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26 09:07:33来源:法律常识
1999年10月30日下午4时许,沈阳市大东区星火制药厂的技术员张进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因为附近有一个建筑工地,人行道上零散分布着一些砖头和水泥块,人们纷纷放慢脚步,小心通过。就在此时,张进来忽然听到工地的一栋楼上传来惊叫声,他本能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原来,一块铁制跳板从楼上飞落下来,重重砸在了一楼的预制板上,之后又弹跳起来,砸向了张进来。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张进来来不及躲闪就被砸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建筑工地的工人纷纷跑出来,大喊着:“出事了!出事了!”包工头刘志军跑了过来,见地上躺着的张进来毫无反应,头上还流了血,赶紧带人把他抬上车,送到了沈阳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生对伤口进行止血包扎后,诊断张进来是颅骨外伤,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最好住院观察一下。当包工头刘志军听说要交纳2000元住院押金时,就悄悄带着手下的工人离开了。张进来身上也没有钱,因为伤口并不严重,现在医生也包扎处理好了,张进来于是自行离开了医院。
没想到,离开医院没多久,走在大街上的张进来忽然一阵眩晕,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想赶紧回家休息一下,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自己家在哪里。也是巧了,正在张进来迷茫的时候,一个同事路过,见张进来头上缠着纱布,就把他送回了家。
张进来的妻子高秀梅见丈夫受了伤,又担心又害怕,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让人想不到的是,张进来好像失去了记忆,记不起妻子是谁,也记不起自己是谁。直到第二天早上,张进来才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把自己受伤的情况告诉了妻子。
七年前,张进来从黑龙江鸡西医专药物制剂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沈阳制药三厂,后来就和高秀梅结婚了。但是,两人婚后没两年就双双下岗,张进来想办法进了星火制药厂当技术员,高秀梅没找到工作,就在家里照顾女儿、操持家务。厂子里效益不好,张进来的收入也很低,一家三口只能租住在大东区郊外的农村,生活十分拮据。
受伤后的第二天上午,张进来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精神状况看起来还不错。不过,妻子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以往老实内向的丈夫,好像总是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自己。
邻居和一些亲友听到了消息,纷纷来到家里看望张进来。一开始,张进来还算比较正常,但是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张进来竟然当着亲友的面,若无其事地要求妻子进卧室同房。亲友们懵了,高秀梅也万分尴尬,赶紧甩开丈夫,想办法岔开了话题。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高秀梅发现丈夫越来越“好色”,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外面,不管身边有什么人,他都可能突然发动“袭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高秀梅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提醒丈夫,不要在邻居面前丢人。但是,这些话刚说出口,丈夫就暴跳如雷,甚至动手打骂……
张进来的行为越来越夸张,朋友和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议论纷纷。高秀梅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变成这样子,难道是头上受伤导致的?不过,张进来头上的伤口并不严重,怎么会导致他性情大变呢?
不管怎样,高秀梅都忍受不了了,她怒气冲冲地来到事发工地,找到包工头刘志军,要求赔偿。刘志军一脸无所谓,回答说:“就是个轻伤,没啥大不了的,我这里也没有钱!”
眼看着丈夫的病情越来越重,家里却拿不出钱来,高秀梅只能找到表姐,借了2000元钱,把丈夫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表示,张进来颅骨受了外伤,必须进一步检查和治疗才行。
原来,高秀梅把丈夫安排进医院之后,再次去找包工头刘志军,让他拿钱治疗。谁也没想到,张进来在医院犯了大错误:他在住院部洗手的时候,身边来了一个照顾病人的中年妇女,张进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对人家动手动脚。中年妇女大喊救命,周围的人纷纷赶来帮忙,才把张进来控制住。
等高秀梅回到医院后,中年妇女的家属来讨说法了。高秀梅知道了事情经过,又委屈又无奈,哭着给人家道歉。但是,对方依然不依不饶,必须要个说法。高秀梅没有办法,直接在医院走廊给人家跪了下来,哭诉了丈夫的病情。对方家属看她实在太可怜,也就没有再追究了。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医院,同病房的人纷纷要求转到别的病房,医生也过来说:“你丈夫肯定是由于脑外伤造成了精神上的异化,你最好带他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
第二天,高秀梅就带着丈夫来到了精神病院,让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几个小时后,医生告诉她,张进来患有“颅脑外伤所致精神障碍”,是颅骨受伤后引发的脑神经病变,现在是间歇性发作,以后可能更严重,不仅会对家庭造成危害,还有可能危害社会。
高秀梅这才明白,丈夫的“好色”,原来是一种精神疾病,就是因为头部受伤引起的。高秀梅没有钱,只能苦苦哀求医院,暂时让张进来入院治疗,自己马上去筹集医疗费。医院最终答应了,先让张进来住了院。
此后,高秀梅又找到了包工头刘志军,讨要赔偿。但是,刘志军却表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说事故把你丈夫的胳膊或者大腿砸坏了,那我肯定负责。但你丈夫是精神方面的毛病,这就不是我们的事了,他肯定本来就有问题。听说他还对妇女动手动脚,难道这也是砸出来的?说出去谁信啊!”
