林中有了响动,叶高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向那方向一看,绿叶中闪出一个人头。
“‘钥匙’!”他脱口喊道。他千辛万苦要寻找的门立仁出现在林间。
阔叶林中正是门氏二兄弟,他们两个被关在仓库里,门立仁心一横,干脆拽过一麻袋薇菜,人往上面一躺,睡觉吧!兄弟二人一人一袋薇菜,倒像一张柔软的床。
睡梦中,门立风首先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他推醒门立仁,贴耳说:“大哥,你听什么动静?”
那声音很有节奏,越来越响,突然,“哗啦”一声,墙壁被掏了一个大窟窿。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钥匙’,我是来救你的,快跑!”
逃命要紧,两个人从洞中钻出,眼前一个黑影。
“大……大哥,谢谢你。留个名字,后会有期。”门立仁还算冷静。
“这都不重要,我问你,你们想离开吉阳吗?”那黑影说道。
“是啊,我们想。”门立风着急,他被那条凶猛的大猎犬吓坏了,跑出吉阳是他的当务之急。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门立仁感到不可思议,立马问道。
“我是‘妙手神童’史俊山。”
门立仁一愣,随即想起来了,江湖上的确有这号人物,擅长打洞。门立仁赶紧说:“只要兄弟你救我们出去,我们哥俩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带你们离开吉阳,明天上午九点,我在车站等你们。你们带好行李来找我!”
从吉阳镇的东南角再来到镇北公路,门氏兄弟费了一番周折。他们不敢走正道,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他们才来到这片阔叶林。
二人已经是惊弓之鸟,想一想,公安在找他们,吉阳的黑帮老大程东也在找他们,他们如何不慌?
叶高的这一声“钥匙”一出来,门家兄弟还来不及分辨声音是谁的,“嗖”的一声就开始没命地狼窜。
门立风经常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因此,他会选择相对安全的路线。沿着丛林,他跑出好远,在确实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他才爬上公路。这个时候,门立仁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门立风想了想,还是按照约定先去找史俊山吧!
面对这玩命的逃窜,叶高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别看他在这吉阳镇住了这么久,但对于这大森林他还真陌生,进到里面,他可能找不到东西南北。
眼睁睁的只能看到绿叶翻动,树枝频摇,转眼之间就看不见门氏兄弟的影子了。
叶高一屁股坐在路边,嘴上叼起一根草,再次思索对策。
既然门立仁出现在这儿,就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一片森林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也是他们的藏钱之所。门氏兄弟跑了,如果他找到这批钱,那可就是他的了。想到这儿,叶高有了点儿主意,他下了公路,钻进了林中。
一个上午,搜完一片阔叶林,还是没什么发现,这让叶高很失望。转累了,叶高看到一具棺材,也不管吉不吉利,就躺了上去,闭着眼休息一会儿。
史俊山头戴一顶灰色礼帽,身穿一套黑色西装,眼睛上一副意大利太阳镜,来到了火车站。他装作非常悠闲的样子,等着门家兄弟出现。
终于,背后有了声音,那声音像一头野熊被猎人追急了,疯狂的喘息声。
史俊山不动,手指敲了一下烟头,烟灰飞扬。
声音停住,史俊山虽然背后没长眼,可他却感觉来者在疑惑地观察他,就凭这种感觉,史俊山说话了:“‘鬼头风’!来得这么晚?”
“大哥,我哥不见了!”门立风着急地说。
史俊山慢慢地转过身来,疑问的目光逼视着门立风,问:“你是说‘钥匙’不见了?怎么回事?”
“我们撞见公安了,我哥跑丢了。”门立风以为在林子里喊他们的是公安。
“这样吧!将你们偷的钱拿出来,我们走,我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史俊山根本不绕弯,直奔主题。
门立风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还是等大哥吧!”
史俊山往他跟前一靠,眼睛看向远处,说:“飞机!”
门立风抬头,果然,天空中一道白烟。
突然,他感觉裆部一阵凉意,低头再看,惨了!门立风的裤裆开了一个口子,他手一捂,心中一慌:坏了!
他在裤裆里放了一沓钱,此刻裤裆开了,钱没了。他惊讶地看向史俊山,史俊山的手上,正是门立风裤裆里的一沓钞票。
门立风再不犹豫,他“啪”的一声跪下,口中称道:“大哥!”
