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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6-07 06:36:58来源:法律常识




我的团长,叫龙文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片头里,有一只挂在树上的钢盔,背后是一片焦土,而就在钢盔的裂缝中,冒出了一颗嫩芽。

绝望中的希望,这个画面或许是对这部剧精神内核的最好诠释。


“拉上走不动的,赶上臭不要脸的……一个人回得了家吗……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段奕宏饰演的“团长”龙文章一身泥泞,满脸凶相,在缅甸的丛林里大喊大叫,竭力把一群灰头土脸的溃兵聚拢起来,甩开身后追逐不舍的日军。

整整十年前的三月份,一部叫做《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电视剧上映,这样一幅画面,这样一群形象,这样一些台词,当年带给观众的新鲜感和震撼无疑是巨大的,大概只有第一次看到《亮剑》里的李云龙歪歪地戴着脏得泛油光的军帽:“你咋就不敢跟旅长干一架呢!?”才能相提并论。



战争中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我们宁愿相信粗野的一面更接近真实。

原来,士兵的衣服不是永远洁净如新,泥土和血渍粘上去,或许再也洗不下来;原来,除了英勇冲锋,他们也会疲惫,也会落泪,也会偶尔萌生怯意。

原来,他们面对的敌人横扫几千里国土,从来都不是不堪一击,不会在无中生有的“包子雷”前面魂飞魄散……

这么多年来,抗战题材的影视剧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十年前的《我的团长我的团》和十四年前的《亮剑》,给人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吸引无数的剧迷一遍遍地重温?


这样的评分,还有抗战剧能超越吗?

答案无外乎两个字:真实。

从细节,语言,人物,情节,再到情感,没有流于战争片常见的宏大命题叙述,而是一点点把战争中人的所有侧面展现出来,带给观众最鲜活的观感。

比如《亮剑》中的主角李云龙有农民式的狡黠,赵刚有知识分子式的刻板,而他们的敌人也从来都不是千人一面的废物,数次把主角逼入险境。

如果说战争的惨烈是一个侧面,那么这个侧面恰恰是一部立体的战争片不可或缺的要素。如果没有这些缺陷,从第一集到最后一集,主角从勇敢到勇敢,敌人从不堪一击到不堪一击,这样的战争片就是一张纸片,永远不能立在观众心里。

相比于《亮剑》总体昂扬的基调,《我的团长我的团》从始至终都更多一层绝望的气氛。


故事的开始,弥漫着绝望的氛围。


而在这种灰暗和低沉的视角中,我们也有了更多空间探讨人与战争的关系,去窥探沉重如山的死亡和使命同时压在头上的时候,人该是怎样一种活法。

硝烟早已散去,连电视剧都已经落幕十年,主创和观众的生活都回归到平淡的轨道上,却还是常常想起那群想要回家的人。



你还记得这群绝望的人吗?

说起来,《我的团长我的团》这部剧的故事并不复杂:西南边陲的小镇禅达,一伙鱼龙混杂的败军被日军吓破了胆子,在撤退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叫做龙文章的怪人,他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帮溃军的“团长”。

这个另类的团长,给了他们使命感、斗志和勇气,最终带领这群谁都瞧不上眼的士兵渡过怒江,登上日军占据的南天门,完成了一场本不可能完成的保卫战。


阵地上的龙文章,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可与此同时,完成军人的使命和珍惜士兵的生命之间的矛盾纠结,也无时不刻不盘踞在这位看似永远心灵强大的团长的脑中。

而这个绵延四十三集的故事里,出现的人物也实在不少。或许具体的情节会随着时间流逝被遗忘,但这些大大小小的角色,往往在十年之后的回忆里愈发清晰。



先说团长龙文章,鲁迅先生形容诸葛亮“多智而近妖”,从某个层面来说,龙文章就是这个故事中无所不能的人物。

士兵们给他的绰号是“死啦死啦”,而他从出场开始,恰恰一次次带着士兵们绝处逢生。龙文章到底是谁?他从何而来?这个简单的问题,其实从来都没有给出答案。

在那个经典桥段里,师长高傲地坐在审判席上,责问着顶替团长之位的龙文章是谁,他用一串长长的地名做了回答——那都是在战火中沦陷的国土。

一个在绝望中怀着希望的军人,一个想把事情变成“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的中国人,这就是龙文章最重要的身份。


山河沦丧,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再说孟烦了。他本是北平的一介书生,国家危亡之际投笔从戎,最终战死沙场或者凯旋,似乎是这一类角色惯有的结局。

但孟烦了不是,他在战争的无比酷烈面前,把所有的荣誉和理想丢的干干净净,靠着装死才保住一条命。



“我自认是一千零一夜中的瓶中魔鬼,三千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学会仇恨人类。但人总高估自己,我做不到。”看到家书的孟烦了,也会脆弱。

