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09 03:56:45来源:法律常识
恬恬(化名)对前夫的恐惧几乎是下意识的。
为阻止离婚,前夫付胜军(化名)给她发过短信,以点燃煤气罐、将孩子双脚朝上抱到阳台、喝农药自杀等方式威胁她与自己复婚。
在付胜军因盗窃罪入狱后,她于2019年8月、2020年5月起诉离婚,均未成功。在第2次离婚诉讼期间,付胜军出狱。直到第3次诉请离婚,她才成功。之后,付胜军给她打来电话,请求复婚。
据两人的通话录音,付胜军对她表示,“我等到年底”。恬恬说,她当时没有同意。而后,他约她出来面谈,称如果不从,“孩子会没爹没妈”。再次被拒后,他要她发个定位,“过去弄死你”。
2021年7月8日,深圳宝安区法院根据申请人恬恬提供的证据,认为恬恬前夫付胜军在与申请人离婚后,多次跟踪、骚扰、威胁申请人及两人的婚生子,使他们面临人身伤害危险。为避免冲突升级,准予申请人关于禁止被申请人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及其近亲属的申请。
深圳市宝安区航城街道妇联将此事件危险等级定为“高危”。
12月25日,恬恬告诉九派新闻,前夫最近因违反保护令,被深圳黄田区派出所拘留。
据恬恬的说法,这段已经结束的婚姻,如果没有前夫不依不饶的跟踪、威胁和施压,充其量只是一场前半生的错误与自我解放。
【1】结婚前靠电话联系,没牵过手
“现在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和他结婚。”恬恬对九派新闻说。
据她回忆,当年他们都22岁,付胜军曾经在追求过程中对她说,你就是座冰山,我也给你融化了。这句玩笑话曾让她感到一种被在乎的幸福,现在每每想起,却让她觉得万分恐惧。
婚前,他们的交流就是打电话。“哪怕之前能够和他相处一个月,我也坚决不会和他结婚。”恬恬说,付胜军好像愿意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她很难抗拒这种被在乎的感觉。
“让我现在看,他当时的很多行为不对劲。但因为我特别渴望被人关心,当时只觉得他对我很好,连带着觉得他这个人好。”恬恬觉得,当时甚至感觉爸妈都没他那么好。
认识一年多后,付胜军去她家提亲了。爸妈问她的意见,她说愿意,于是就决定结婚。
大约10年前,两人在老家安徽省的某个村庄同居。“在结婚之前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同居当年,她在毫无规划的情况下怀孕。
结果,怀孕八个多月时,她遭遇了第一次家庭暴力。
恬恬说,付胜军逼迫她冒用自己使用过的澡堂票去洗澡,她不愿意。两人在澡堂门前吵得不可开交,老板娘都看不下去,上前劝架。他觉得丢脸,一手抓住她的脖子,用腿顶着她的腰,强迫她从澡堂一楼到四楼,一层一层爬上去。
2011年,第一个孩子出生,此时两人并未办理结婚证。付胜军见恬恬有后悔之意,趁机说服她去领证。最后,她被他以“不结婚孩子就没法上户口”为由劝服。她想,只是去领个证,以后想离还有机会。
恬恬回忆,付胜军每次和她吵架、动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并且每次都会把过错推给她,“都是她不听话”“这能怪我吗”“早听我的不就没事了吗”。
甚至在婚后被撞破与他人裸聊时,付胜军脱口而出的是,“你也要从你自己身上找问题。”“我什么问题?”“还不是因为你没满足我,我才会这样。”
偶尔当她受尽折辱,打定主意要离开他时,付胜军会立刻服软,并且表示自己要痛改前非,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2】两次起诉离婚未能成功
婚姻存续期间,恬恬曾因家暴和争吵吞药自杀。在医院苏醒过来时,她看见丈夫对自己表现出关心,再一次改变主意,心软了。