“好了,好了!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的安全。什么公安不公安的,他抓不到你。”史俊山将那沓钱放回门立风手上,两手一拍说。
门立风无奈,只得说:“大哥,从此我就是你的小弟,你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好,咱们去你们放钱的地方!”
两个人来到了山菜公司后面的那片林地,门立风在前,史俊山在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在密林中穿行。他们经过阔叶林,前面就是那条有山洞的深沟。
走在前面的门立风突然两手一挥,意思是叫身后的史俊山停住。
原来,门立风的视野延伸之处是一具棺材,棺材上面有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叶高。
门立风慢慢转回,小声对史俊山说:“大哥,我们的货就在那个棺材里。”
史俊山观察了一番,他相信叶高也在找这笔不义之财,但目前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下就是这笔钱。史俊山稍稍一想,心中道:有了!
他向门立风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门立风频频点头。
史俊山想用调虎离山计,让门立风绕过那条深沟到环镇公路上弄出动静。叶高既然想找“货”,见到门立风他肯定要追,然后,史俊山就可以从容取出这笔钱。
就在门立风转身欲走的时刻,环镇大道上驶来好几辆警车。他们停在大道边,上面跳下来肖锋和几个刑警,肖锋押着戴着手铐的门立仁。
原来,门立仁慌不择路地跑到镇上,他想也没想就往家里跑,到了家门口时,正碰到守候多时的警察。门立仁受不得刑,老实地交代了藏匿赃款的地点。
肖锋押着门立仁来到起赃现场,看到叶高时,他惊讶地说:“你是穆桂英打阵,阵阵不落啊!”
叶高更是吃惊,特别是刑警从他躺着的棺材里起出一大编织袋的钞票时,他更是瞪大了公鸡一样的眼珠,久久才喘上一口气。
肖锋严厉地说:“带走!”
史俊山和门立风躲在与刑警们近在咫尺的阔叶林中,他们就隔着一条深沟,两个人是大气不敢喘,也不敢动。
等一切都结束了,林地恢复了平静之后,门立风悲从心头起,莫名其妙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又到了一年的深秋。贼们和被贼们惦记的人都有了新的角色,又一轮大戏开场了。
杜明海在吉阳建了一座小楼,楼下开了一间山货庄,自己住在楼上。
他的对面是一幢小楼,牌子上写着“比家美”旅店。
这几天,那个旅店挂出了一个启事,要求出兑。杜明海很奇怪,这旅店的老板刚换了没多久,怎么又要出兑?
新来的那个老板是个女的,杜明海见过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儿没被吓死——她太像一个人,一个在杜明海心中难以抹去的女人。
那是他的初恋情人,一起在知青队里的时候,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不过杜明海先回城,种种阴错阳差,没能和那女人走到一起。因此,当看到那位新来的老板娘时,杜明海心里感慨万千。
唐亚莉和丘波这天来到了“比家美”旅店,原因很简单,唐亚莉发现旅店换了老板,这老板却迟迟没去拜会她,于是带着丘波来给老板“上上课”。
“老板!”声音如冰,寒气入骨,唐亚莉不急不缓地出声了。
马兰应声而出,客气地说:“唐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唐亚莉扫了马兰一眼,开口说道:“都是江湖中人,敢到吉阳来闯世界,能耐不小!”
“是呀!我们家唐姐能在你眼里吗?”丘波冷冷地说。
这话明显有责难的意思,马兰一面好声抚慰,一面又拿出两条香烟分别塞到唐亚莉和丘波手中,说:“不敢,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唐姐。实在是刚接手生意,太忙了些。多有得罪,唐姐见谅!”
看到马兰如此恭敬,唐亚莉这才缓和了一下脸色,将烟塞到丘波手中,笑着说:“马老板太客气了!”
一旁,刚刚出狱的叶高心中有点儿火。一个“糖鸭梨”,不就是靠着程东吗?敲诈别人还可,竟然敲诈到俺师父头上,叶高心中愤愤不平。
“唐小姐请坐,先喝茶,喝茶。”马兰不是叶高,她要当好旅店老板。
叶高看到唐亚莉接过茶水,脑袋一晃之间,耳际的耳环闪出耀人眼目的光泽,他突然有了主意。
他从外面转过,站在唐亚莉身后说道:“师父,我去看看酒水怎么还没送来!”