从此,他习惯于嘲笑一切,鄙视一切,怀疑一切,什么都不相信。“要活着,要活着。就算你有这个信念,也算奢侈。”在全剧开头的自白里,他这样说。

孟烦了失去了灵魂,直到他遇上了龙文章。

龙文章带来了希望,但战争中的希望或许通向死亡。

迷龙,地地道道的东北兵痞,爱吃猪肉炖粉条,习惯于霸占财物和武器,喜欢殴打同为东北人的李乌拉。

但在李乌拉死后,迷龙却背着他的尸体久久不愿意抛下——因为在远离家乡的西南,在这伙溃军里,除了迷龙自己,李乌拉是唯一的东北人。


迷龙大概是唯一一个永远乐观的人。


林译长官,上海人,绰号阿译。他性格文静,生活在日占区,原本是与战争无关的小知识分子,直到他的父亲意外死于日军的枪下。

柔弱的林译为报父仇,千里从军,在最落魄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一个士兵的尊严,也常常因此成为没有任何信仰的孟烦了的取笑对象。

阿译长官总是一本正经。

不辣,湖南兵,口头禅是浓重湖南口音的“王八盖子滴”,但在面对师长的询问时,不辣也会正经一回:中国要灭亡,除非湖南人先死光。

那时的王大治,多可爱。


郝西川,陕西人,绰号兽医,是这支队伍里的医生,有时候更像是这群人的父亲。他的儿子在战争中殒命,他最终也把生命丢在遥远的云南。


兽医和烦啦。


四川人要麻、河北人豆饼、广东人马大志、山西人康火镰、云南兵董刀、呆头呆脑的炮兵克虏伯……他们来自中国的许多角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他们作为士兵,没有太多光荣的战绩,还一度跌进了绝望的谷底,直到龙文章的出现把他们拉了起来。

与龙文章一同接受审讯的炮灰团。


《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片头里,有一只挂在树上的钢盔,背后是一片焦土,而就在钢盔的裂缝中,冒出了一颗嫩芽。

绝望中的希望,这个画面或许是对这部剧精神内核的最好诠释。



“炮灰团”里长出来的希望

龙文章的团被称为“炮灰团”——因为没有人对这群衣衫褴褛、纪律混乱、意志涣散的溃兵怀有太高希望。

在对龙文章的那场审讯的结尾,一向沉静的阿译长官面对师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为龙文章辩护:

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下的那些罪行,吾也宁死。我死也不要成为他们(其他士兵)那个样子的活法,脑袋瓜子里面乱糟糟,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完全是满脑袋瓜掏糨糊嘛。


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下的那些罪行,吾也宁死。


这像是一种总结,对于炮灰团众人思想转变的总结。

龙文章在审判席上的慷慨激昂,给他换来了一个真正的团长职位,也在炮灰团的心里,悄悄地埋下了“信念”两个字:

不吃饭能活七八天,不喝水能活五六天,不睡觉能活四五天,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家国沦丧,我们倒已经活了六七年,不懂——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龙文章是炮灰团的精神支柱,他作战果敢,天马行空,同时牙尖嘴利,常常把油嘴滑舌的孟烦了反驳得哑口无言。但他也在辩论中失败过一次,败给了一个叫做“小书虫”的过路学生。

国难当头之际,小书虫背着一箱书,来到前线,他满怀理想主义,又困惑地问龙文章和孟烦了:

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我们曾经那么辉煌,无畏,开阔,包容世界,不拘一格,禅达人没有桥也修了和顺镇(怒江对岸的一座镇),我们祖先没有榜样可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却要读书才知道,不是从你身上看到的也不是从我身上看到的,这就是问题。有问题怎么办?要改!


理想主义的小书虫,加入了江对岸的游击队,最终在一次战斗中牺牲。

战争是一个交汇点,理想主义和失魂落魄、残忍和温和、保守和凌厉、生存和死亡,种种矛盾的事物都在这里交汇。

如果说炮灰团的大多数人都在完成从兵痞到战士的转变,那么兽医郝西川是一个例外。

他是一个老头子,团里最年长的人,他厚道、善良,总是用自己拙劣的医术,尽可能挽救这些年轻人的生命。

在炮灰团与日军在怒江两岸对峙的关头,兽医手里抓着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他的儿子战死。

忠厚长者兽医,一下子变成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他呆呆地坐在岸边,被日军的一发炮弹击中——和其他电视剧不同,这里没有多少铺垫和渲染,战争中的死亡总是突如其来,很残酷,也很真实。


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兽医说他是伤心死的。

战争复杂,战争中的人同样复杂。

副师长唐基,在整部剧里的形象都是狡猾、诡诈、八面玲珑,但在郝西川死后,唐基来到他的墓前,哭得老泪纵横:“这人跟人,有什么差别,这人跟人,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因为他们是这个战场上仅有的两个老头子,甚至或许唐基也有一个阵亡的儿子,总之,这个油滑的官僚,在一个卑微的同龄人的死面前真情流露。