2013年,第二个孩子出生。3年后,2016年12月14日,付胜军因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零三个月;2018年7月20日,安徽省颍州区人民法院判决其犯盗窃罪,执行有期徒刑五年;2021年1月28日,安徽省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书,裁定对其减去自裁定送达之日起至2021年2月28日止尚未执行完毕的刑罚。
在付胜军入狱后,她于2019年8月、2020年5月起诉离婚,均未成功。在第二次离婚诉讼期间,付胜军出狱。
帮甜甜代理的李律师回忆, 2021年3月,恬恬第三次诉请与付胜军离婚。5月份开庭那一日,在安徽省临泉县法院门口,远远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恬恬开始浑身颤抖,快要站不住。她哭着对李惊惊说,“我看见付胜军了,他会杀了我。”
见她实在害怕,李律师将她临时带往附近的学校,并告知法官这一情况,请求不要让双方同时进入法院。
李律师告诉九派新闻,虽然在法院门口只远远看见付胜军的身影,恬恬就已经吓到浑身打颤,但在法庭上,她面对着法官,一字一句历数自己十年来遭受的暴力。
5月12日,安徽省临泉县法院经审理后认为,恬恬与付胜军感情确已破裂,故判决二人离婚。两个孩子归母亲抚养,抚养费由付胜军支付至两个孩子满18岁。恬恬决心带着孩子离开老家,在深圳开始新的生活。
这时,付胜军悄悄跟了过来。“我之前的电话现在被他拿去用,他登录了我的支付宝和淘宝,找到了我的住址,在上下班的路上堵我”。
有一天,她在去公司开会,在住处等出租车时,看到了他。“当时我很害怕,立即跑到马路边,有几个人站着说话。我跑到人群中。他还是跟着我。”恬恬说。
这时,正好叫的出租车到了,她迅速坐上车走人。后来她才知道,他把这次跟踪过程录下来,放在短视频平台上。他还发信息称,想找到她工作的地方,是分分钟的事,“他问我信不信,还说现在就可以把我住址的门牌号告诉我。我没搭理他,把他拉黑。”
恬恬说,之后打车平台告诉她,前夫求助平台,说她在上车之后失踪了,问现在是不是安全。“当时我很生气,但是我老板在旁边,我只说打错了。”
恬恬称,自己经历了被跟踪至家门口,被发下体裸照,被持续电话威胁等事件后,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现在,只要是一个人走路,她都会习惯性四处巡视,在办公地看见人影晃过,她都会怀疑那是来找她的丈夫。半夜听到门外和床边有任何细微的响动,她会整夜难以入睡,害怕那是潜入自己房间的付胜军。
由于被前夫跟踪威胁,恬恬不得不频繁更换住址。她不能确定下一次搬家是什么时候,只能打临时工。她每天都停不下工作,到手的月薪在4000元到5000元左右。
因为担心两个孩子被前夫找到,她把孩子们送到一家私立学校就读,这样可以让他们寄宿在学校里。但私立学校每个学期高昂的费用,渐渐让她入不敷出。
【3】已经申请到人身保护令
2021年7月8日,深圳宝安区法院根据申请人恬恬(化名)提供的证据,认为恬恬前夫付胜军(化名)在与申请人离婚后,多次跟踪、骚扰、威胁申请人及两人的婚生子,使他们面临人身伤害危险。深圳市宝安区航城街道妇联将此事件危险等级定为“高危”。
法院认为,两人现在虽已判决离婚,但被申请人付胜军仍未接受该事实,为避免冲突升级,准予申请人关于禁止被申请人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及其近亲属的申请。
虽然有人身保护令,但恬恬依旧向九派新闻表示了她的担心。
12月3号那天,她正在公交站牌前等车,他刚好骑着电动车从面前过去。她戴着口罩,以为他没看到。但是他看到她,还回头确认了一下。
“当时我特别害怕,赶紧给之前帮助过我的人发消息求助。”他们让恬恬报警,但恬恬说,她在公交车上没法报警。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前夫他伸头,开着电动车伸头往公交车里看。当时吓得我赶紧换位置,背对着他,假装我没看到他。”
恬恬说,之后他一直尾随。她早就想下车了,但不敢。中间有一站是交通局,她想从那里下车,“只要找到警察就会有人帮我。”结果,前夫刚好就停在她坐的那趟公交车前,堵着路口。“我当时要是下车,刚好在那个路口下。我就下不去。”