说话间,他假装不慎,一下子碰翻了唐亚莉面前的茶杯,茶水顺着桌子流了下来。唐亚莉慌忙躲闪,混乱中,叶高手一动,唐亚莉的两个钻石耳环就到了叶高手中。
唐亚莉哪儿有知觉,马兰立刻站起来,急忙说:“对不起啊唐小姐,这小子毛手毛脚的,我给您擦擦吧!”唐亚莉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说:“不必了,我晚上有事,程哥有安排。改日我请马老板吃顿便饭。”
唐亚莉和丘波告辞,一步三摇地走出了“比家美”。
晚上,唐亚莉发现自己的耳环不见了,脸沉如水,漆黑的眼珠闪着怒意,她优雅地呷着茶水,静静地思考对策。
这天,唐亚莉来赴马兰的约,马兰、白雪和叶高,还加上了叶高新交的兄弟,对面山货庄的伙计章亮,一桌人吃饭。
唐亚莉心中有数,她早就准备好了应付这些贼的说辞,目前,她是隐而不发。
酒菜齐备,马兰瞥了唐亚莉一眼,发现她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拿着一个小镜子在补妆。“唐小姐、丘小姐,这桌酒我早就该请。马兰做点儿小本生意,还需要二位小姐多多照应。小弟和唐小姐开了一个小玩笑,现在原物奉还。从此后,‘比家美’就是唐小姐的家,随时来,我们免费接待。来,为了我们以后成为朋友,干杯!”
唐亚莉微微一笑,颇有风度地端起酒杯,傲慢地说:“不必客气,小小的吉阳算得了什么?在‘千手兰花’眼里就是平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唐亚莉怎么敢高攀?”
叶高听唐亚莉如此说,他在边上说道:“唐小姐也是我们吉阳镇上的大姐大,肯定大人大量,我这里先赔个不是。”
说着话,叶高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纸包,双手递到唐亚莉面前。
唐亚莉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那对钻石耳环。
“毛毛雨,兄弟喜欢就拿去。”唐亚莉瞥了叶高一眼,不屑地说。
章亮的语言不多,一直闷头吃饭。
叶高结交章亮的目的,就是想在杜明海手下安插个眼线。
马兰站起来,叶高也跟随着站了起来,马兰说:“小弟不懂事,还请唐姐包涵,我先干为敬!”说完,马兰一仰头,喝下了一杯酒。
唐亚莉一笑,缓缓地起身,笑道:“好说,以后马老板发财,不要忘记带着我就行了!”
马兰笑着说:“那是自然,全靠唐小姐照应!”
宴罢,唐亚莉很满意。她觉得已经收服了这群贼,她优雅地戴上一副红纱手套说道:“今天谢谢马老板了,改日我请客!”
出了醉仙楼的门,唐亚莉一点儿醉态都没有,她拍着送她出门的叶高的肩膀,点着章亮说:“小兄弟,你可要照顾好这位兄弟,千万别阴沟里翻了船。”
这话谁都懂,只有章亮,脸上木然,只是双眼的缝隙中有一道光在闪亮。
叶高送给章亮一个漂亮的打火机,并把他拽到了旅店房间里。叶高郑重其事地对章亮说:“怎么样,哥们儿,喜欢吗?”
章亮玩着打火机,那是一个电子打火机,按一下,就有一股火苗往上蹿。章亮玩得高兴,脸上是欣喜的表情。这样一来,章亮可就感激莫名了。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这么大方地对他,他感激地对叶高说:“哥,你对我太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能办到的肯定帮你。”
叶高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接着问:“章亮,你老板对你如何?”
“有什么如何的,我干活他给我开工资呗!”章亮回答。
“我有个发财之道,不知道你想不想干?”叶高眼睛盯着他。
章亮有些踌躇,他感觉叶高这话里有话。于是,他看着叶高说:“哥,犯法的我可不干。”
叶高笑了,他拍着章亮的肩膀说:“放心吧,出了事全是哥的。只要事情成功,我给你两万块钱。”
“什么?”章亮心中大吃一惊,两万元对于他而言是天文数字。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吃惊地看着叶高。
叶高不以为然,继续道:“很简单,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在下班时,将一楼的板窗留好。成功后,哥一定说到做到,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
话说到这儿,章亮全明白了。山货庄的一楼营业室在玻璃橱窗的外面安装了铁条做的板窗,每天晚上下班是章亮关好板窗,从里面插好。叶高的意思是让他关好板窗,却不上插销。
章亮看了他半天,慢慢说道:“能先付一点儿吗?”
