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9 06:01:05来源:法律常识
《寻找罗小红》(上)
作者:王劲松
【一】
每周六晚上九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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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男人来说,恐怕没有比知道自己的老婆做了“小姐”更感到耻辱的了。
陈幸福就面临着这样的耻辱。
刚过完年,他的老婆罗小红就南下打工去了。陈幸福并不情愿,可是他却驳不了罗小红的话:“庄稼地里能刨出金子来?我不去打工,靠你那么点工资啥时候才能把债还清啊?”
陈幸福在离小山村很远的台资工厂里当货运司机,上班很辛苦工资却很低,社保福利更是一概没有。这几年,家里因为翻修房子和给老人治病,欠了不少的债。陈幸福觉得这些债就像大山一样压得他这个五尺汉子喘不过气来。他省吃俭用,抽的烟都是最便宜的“大前门”,还逼着自己把原来的一天一包改为了三天一包。他拼命工作,经常为了一点加班费主动跑夜车。即使这样,还清欠债还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陈幸福看着罗小红撅着嘴的样子,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罗小红正月十六就动身了,说是有人帮她联系了东莞的玩具厂。临走时,他们约好每周六晚上九点通电话。因为那个时段,长途话费便宜。
陈幸福很在乎老婆,说酸点是爱她。他总觉得能娶到这么漂亮这么好的老婆是自己最大的幸运。每次打电话,陈幸福都要问长问短,至少要打二三十分钟。
这一天又是期待已久的周六了。夜凉如水,月牙儿悬在高空,下面有一对星星仿佛女人微笑的眼睛。陈幸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眼里闪着一丝喜悦的光芒。他进了电话亭,拨通了电话。罗小红似乎心情也不错,告诉说她买了一部手机,并给了号码。正说着,电话里忽然传来手机铃声。罗小红匆忙地说:“有客人找我,下次聊吧。”说着就挂了电话。
陈幸福疑惑起来。他是老实,但并不笨。
他两眼望天寻思了好一会。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片云掩了过来,月亮的光芒黯淡多了。他拨了罗小红刚给的手机号码。占线,还是占线。他感到焦躁,大冷天的竟然有点出汗了。
通了,终于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罗小红不耐烦的声音:“你干嘛啊,说了我这儿有事嘛!”
“你在那边,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你说实话!”陈幸福感觉到自己的质问里满含着紧张。
罗小红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好吧,我也知道迟早瞒不住你,我是在店里坐台。”
“坐……你再说一遍?”陈幸福仿佛没有听清。
罗小红有点后悔说出实情,连忙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只是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
“你,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陈幸福简直气炸了。
“我也不想啊!”罗小红的话里一下子带了哽咽,“有什么办法呢?象我这样没念过书又不懂技术,只能在流水线上做普工,一天十四个小时干活,累死了也拿不到几个钱。还不如趁着年轻多赚点轻快钱,把债还上,我们家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陈幸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挂上电话离开电话亭的。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月亮已经完全被遮住了,天上是一片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
人家说,宁可找个做过“小姐”的当老婆,也好过自己的老婆去做“小姐”。可这样的事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呢?
“我操你妈!”陈幸福对着黑暗怒吼了一声。血在涌,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圈都有些红了。这个时候,这个平日敦厚老实的汉子简直想要杀人!
【二】
无尽的痛楚正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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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悲哀之一就是无论你想不想得通,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些日子,陈幸福眼前常常浮现出罗小红高挑的个子,乌黑秀亮的长发,左颊上一点雀斑,却丝毫无损美丽的姿容,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现在这朵鲜花竟然任凭别的男人采摘、蹂躏?
他始终有点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真是糊涂啊!他痛苦地晃了晃头,眼里沁出了泪花。
可是,能全怪小红吗?他转念问自己。
她嫁给我这几年辛酸劳苦的,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啊!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因为我这个男人没用,赚不来钱?
他妈的窝囊透了!