在公交车上,恬恬感觉手腿都软了。她在公交车上摘掉口罩,想求助司机,但是又不敢往前站,“因为他只要看到我站在前面,确定是我,他就会一直一直跟着。”
最后,她发现附近有一个地铁站,车停住之后,她只管向那儿跑。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个人,骑着电动车。他把电动车丢一边,追上她,她跑到安检的地方,他也到了。
“我往里跑,工作人员拦着我,我说有人跟踪我。”恬恬说,她拉着一个看起来比较高大的工作人员,前夫看到以后,想绕过,用手抓住她。工作人员把他挡开,警告不要靠近,然后报了警。“等警察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心脏紧张地都要超速了,说能不能帮我打一下120。”
恬恬说,虽然他手里没有拿什么,但他之前家暴太多次,心里还是有阴影。有段时间,她生怕他半夜闯进来,于是把柜子抵在门口,晚上随时都会因为一点声音惊醒。在那次公交车站看见他之后,就搬家了。
【4】多个组织介入后,前夫仍有尾随行为
现在,有更多的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通过律师,恬恬联系到深圳市宝安区妇联,以及深圳市鹏星家庭暴力防护中心。
妇联为其提供了免费的避难所,在里面有专人看护她和孩子。鹏星成功为她申请了救助金,同时为她联系到“雅芳-为平妇女支持热线”的负责人冯媛女士。冯媛为她申请了一笔救助金,同时为她提供心理上的疏导和生活上的帮助。
李律师感觉,起初恬恬有些离不开前夫。
“这种离不开的心态,很符合‘受虐妇女综合征’,”李律师告诉九派新闻,自己观察到恬恬有“习得性无助”,即无法主动逃离,近乎绝望地等待痛苦的来临。这种状态多见于常年遭受家庭暴力的妇女。
李律师表示,自己之前接触过患有“受虐妇女综合征”的当事人,这名当事人在最后一次家暴中反抗,并亲手杀死了丈夫。“如果恬恬没有趁前夫入狱的时候远离他,说不定现在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李律师说,我国《反家庭暴力法》是2016年施行的,其中第三十四条规定,违反人身安全保护令,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尚不构成犯罪的,人民法院应当给予训诫,可以根据情节轻重处以一千元以下罚款、十五日以下拘留。
类似于暴力、骚扰、跟踪这些行为,如果有监控录像(例如道路上、小区内调取到的),电话录音,相关照片等都可以作为证据,向法院举证当事人违反保护令。有时,邻居或者物业的证明也可以作为证据。因此,被保护人在控告对方违反人身保护令的时候要注重搜集这方面的证据材料。
她认为,当地的公安机关对持有人身保护令的申请人的报案,应当在第一时间启动调查上报等工作。然而,对于跟踪、尾随、言语上的羞辱威胁等行为,在无法证明有迫切人身危险的情况下,民警通常只能根据职权,对行为人进行训诫和警告。
12月25日,恬恬告诉九派新闻,前夫最近因违反保护令,被深圳黄田区派出所拘留。致电派出所后,工作人员向九派新闻证实付胜军确在拘留中,并且试图通过警察联系前妻,想劝服她复婚。
现在对她来说,除了生存,最重要的是供两个孩子上学。虽然私立比公立贵,但是私立允许寄宿,恬恬觉得,这比在她家里安全一些。当然,每个孩子一学期6000元钱的学费也是个问题。
前些时候,她跟老师打电话的时候说,自己在四处借钱凑学费,可能被孩子听到了。孩子问她,妈妈,学费能不能给。她当时说,能给,肯定能给。但事实上,她现在确实快拿不出钱了。
然而,现在听到前夫的消息,她不再感到恐惧,只觉恶心与疲惫。前夫在12月底便会被释放,她不知道被放出来的前夫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我不能靠躲,躲不了一辈子。对他,我要反抗到底。”恬恬说。
九派新闻记者 刘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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