叶高万万没想到,章亮小小年纪办事也如此老辣,他只好答道:“当然,当然,我手头现在不宽裕,但两千元绝对没问题。”
章亮毅然答道:“哥,成交!”
章亮一走,马兰转过来,问道:“你和他聊什么?”
“师父,万事俱备,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就稳坐钓鱼台吧!”叶高兴奋地低声说道。
马兰微笑着说:“你没和你姐夫商量吗?”
叶高关紧了门,四处看了一下说:“师父,你觉得有必要吗?史俊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这件事成功了,我们远走高飞。”
一句话说到了马兰的伤心处,这次到吉阳来全是史俊山的主意。可是,到了这里,盘下了这个旅店之后,史俊山就天天带着门立风神出鬼没,什么事儿也不和马兰商量。
有几个晚上,马兰醒来时,都发现史俊山不在她身边,天亮时,他又准时回来了,马兰觉得史俊山肯定寻花问柳去了。想到这儿,马兰悄声说:“好,我们几个自己干!”
叶高对山货庄已经了如指掌,他去拜访了唐亚莉,说好唐亚莉绊住杜明海,但条件唐亚莉说得很清楚:“记住了,我们二一添作五。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我说了就算。”
叶高回答得很爽快:“唐姐,一切都依你。”
晚上,叶高轻松地拔开橱窗上的铁钉,他心里暗暗感谢章亮。他轻轻打开板窗,身轻如燕地跃进山货庄一楼营业室。
月黑风高,吉阳大街上空无一人,叶高选择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整个世界都在酣睡。
进入室内,他蜷缩在墙角。屋子里很暗,尤其是这个时刻,外面连星光都没有,屋子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叶高瞪圆了他公鸡一样的眼睛,慢慢地,他适应了这黑暗中的光线。
屋子里逐渐显出各种物品蒙眬的轮廓,楼梯处隐隐地滚下杜明海的鼾声。看起来他没少喝,叶高从心里暗暗佩服唐亚莉,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仿佛是一个太极拳高手,杜明海看来也是栽透了。
今天,叶高仍然是独行侠。白雪上不了这样的场面,马兰更不合适,当初一起来的史俊山和门立风,今天玩起了失踪。
其实,也用不着其他人,有章亮,有唐亚莉足矣。特别是章亮,默不作声地让警报器都短了路,山货庄敞开了大门迎接叶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鲜的土腥味,叶高有点儿莫名其妙。在他的记忆里,这山货庄的营业室是青砖铺地,哪儿来的土腥味?
但是,此刻的叶高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来到了保险柜的前面,伸出手来,四处一摸,灵敏的触觉使他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他的面前就是保险柜。
他继续向前摸去,敏锐的触觉在延伸,他摸到了冰冷的铁柜。黑暗中他几次想打开强光手电,可是他止住了这种欲望。他慢慢地在保险柜的四周摸了一圈,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一切正常,保险柜没有任何异常。心中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消失了,他缓缓地转动号码盘,耳朵贴在铁柜上,没费什么力就打开了保险柜的门,看到了里面的货。他就是奔着这个东西来的,这是杜明海的新宝贝,一棵好人参。
叶高拿过包裹,轻轻地按了按,里面的确是棵人参。叶高喜不自胜,迅速地跳出山货庄的营业室。
吉阳镇上万籁俱寂!叶高的脚步轻若点水,他几乎是飘着浮过大街,这一边就是“比家美”。黑暗中,马兰的声音响起来,问道:“这么快?”
马兰在给他望风,黑暗中,叶高的声音有些抖,他告诉马兰:“师父,成功了!”
马兰很激动,上前抓住了叶高。
两人来到白雪的房间,白雪在门口望风,叶高打开了那个桦树皮的包裹,一层一层,里面是厚厚的苔藓。叶高在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苔藓,果然,一个如婴儿一样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虽然没有放过山,可他们在吉阳镇生活,岂能不知道人参的巨大价值?
叶高跳了起来,轻轻地喊道:“白雪!”
外面门一开,应声而入的不是白雪,竟是唐亚莉。她一夜没睡,既然是按照约定她把杜明海灌醉了,那么,叶高肯定要动手,她为什么睡觉?