刘志军的这番话,让高秀梅万分痛苦,自己的丈夫明明就是被砸出了毛病,怎么可能本来就有问题?但是,高秀梅多次来要赔偿,刘志军总是说,张进来的外伤已经治好了,不能证明精神问题是这次受伤导致的,所以不会赔偿。
这件事一拖就是两个月,高秀梅打工赚钱,再加上表姐的接济,总算让丈夫得到了一定的治疗。看着丈夫病情基本稳定,记忆力也恢复得不错,高秀梅迫于经济压力,决定带着丈夫回家休养。不过,她担心丈夫再一次发病,每次出门干活,就会把门锁上。
当天张进来在家无聊,偷偷爬窗户外出散散心。一个名叫张小月的村民正在外面洗衣服,张进来路过的时候忽然发病,上前就去挑逗,把张小月吓得大哭起来。当天晚上,张小月的家人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高秀梅知道丈夫又惹了祸,反复向张小月的家人解释,还拿出了医院的病历和药物,对方才相信,没有继续追究。张小月的家人临走前说:“难道这种毛病也是砸出来的?”原来,大家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怀疑张进来本身人品就有问题。
没过多久,又出事了,张进来又一次逃出家门,骚扰了村里的一名妇女。这名妇女虽然没有争吵不休,但是对高秀梅说:“把你的男子看住了,别大白天四处乱闻女人味。”高秀梅赶紧赔礼道歉,表示一定会看紧丈夫的。
没出一个月时间,张进来又骚扰了一位女邻居,人家虽然不追究,但为了避免麻烦,暂时搬出了村子。村里人都知道张进来精神有问题,四处骚扰妇女,于是小心防范,当然也对高秀梅没有什么好脸色。
2000年12月,高秀梅忍无可忍,委托一名律师向沈阳市大东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刘志军所在的建筑公司赔偿丈夫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12万元。法院立案之后,高秀梅得知律师费要3000元,她只能辞去律师,自己担当丈夫的代理人。
还没有开始打官司,张进来的病情就恶化了,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只能再次住进了沈阳市精神卫生中心。高秀梅当时手里只有3000元钱,她只能哀求医院,先让丈夫暂时住院治疗,自己慢慢筹集医疗费。
主治医生王德林十分同情高秀梅,他表示,脑外伤都会引起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有些表现为失忆,有些表现为智力低下,而张进来的情况十分罕见,主要表现为性机能亢奋,需要系统的治疗才可以恢复健康。
医院为张进来制定了专门的治疗方案,让他住进了封闭式的病房,每天只能接触到男医生男护士,就连高秀梅也只能一周来探视一次。在医院积极治疗的同时,高秀梅一边赚钱一边准备打官司,但是,因为张进来还在医院治疗,相关的医疗费用很难确定,所以法院也无法立即开始审理。
这段时间,高秀梅不仅打工赚钱,还到处借钱,但依然难以维持丈夫的治疗。2001年5月,负债累累的高秀梅实在没有办法,拿着起诉书和法院出具的材料来到医院,希望能继续治疗,拿到赔偿后立即就能交上医疗费。就这样,张进来又继续治疗了。
此时的张进来回忆起以前的行为,也是十分羞愧。不过,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庆祝,沈阳市精神卫生中心就把他们告上了法庭,因为他们还欠着2万元的治疗费用,迟迟没有结清。
在法庭上,高秀梅向医院真心道歉,讲述了这些年来遭遇的种种不幸。为了给丈夫治病,高秀梅边带孩子边打工,还必须讨要赔偿款,其中的辛酸没有人会理解的……高秀梅的讲述打动了医院,他们当庭表示暂时不追究医疗费的问题,还要帮着高秀梅打官司。
2003年4月,沈阳市大东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高秀梅展示了医院的病历诊断、张进来原工作单位出具的精神健康证明,表明张进来是因为受伤导致了精神障碍。
2003年9月,法院一审判决建筑公司赔偿张进来医疗费、伤残补助费、精神损失费共计5万元。但是,建筑公司不服判决,向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2004年2月,在沈阳中院法官的主持下,双方终于达成了和解协议。从当年2月至6月,建筑公司每月向张进来提供1万元赔偿金,此案终于告一段落了。
高秀梅虽然拿到了赔偿,但还不够偿还这几年欠下的外债。她说:“虽然我们仍然很苦,丈夫还要吃药维持,但我们总算讨回了说法……通过这场官司,也向周围人证明了丈夫的无辜和清白,今后的生活再苦再累我们都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