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7 08:36:38来源：法律常识
一、基本案情
上诉人夏辉于2010年3月1日起从李某处租用东莞市凤某镇三正财富新地大厦的二层A209号商铺，双方约定租期至2015年2月28日止。2014年2月底，夏辉欲将上述商铺转租，被害人郑某1得知后便与夏协商转租的事情。郑某1提出要租用上述商铺三年。因夏辉与李某的租约期只剩下约一年，2014年3月7日，夏辉向李某谎称其准备与郑某1一起合伙做生意，并以此为由向李某提出续租商铺两年的申请，李某以合同尚未到期需要考虑而没有答应，双方亦未签订续租合同。
其后，夏辉应郑某1的要求组织李某与郑某1见面。郑某1与李某见面后谈及能否给夏辉续租的问题，李某表示在夏辉如约交纳租金的情况下可以给夏辉续租，郑某1后来还到物业管理处确认了李某的业主身份，后李某先行离开。同日，夏辉与郑某1签订了为期三年的转租合同，并收取郑75000元。夏辉收取了郑某1款项后于同日返回湖南，后入职中通服项目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同日下午，郑某1以夏辉就涉案商铺未与李某签订续租合同而转租给他为由，要求夏辉回东莞处理此事并退还已收取的相关款项，但夏辉拒绝，郑某1遂到公安机关报案。
2015年1月14日，郑某1以房屋租赁合同纠纷为由到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立案起诉夏辉，夏辉在准备应诉期间被公安机关在湖南省常德市抓获。案发后，夏辉的妻子冼红玉退还郑某1 75000元，并取得郑某1的谅解。
二、裁判结果
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于2016年3月1日作出（2015）东三法刑初字第1978号刑事判决，认定被告人夏辉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
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7年4月12日作出（2016）粤19刑终199号刑事裁定，认为原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2015）东三法刑初字第1978号刑事判决，发回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重审。
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重审了本案，于2018年4月24日作出（2017）粤1973刑初894号刑事判决，再次认定被告人夏辉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
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8月6日作出（2018）粤19刑终427号刑事判决，撤销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2017）粤1973刑初894号刑事判决，改判上诉人夏辉无罪。
三、无罪理由
本案经历“四审”，才最终判决夏辉无罪。一审、二审法院对于本案定性产生较大分歧。笔者通过梳理本案的争议点，探求无罪判决背后的法理依据。
（一）争议一：客观上，夏辉是否采用虚构事实的方式骗取郑某1签订合同继而骗取其钱财？
本案中，原公诉机关指控“夏辉伪造了一份其与业主李某的续签租期的假合同，向郑某1谎称租期可以到2017年2月28日”，这一事实的认定是回答上述争议问题的关键。
1. 夏辉始终否认自己向郑某1出示续租合同
2. 无相关合同物证
3. 郑某1的陈述前后不一致，有悖于常理
第一，郑某1首次在公安机关陈述时称发生于2014年3月6日，地点在涉案商铺，夏辉出示合同时夏某及几名女子均已离开。后来又改称发生于2014年3月7日上午11时许，地点在凤某镇沃某商场**的麦当劳餐厅，夏辉出示合同时夏某也在场。郑某1解释陈述前后不一致的原因是时间长，有些记不起来。第二，郑某1陈述夏辉向他出示的续租合同的租赁期为2014年3月1日至2017年2月28日。根据夏辉与业主李某此前签订的租赁合同，夏辉租赁涉案商铺的租期从2010年3月1日至2015年2月28日。故按郑某1的说法，夏辉在其与业主的原租约还没届满即已提前一年再次与业主续约，此举显然与日常商业逻辑相悖。综上，因郑某1陈述的该节事实前后不一，既无相关物证、书证可予印证，又有悖于常理，不足采信。
4. 证人王某前后证言不吻合，且其与郑某1存在利害关系
虽然证人王某在其证言中也称有看过夏辉向郑某1出示的与业主签订的续租合同，但王某的该次证言是在补充侦查阶段所作，其首次在公安机关作证时并未提及夏辉出示续租合同一事，于常理不合，且所谓的续租合同具体内容是什么王某并无提及。考虑到郑某1与王某二人当时是恋人，有利害关系，不排除王某后来作证所陈述的信息是来源于郑某1，故亦不足以据此而认定夏辉向郑某1出示过伪造的续租合同。