叶高打开了满屋子的灯光,唐亚莉一眼就看到灯光下的人参娃娃,顿时心花怒放。这一刻,她就在心里有了一个决定,这是百万财富,她要设法独吞。
唐亚莉凑上前来,伸出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鲜活的人参,笑道:“怎么样?兄弟,姐姐没食言吧?老东西得睡到明天晚上。”
马兰和叶高当然知道她的话外之意,马兰开口道:“这个东西得冒风险,不是叶高有点儿胆量,深更半夜的,换上第二个人也是白搭。”
叶高迅速收好野山参,告诉唐亚莉说:“放心,唐姐!有我的,肯定就有你的。什么话不用说,至于怎么卖,我有的是办法。”
此时此刻,叶高岂能将顶风冒险弄来的人参交给唐亚莉?
还没等唐亚莉想出什么应付的办法,外面的白雪进屋说道:“大姐,车来了。”
马兰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出租车已经安排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唐亚莉无论如何没有料到他们会有这一手,此刻她孤立无援,面对群贼她势单力孤。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晚上,史俊山没见踪影,马兰也不等他,相反,她突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所有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三个人挤上了捷达出租车。就在关门的一刹那,唐亚莉突然钻进车里,压低声音说:“我跟你们走!”
面对出租车司机,马兰什么都不好说。
默默无言中,出租车开出了吉阳大街,拐上三角线,突然车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叶高眼尖,他一眼就看到是章亮,立刻把头低下。章亮一夜没睡,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沉不住气,他想到旅店找一下叶高。可是,他没有想到,与他擦肩而过的出租车里坐的就是他的叶哥。
杜明海醒来,已经天色大亮,老伴在厨房,他自己整衣下床。酒劲儿已过,他浑身还有点儿松软,他不由得想起唐亚莉。这女人昨晚娇滴滴地灌得他大醉,今天却不见踪影了。
酒醒了,杜明海走下楼梯,向他心爱的保险柜先瞥一眼。但在看到保险柜的那一刹那,杜明海一屁股跌坐在楼梯处。
老伴听到动静跑过来,杜明海指着保险柜大叫:“赶紧报警!”
接到这样的报案电话,肖锋一秒钟也不敢耽误,走进现场,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他立刻敏锐地判断出:鲜土的气味!怪了,杜明海的小楼建设初期就考虑了防潮的问题,楼的地面比大街要高出半米,哪儿有这么强烈的土腥气?
无疑,这是一个特大盗窃案的现场。杜家兄弟接连出事,肖锋不禁有些奇怪。
来到现场,他仔细查看保险柜,心中暗暗惊叹:这绝对是个高手。保险柜一点儿也没坏,盗贼开柜如探囊取物。肖锋身体往后一挪,推了一下保险柜旁边的座椅。猛然间,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
原来,杜明海的保险柜在书房里,书房里有一个办公桌,桌下铺了一块圆形的地毯,肖锋不慎间按了一下椅子边的地毯,那地毯顷刻间陷入地下。
众人掀开地毯,只见一个黑黑的地洞呈现在肖锋面前。
肖锋拿来手电筒,先向洞里察看一番,新鲜的土味直入鼻孔,里面没有任何声响。试了一试,洞口大概可容一个人爬行,上下的余地不大。
肖锋爬进洞口,他举着手电,蛇一样地在土洞里前行,费尽周折终于爬上地面,他发现这是一个房间,洞口开在房间的一张床下。这是山货对面的“比家美”旅店,门立风的房间。
此刻,门立风和史俊山早已逃之夭夭。
逃跑过程中,马兰一行人在中途还谨慎地换了一辆车。换车的时候,叶高抬手打晕了唐亚莉,顺手将她扔在了路边。
身陷红花镇的唐亚莉打电话给程东,程东立马叫八段去处理。
八段以前就是红花镇的人,找起人来自然是又快又准。唐亚莉气得脸色乌青,叫八段调集红花镇的势力,发誓要找到马兰,扒了她的皮。
再说马兰,她甩开唐亚莉,带着叶高和白雪回到她的家中。这个地点,连史俊山都不知道,马兰准备在这儿休息一下,避避风头,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家里空空如也,马兰出门,准备去买点儿吃的东西。突然,一辆小车停在她旁边,车上跳下来三个人,两个人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胳膊,马兰正要发声,迎面一个上来就向她的腹部猛击一拳。那拳击在马兰的肝部,沉重的打击力似乎打空了她的腹腔,她费力地张嘴,努力获取大自然中的空气,身体却因为腹部的巨大疼痛而像一只大虾一样弯成一堆。一个人拉开车门,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膊,一用力,马兰被扔到了车里。
车子驶进山谷,又跃上山坡,最后在一排残旧的房子前停下。这是一个被废弃的矿井,原属八段的老大,今天借给了八段。
马兰被推下车,看到了眼前的唐亚莉,一切疑惑都解开了。马兰的双手被八段反绑着,唐亚莉二话不说,走上前,用力一甩手,脆生生地给了马兰一耳光,接着又是一耳光,并且张口骂道:“臭婊子,敢耍我!”