“陈幸福,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说话的是工厂的范协理,四十出头的女人却每天浓妆艳抹打扮得像个少女似的,嘴唇红得流血。
“范协理,您有事情?”陈幸福赶紧站了起来。范协理平时对普通工人总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对他倒像是不错,好几次笑眯眯地用眼睛勾他,每次都弄得他心里一阵慌乱。厂里等级很森严,别说是工人,就连大陆籍的中层干部都比同职位的那些台湾人矮一截。更何况这台湾女人是厂里的实权派人物,据说和台北的大老板都有一腿,可得罪不得。
“你帮人家搬一箱红酒到房间去嘛!”台湾女人眨着媚眼,语调风骚。
陈幸福连忙答应。进了范协理单独住的房间,放下了红酒,陈幸福一抬头,却看见床头竟赫然挂着台湾女人一丝不挂的写真照!他顿时满脸通红,转过脸,结结巴巴的说:“您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哎呀,别着急嘛!”范协理拖长了音调,指了指沙发,“先坐一下。”
陈幸福只好坐在了沙发边上。
“我看你平时蛮勤快,很不错。好好表现,厂里是不会亏待你的哟!”范协理的话似乎有点暗示的味道。
“谢谢,谢谢范协理。”陈幸福不自然的笑笑。
台湾女人看着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的陈幸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一个人真寂寞,就想找人说说话,谈谈心。”女人说着,紧挨着坐了下来,丰满的胸部有意无意地擦着陈幸福的胳膊,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我觉得你很MAN啊,来,陪我喝杯红酒吧?”
难道她看上我了?陈幸福像被电击了一样,颤抖了一下。女人正盯着他,眼波里闪烁着暧昧的光,勾人魂魄。
“我……我还有事……”陈幸福说着,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黑夜里,没有人注意到楼梯角落里,陈幸福咬着牙齿,双拳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攥出水来。而他的胸膛里无尽的痛楚正在燃烧着。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同村的香巧,据说在南方做了几年“小姐”赚了大钱,回来就在县城买了套新房。有的人瞧不起她,可更多的还是眼红她!就像隔壁老李头说的,“这年头,笑贫不笑娼!”
对,笑贫不笑娼,现在就是这样的世道!工厂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那个叫小雪的打工妹和副厂长好上以后,就摇身一变成了主管,也不用在流水线上捱苦了,工资翻了一倍还多。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潜规则”,说是外国人也兴这一套。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忽然隐隐觉得这也是对罗小红的一种惩罚和报复,也许这样他们俩就扯平了?
他悚然一惊——不,小红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她自己呀!
在他察觉之前,心里的冰山其实已经悄悄开始融化了。他开始原谅罗小红了。想到老婆为了这个家所受的苦痛和屈辱,他觉得仿佛有一个尖锐的东西在划过他的心。随着一种刺痛感,血液的流淌好像都加速了。
我吃点亏,就可以换小红回来!——这个念头突然涌了出来,抓紧了他。
想到能代替老婆受苦,他心中一阵辛酸,一阵欣慰,脸色也不断变幻着。
【三】
一切该会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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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和罗小红通电话的时候,陈幸福有意显出几分高兴:“小红,我被厂里提拔当业务员了。每个月的工资要比原来高出三百多块钱,还有销售提成拿!”
“真的,太好了!”罗小红简直有点惊喜了。
“是啊,我们攒够了钱,还清了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陈幸福嘴上说得好,心里却是苦涩的。没有人知道,他能当上业务员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台湾女人伸出柔滑的舌头舔他的嘴唇,贪婪地亲他,疯狂地吮吸,似乎恨不得把他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她放荡的笑着,抚摸他,缠绕他,将自己丰满白皙的乳房塞进他的嘴里。他神志越来越迷糊,身体越来越滚烫,抱着那丰盈、发烫的胴体,近乎机械地回应着……他摇了摇头,努力想赶走这些记忆。
罗小红在电话里告诉陈幸福,她是在一家叫“美人鱼”的发廊里做“小姐”,老板是个叫丁小芬的湖南女人,对她很关照。罗小红的本意是想让丈夫放心,却不料陈幸福听了之后心里的火呼地又上来了。他一下子恨上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女老板。
就是她把我老婆害了!他想。
他勉强压下火,闷声说:“小红,你别干了,回来吧——我养得活你。”
罗小红沉默了一下,说:“我当然想回来了。这样吧,这段时间我们都抓紧赚点钱,端午节前我就回家!”