综合以上4点证据，不足以证明夏辉伪造其与业主李某的续签租期的假合同，并向郑某1出示，据此，不能证明夏辉采用虚构事实的方式欺骗郑某1签订合同进而骗取其钱财。
（二）争议二：主观上，夏辉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1. 夏辉在其与业主李某的合同还未到期时跟郑某1签约，系对真实权利作出让渡
物业租赁合同、李某证言证实案发前夏辉一直合法地租用李某的商铺，且合同约定在征得李某同意的情况下，夏辉可以将商铺转租。直至郑某1正式与夏辉签订租赁合同，夏辉仍对商铺享有约一年的租赁期，因此夏辉与郑某1签约是在一定的权利基础上对一定的权利作出让渡，并非凭空与郑某1签约。
2. 夏辉主动请求与李某续约两年，努力使自己具备与郑某1签约的条件
李某、夏辉共同证实夏辉与郑某1签约前，夏辉主动找到李某请求李给其多续约两年，即夏辉在得知郑某1签约要求的情况下，为了能达到郑的要求，已循合法途径主动作为并试图使自己具备与郑签约的条件。虽然夏辉向李某给出的请求续租的理由是虚假的，但这只涉及夏辉与李某之间的租赁合同是否诚实履行的问题，与郑某1无关。况且，李某最终也没有因夏辉所称其与郑某1合伙做生意而同意给夏续租。
3. 为了与郑某1签订转租合同，夏辉已尽了足够的告知义务，郑某1并非受了夏辉的欺骗陷入错误认识而给钱夏辉
综合本案夏辉、李某、郑某1以及郑某1的恋人王某的说法，夏辉已向郑某1披露了披露签约的相关事项，郑某1在与夏辉签约前应当知道夏辉并未与李某签订续租合同。且郑某1还称即使要向夏辉交纳入场费、押金及每月13000元的租金，其仍觉得条件可以接受，故郑某1向夏辉交纳相关款项是基于其充分获悉商铺产权现状、可租赁期限、相关风险及可期待利益的情况下实施的，并非因夏辉虚构了一定的事实使郑某1陷入错误认识而实施。
综合以上夏辉主观上并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三）夏辉收取郑某1款项后是否恶意逃匿？
夏辉在其供述中稳定供述称与郑某1签完合同后即乘火车返回湖南上班，并没有蓄意逃匿。并且在案证据可以印证，夏辉之所以不回东莞与李某签续租合同，是因为原合同尚有一年才到期，李某也口头答应只要正常交租到期后可以续签；若郑某1正常履行与其签订的租赁合同，可由郑直接向李某交租，若郑某1不交，李某仍可从其交纳的押金里扣除。
综上，夏辉并非采用虚构事实的方式骗取郑某1签订合同继而骗取租金，其主观上也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因此不构成合同诈骗罪。
四、小结
东莞市第三人民法院、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本案定性问题上产生分歧，最根本的是对于全案言词证据的审查和把握标准不同。
最高人民检察院官网登载了重庆市江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蒋文军、重庆市江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助理蒋毅的文章《言词证据审查“五法”》[1]，当中提到，审查判断言词证据，一要依据常识常理常情，审查是否符合常人逻辑思维和行为习惯；二要寻找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被告人供述和辩解、鉴定意见之间的交集之处和矛盾之处，去伪存真；三是要贯彻有利于被告人原则；四是案件要达到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的程度。
重审二审改判无罪，极为不易。笔者曾经办理过一个职务侵占、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案，也是历经一审、二审、重审一审、重审二审，最终获得无罪结果，因此深知无罪辩护过程中的艰辛。笔者认为对于像本案这样言词证据较多的案件，仍然要从罪名的构成要件入手，将言词证据梳理、归纳后，再与相应的法律框架进行适配，即“目光在事实与法律之间来回穿梭”，只有这样，才能掌握案件全貌，为当事人做出有效辩护。
注：
[1]蒋文军、蒋毅：《言词证据审查“五法”》，载《检察日报》2021年6月18日第3版。
田帅律师：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刑事二部副主任，只做刑事案件。办理全国各地刑事案件，取得了众多法院判决无罪、二审改判和发回重审、缓刑、检察院不起诉、不予批准逮捕、直接取保候审等案例。
叶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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