八段把马兰押进了一间破旧的厂房,唐亚莉突然一声大喝:“吊起来!”
程东派来的两个小弟都是行家里手,他们将绳子放长穿过裸露的房梁,马兰整个身体只剩下脚尖着地。
“扒光她的衣服!”唐亚莉下了第二道命令。
不到五分钟,马兰被剥光了。
这个时候,马兰害怕了。一个因怒火而失去理智的泼妇,三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加上这与世隔绝的山谷,马兰的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唐小姐,你这是何苦?我错了,我马上找叶高将东西交给你,好吗?”马兰的声音发颤,哀求道。
“马兰,你他妈的充其量就是个掏包的呗,算个屁?敢耍我?你打没打听老娘我是干什么的!”唐亚莉此刻根本不为所动,她的胸腔里全是仇恨。
这时,八段上前,低声对唐亚莉说道:“唐姐,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跟这样的女人生气不值得。你休息一会儿,让兄弟们教训她。”
唐亚莉瞥了八段一眼,八段给了她一个眼色,唐亚莉明白了。她心里更加兴奋,这种畸形的刺激正是她所希望的。她后退一步,伸出两个手指,八段立刻递上一支烟,另有一个小弟打着打火机,早有人拿过一把凳子,放到唐亚莉的屁股下面。她跷起二郎腿,慢慢地说:“兄弟们,江湖上可还没几个人尝过‘千手兰花’的滋味儿啊,慢慢享用吧!”
听到这话,八段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挥了一下手。那两个小弟已经急不可待了,有了命令,他们像恶狼一样扑上前去。剩下的就是马兰的哀叫和那两个男人恶狼一样的喘息声。
一天一夜没有马兰的消息,叶高和白雪心慌了,毕竟这是红花镇,叶高不熟,白雪更不熟。
“怎么办啊?叶高!你得拿个主意啊!”白雪在这种时候,向来是依靠别人的。
叶高说道:“师父不回来,估计是出事了。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是到三河找个地方将人参卖了再说。”
两个人的意见统一,他们坐上公交车就来到了三河市。
叶高和白雪选定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药材收购部。火车站是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加上这家铺面较大,估计现金不缺。
走进收购部,叶高将桦树皮包裹的人参放到柜台上。柜台里面是一个秃顶的老师傅,戴着一副老花镜,两只眼睛从镜片中打量叶高。从眼光中可以看出,老师傅对叶高不太信任,好半天没有说话。
叶高只好先开口:“老师傅,请您给看看这支货,这可是少有的宝贝,长白山千年一遇。”
老师傅下巴一点,说:“打开!”
叶高抽掉椴树皮绳,打开桦树皮,再打开苔藓,一个胖胖的人参娃娃出现在绿色的苔藓上。也许是人参的个头震惊了老师傅,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推下眼镜的同时,在桌子上又抓起一个放大镜。
空气似乎凝结了,收购部里静得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老师傅手拿放大镜观察半天,一个人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笑着说:“小伙子,这人参是你的吗?”
叶高回答:“不是,是一个朋友托我卖的。听说你们的信誉不错,因此第一家就送你们这儿来了。”
老师傅笑了,说:“小伙子,我们的信誉肯定是不错,可你这朋友的信誉一般哪!”
“什么意思?”叶高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老师傅又站起来说:“小伙子,这是一个假货,是用家植人参做的。”
“什么?你别血口喷人,你没有钱收不了,别糊弄我!”叶高怒不可遏。
老师傅笑容不改,说道:“小伙子,你看清楚咯!”