“好,好……端午我们一家人一起过节!”陈幸福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陈幸福下决心做出业绩来。
他本来就勤快、能吃苦,加上范协理的暗中帮助,很快销售业绩就挤进了前十名。月底财务部“出粮”的时候,他的工资加提成竟破天荒拿到了原来三倍的钱!
而与范协理的关系,他也想开了。没有这个台湾女人的帮助,哪会有现在的变化呢?只要把她哄高兴了,还会有好事等着他。这世上,许多突破都是开头难。想开了,他也就更加放得开了。台湾女人似乎也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离不开他了,经常偷偷带他开车出去吃西餐、泡吧,在宾馆开房,每次亲热时总是“宝贝”、“老公”的乱叫。
只是,即使是在快活的时候,他也会时常涌上一种耻辱感。为了小红,更为自己。
今天是有点屈辱,但明天,一切该会好起来吧?
【四】
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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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罗小红娇美的面容,左颊上的雀斑似乎都不见了。
陈幸福惊喜地叫了一声:“小红!”
她没有回答。他发现她婀娜的身体在微微颤栗。晶莹的泪水从她充满深情又暗含幽怨的眼里流了出来。
“你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伸手轻轻抚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没什么,我是高兴……”她擦了擦眼泪,那样地一笑,映日荷花般别样的红,“从今天起,我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他突然搂住她,越搂越紧,对着她那樱桃般娇艳欲滴的红唇深深地一吻,一股幸福的暖流瞬时就流遍身体。
她有些喘息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眼光迷离,把小嘴凑到他的耳边,幽香暗吐:“我想要个儿子。”
他笑了,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在房间里旋转起来……
“宝贝,别吵,让我再睡一会。”身边一个声音打断了陈幸福的美梦。
他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刚才那娇美的面容,而是台湾女人有些起皱的圆脸。女人显然睡意未消,在床上翻转身又呼呼睡去。
早晨的阳光透过宾馆硕大的落地窗射到床头。陈幸福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看着身边睡去的台湾女人,头发有些凌乱,没有化妆的脸上黑黑的眼袋,挂着几条鱼尾纹,他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滋味。他慢慢坐起身,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罗小红是他的梦,也是他的痛。
日历一页页翻过,如同工厂一页页翻过它那没有内容的故事。
只是,端午节越来越近了。这个节日对于陈幸福来说,无疑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满怀期待,满怀憧憬,甚至将这一天视为幸福生活的开始。
“小红,你最近好吗?”他在晚上的电话里问。
“我很好。”罗小红显得很愉快,“老板娘对我很关照的,她可是一个好人呐!”
陈幸福轻轻“哼”了一声。即使不再像之前一样仇恨那个老板娘,他也对她决无好感可言。
“对了,我可能过节回不来了。”
“为什么?”陈幸福既吃惊又失望。
“有个……有个姐妹找我帮她做点事……嗯,最近会比较忙,不一定有时间给你电话。做得好就可以赚一笔,到时再回去。”罗小红忽然在电话那头撒起娇来,“好了啦,别生人家气了嘛!”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陈幸福感到她有些变了——这样的娇声嗲气让他有点不适应,“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你,梦见我们……”
“梦见我们干嘛?”
“在……亲热啊,”陈幸福压低了声音,“你还对我说想要个儿子。”
“死样!”罗小红含笑微嗔。
陈幸福听见电话那头似乎响起了手机铃声。罗小红匆匆地说:“不和你说了,老板娘来短信了,准是有熟客上门叫我回店里——好老公,啵一个——乖乖的啊!”
挂上电话,陈幸福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中,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潮。
我们一定要好好生活——此刻,他几乎忘记了心中的折磨和愤恨。他以为,不久之后,他和她,他们就会过上舒心、安定的日子,根本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像突如其来的飓风,几乎摧毁整个的天空。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劲松,笔名天狼星,70后,江西人,执业律师,深圳作协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黄金甲》。
审读:孙世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