唐基在兽医坟前哭拜。

在这之前,导演康洪雷就拍了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士兵突击》。当时,人们把《士兵突击》称为“三无剧”:无明星,无美女,无爱情。

而在《我的团长我的团》里,则有了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一个是迷龙捡来的老婆,另一个是禅达的妓女小醉。

迷龙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老婆。

孟烦了和禅达的妓女小醉。

小醉喜欢孟烦了,但孟烦了是一个全无希望的人,他不敢给小醉承诺什么未来,只好把小醉推给了她的追求者、青年军官张立宪。


李晨饰演的张立宪。


在长长的石街上,孟烦了拖着一条跛腿越走越远,小醉倚着门框目送他。在这一幕下面,所有的评论和弹幕一边刷着流泪的表情,一边重复着“小醉是最干净的姑娘”。


“小醉是最干净的姑娘。”


十年以后的今天,仍然有人在小醉扮演者袁菲的微博下,抒发对这个角色的喜爱与惋惜。

战争中的爱情美好但是易碎。

炮灰团的人一天天充盈着希望,但所有的希望都是以死亡、鲜血、失去、反思为代价的。

这部剧中引人思索的人物和情节太多,这么多年,依旧值得细细回味。

编剧史航曾在剧中客串一个游击队员,为了掩护炮灰团主力撤退,留下与日军周旋。

炮灰团众人望着明知赴死的他,东北人迷龙着急地喊他过桥。

“祖国昌盛,民族万岁”,抱定必死决心的游击队员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这一头的炮灰团,还是故事开头那个溃散失据的炮灰团吗?


谁创造了这个故事?

有不少《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粉丝常常感到委屈,说它是一部被埋没的神剧,原因就是在剧迷圈子之外,它的关注度和讨论度都不高,远远低于评分同在九分之上的《亮剑》。

其实,当初《我的团长我的团》刚刚播出的时候,曾受到空前的礼遇:几大卫视寄予厚望,同时买下首播版权,黄金档之后还有轮播。

所有人都希望这部剧能够挟《士兵突击》的热度,再创辉煌。毕竟口碑剧《士兵突击》中的所有主创,除了王宝强,几乎无一例外都参加了这部《我的团长我的团》。


张译还饰演过史班长。图/《士兵突击》


但很快,跳跃的剪辑和思辨的台词就劝退了好大一部分观众,加上种种原因,导致《我的团长我的团》匆匆收尾,像《亮剑》一样,成为没有把小说拍完的电视剧,当时收到的大都是失望的评价。

相比于《亮剑》和《士兵突击》的大红,《我的团长我的团》经历了一个被发现的过程。尽管相比于前面两部,它没有寒暑假一遍遍的重播,但当一个又一个观众爱上这部剧后,它的名声也在网络上一点点扩大。

如今回过头看,无论是导演康洪雷的谋划,还是编剧兰晓龙的思想,以及演员的尽心尽责,都是值得称道的。

在第四集里,龙文章为了带领众人在丛林中隐蔽,带头跳进了装着原油的大桶里,把浑身染得漆黑,大家也跟着一一跳了进去。段奕宏、张国强、张译等演员的身上,全都挂着黑色的油浆。

这样一部豪情、悲情、柔情并存的剧,怎能不具有强大的感染力?


从油桶里站起来的团长。

当然,这部剧并非没有缺点,剪辑混乱、很多地方与史实出入、结尾交代不清等等,都是它的不足。

包括剧中魅力无穷的第一主角段奕宏,也曾在后来演过抗日神剧,闹了“坦克射速每分钟三百五十发”的笑话。

但这也恰恰说明,《我的团长我的团》的成功,所靠的不是某个演员个人的努力,而是从导演、编剧、道具到所有演员的全体付出。


老段因为台词闹过笑话。

故事的最后,炮灰团像它的名字一样,大部分人都在战争中丢掉了生命,留下了尊严。

和小说不同,电视剧里的孟烦了一辈子留在禅达,当年迈的他穿过曾经历战火、如今安静祥和的街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走过来,他们是炮火中的战友,他们在沐浴阳光,享受和平。


团长成了一个司机。


阿译长官放飞自我,成了街头的舞蹈青年。



兽医成了真正的医生,坐在他对面的患者,是唐基。


这一串镜头让人落泪,但并非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

见证过那些出生入死的故事,才知道温和流淌的生活,是多么宝贵。

那时的张译看上去还有点青涩。

段奕宏曾说:“因为我很看重,我不想时常把它拿出来,它就在那儿了,我不太愿意去消磨它。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我不想把它当成一个调侃。”

张译曾把自己的知乎所在地写成禅达。

转眼十年,很多人还念念不忘炮灰团,念念不忘这部剧之外,真实的战士。

文字难以概括所有,如果你看过这部剧,那么不妨在十年之际重温一遍;如果你还没看过它,那么等待你的,应该将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作者 | 曹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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