话音一落,老师傅拿起人参,轻轻地一掰,人参断为两截。叶高正要发作,老师傅将断开的人参送到他的面前,说:“你看!”
断开的人参处插着三根已经膨胀的粉条,原来是有人利用粉条可以膨胀的办法,将两块人参接在一起的。
看到这儿,叶高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一点儿劲都没有了。
老师傅将人参接好,推给叶高,和蔼地说:“小伙子,你这个朋友不仗义啊!拿回去吧!这样的小把戏还是不要再做了。”
叶高回到红花镇,踏进马兰的家门时,迎面遇上的竟然是唐亚莉阴冷的笑容。
“叶高,你来得正好,瞧瞧你师父吧!”
叶高稳住神一看,小屋子里,唐亚莉坐在正中,边上是丘波。马兰双手被绑在一起,绳子从她的脖颈处绕下牵在一个人手中。马兰面容憔悴,声音沙哑,衣衫十分凌乱。
再看唐亚莉和丘波身后,八段横眉冷目,左右各有一人,每人手中都有一把雪亮的军刺刀。叶高一进门,早就有人从他的身后关上了房门,这就仿佛关上了铁笼一样,叶高插翅难飞。
叶高明白了,他们是栽了,栽得透透的。他不等马兰说话,双手捧着包裹人参如献宝一样,献到唐亚莉的面前。
唐亚莉此刻真是八面威风,她就像个女皇,竟然不亲手来接,眼神一瞥,边上的丘波上前接过递给唐亚莉。
“叶高,我唐亚莉可不是不讲究道义的人。在社会上混,我从来不贪别人的便宜,可谁要是想耍我,那就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是……是,唐姐,都是小弟的不是,我向你赔罪了。”叶高何等聪明,这屋子里的形势他是清清楚楚。
“算了,我不是你们这一行的,这东西我也不会卖,你们也不容易,我就要二十万吧!你们将二十万拿来,咱们这段恩怨就算了结。否则……”她拉长了声调,眼睛斜视着马兰,言外之意很清楚。
叶高还要推托,说:“唐姐,既然是我们错了,我们就得改。人参归你,你们放了我师父,我们什么也不要了。”
“不要说了,我给你们留个电话,三天内拿来二十万,咱们两清,否则,你别怪我唐亚莉翻脸不认人。”话一说完,唐亚莉率先站起,一群打手像牵狗一样牵走了马兰。
小小房间里顷刻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叶高不说话,白雪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高虽然不说话,可他的脑袋在飞快地运转。他将所有的过程清晰地捋了一遍,有些事情渐渐地凸显出来。
很显然,东西是史俊山拿了,这一切都是史俊山的计划,他拉拢门立风做这个“掉包”的案子。门立风是盗墓的,史俊山又擅长打洞,他们一定是打了地洞,偷梁换柱。怪不得那天去有泥土的腥味儿,原来是这个原因。马兰等人只是史俊山的掩护,从一开始接手“比家美”,史俊山就将他们排除在核心计划之外,所以那天行动时,他闻到了泥土味儿——一个“穿山甲”一个“鬼头风”,他们都是打洞高手!
再想到唐亚莉,她的背后有程东,叶高是无论如何惹不起。他们本身就是道上的人,做的事见不得阳光。而在道上拼,他叶高如何是程东的对手?这二十万元上哪儿去整啊?
“白雪,我们还有路吗?”叶高带着哭腔问。
白雪也发愁,她也不知道明天在哪儿。叶高的问话,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反正我们得救大姐,多少年的姊妹了,我们不能眼看着她这样。”
马兰得救,叶高是肯定认同的,可关键是怎么救啊?
叶高感觉自己到了悬崖边上,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不由得浑身冒出冷汗,一阵莫名的战栗。
突然,他想起了肖锋,想起了他曾经跟自己说的话:“你做我的特情吧!懂不懂?就是香港电影中说的线人。根据你的立功表现,我们会奖励你,适当时机,我也会帮你找个正经事做,不用一辈子偷鸡摸狗的。”
眼下,这是叶高唯一的一条路了。只有警察才能让唐亚莉收手,只有警察才能抓住史俊山,把他关进监狱。他叶高呢?他这是又一次盗窃,他肯定又要蹲大牢。但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办法。也许,他不放屠刀也得放,不成佛也得修行。
想到此,叶高心一横,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天,他带着白雪走进红花镇的派出所。那派出所是一幢铅灰色的小楼,院子是一道木制的花仗,很漂亮。迎面的门楣上是一个国徽,蓝白相间的套色。
走进大院,叶高奇怪地发现一辆挂有吉阳市牌照的警车。
他刚进屋,肖锋即从里面迎了出来。叶高有点儿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走向肖锋,开口说:“肖哥,我来自首。”
其实肖锋是接到了杜明海的报告,又核实了其他的线索,然后连夜追到这儿,意欲结合当地公安机关搜捕叶高他们。
听叶高这么说,肖锋显得很高兴,他做了一个手势,将叶高和白雪分别带进两个房间。
那天,叶高记得他们谈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解救马兰。
一年后,叶高走出了劳改队的大门,意外的是,他首先看到了肖锋。
那是深秋,树木一片萧瑟。湛蓝的天穹,极容易让人产生天高地远的感觉。看到肖锋,叶高先是鞠了一个躬。
肖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一挥说:“上车吧!”
当时,叶高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由于他表现不错,在狱中有立功表现,提前释放。
“肖哥,我师父呢?”叶高最关心的是马兰。
“她还在劳改队。马兰是多次盗窃,又是团伙主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仍在劳改队服刑。后来,通过她供述作案动机,我们查证了解到,杜明海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杜明海得知实情后,内心一直愧疚,所以一直也在积极活动,想给马兰减刑。马兰表现得不错,估计可以减刑。”
“白雪姐呢?”
“她也在服刑,和马兰、于小鱼一起,这姐仨算是聚齐了。对了,还有唐亚莉和八段,都在服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叶高自首以后,协助肖锋抓获了唐亚莉、八段。然后,他又单独行动,摸到了史俊山的去向。肖锋带领他的警队在沈阳潜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生擒史俊山。
杜明海得知被盗的人参完璧归赵,不免感激涕零,发誓此生再也不近女色。又因对马兰心生愧疚,决定将“明海山货庄”转让到马兰名下,以便她出狱后有份正经的工作。
面对杜明海的忏悔,马兰想起母亲郁郁而终,不禁有些恍惚——自己这几年咬着不放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叶高,你有什么打算?”肖锋问道。
打算?叶高想了想,回答道:“重新做人呗!”
肖锋笑了笑,说:“那是当然,我们公安局办了一个特情据点,是一个汽车修理厂,你到那儿去,怎么样?”
“好啊!我听你的。”叶高一脸沧桑地说。
“行,你总算是有个正经职业了。”肖锋说。
一句话,叶高自嘲地笑了。说起来,叶高都快三十岁了,但他会的技术却只有一样,就是偷,如今能有个正当职业,叶高从心里感谢肖锋。
劳改队就在三河市的郊区,回吉阳得穿过三河市。途经三百商厦,三河市最繁华的地段,叶高的目光扫向商厦门前的三角形广场。突然,他大叫:“肖哥,停一下。”
肖锋机敏地一转方向盘,他的吉普车停在了路边。叶高跳下车,向栅栏后的广场跑去,神色紧张。
广场上人流拥挤,熙来攘往中,栅栏后的灯柱下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乞丐手握一根木制拐杖,面前放着一个小碗。他坐在地上,明显可以看到一条腿从膝盖以下没有了。他特意将那条断了的半截腿伸出来,似乎想用此来引起人们的同情。可是行人路过时,几乎没有人理他。
叶高手扶栅栏,面对那个乞丐大叫道:“门立风!”
乞丐身体一震,好久才缓缓转过头来,布满污垢的脸上只有眼珠是白的,那眼珠一转之后,在叶高的脸上停了几秒钟,接着很快又转过去,再也没回头。
叶高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跃过那道栅栏。回到车上后,肖锋问:“你看到谁了?”
叶高回答:“门立风!”
“什么?你混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肖锋踩下刹车,赶紧下车跑回广场,可是,哪儿还有门立风的踪影?
叶高说:“算了吧,人都残了。要抓你早抓,早抓兴许他还能重新做人,现在他都成鬼了,你还抓他干什么?”
肖锋一时语塞。
叶高上了车,看着雾茫茫的吉阳,突然觉得自己这半生,像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