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3 08:23:59来源:法律常识
马建红(法学博士)
学过近现代史的人,应该都知道曹汝霖其人,因为在五四运动中被学生火烧的赵家楼,房主人就是曹汝霖,给他贴的标签是“卖国贼”。不过,对于法律人来说,他的另一个身份和形象却是不一样的,他是在近代律师制度建立以来民国第一位申领律师证书的人。从史料来看,他还在无意中成为了最早的法律援助律师。
在《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他讲述了自己初作律师时的情形。民国初年,曹汝霖在申领律师证后在家中开设了律师事务所,起初来向他请教法律问题的人并不多,因为即便是当时的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在和曹汝霖谈到律师职业时,也颇不以为然地说“律师不是等于以前的讼师吗”?临时大总统的认识尚且如此,老百姓的看法自然也强不到哪儿去。
不过,就在曹汝霖的事务所开设后不久,就因为他替穷得付不起律师费的老百姓打赢了一场官司而声名远播。当时有个案子,虽然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其构成犯罪,但根据事实应判死罪,且一审时即被判了死刑,二审时维持原判,被告不服,上告到了当时的终审法院即大理院后,请曹汝霖来进行辩护。“余即根据律无明文不能判罪为理由,大理院本是书面审理,遂将辩护状送进。结果原判撤销,改判无罪,于是被告全家老小,到我事务处叩头致谢,感激涕零,谓因家贫,只送些土产表示谢意。余亦不收酬费,连公费也免了。从此大家知道诉讼不能不请律师,且知道我以侍郎做律师,区区之名,不胫而走,从此门庭若市。余亦不管案件大小,来者不拒,每月收入,绰有余裕。”
从这段描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民初的司法正处于一个新旧交替的过程中,在引入西方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不处罚的原则后,该原则旋即成为律师辩护的理由,而且还因此打赢了官司,将原本死罪的案件改判为无罪。这样的结果,有赖于刚刚落地且还未生根并饱受质疑的律师制度。律师为当事人服务并因此收取费用本是天经地义的,而在此案中,曹汝霖却分文未取,因为被告人家里太过清贫,实在无力给他酬劳。不过,他的这样一个并非出自本意的“法援”案件,却为他的律师事务处做了免费宣传。
事实上,律师业从产生之初,就不是一件人人都可消费得起的服务。当我们在生活中遭遇各种不公正的对待时,需要有专业人士来帮忙解决,律师正是这样一个帮人们解决麻烦的群体。律师在法学院习得的,是其从事法律工作的才智、能力和品格,他们拥有外行人所没有的技能和知识,他们为遇到棘手问题并身陷困境的当事人提供服务,他们所消耗的是宝贵的时间、精力、学识与智慧,而这些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昂贵的,在市场上,法律服务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件奢侈品,他们的服务理应得到尊重并获得合理的酬劳。然而,每一个社会都有处于困境的穷人,他们也需要得到律师的帮助,但是当他们身陷困境时有时只能认命,因为律师们偶发的善心并不能帮助他们恢复正义。只有当人类进步到将平等作为一项基本的社会价值追求,将人权保障作为政府的基本责任时,穷人的获得律师帮助权才有可能得到落实。
如何让律师在承接报酬丰厚的法律服务之余,产生一种为穷人提供法律服务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却非易事。在律师业发达的美国,虽然通过判例确立了为贫穷的刑事被告人提供法律服务的原则,比如援助律师的费用由州政府提供,在许多城市设立帮助贫穷刑事被告人的公立机构,在许多法学院设立免费的法律援助诊所,但穷人获得法律服务的途径依然少得可怜。
任教于纽约州的锡耶纳学院的约瑟夫·阿莱格雷迪就在《律师的天职——信仰与法律工作》中求助于神学中的呼召意识,认为这一意识“会导引律师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发现他们的工作可能以何种方式有益于个人和社会。一个律师,当她为一名初次犯法的少年提供法律服务,当她受托帮助当事人完成艰难、拖沓的离婚程序,当她竭力为一名被无故解雇的女性争取正当权利时,她都是在做善事。”而在这种意识的影响下,律师会将为贫穷的人提供法律服务视为自己的天职,视为一种使命和责任,如此一来,穷人也就有可能获得高质量的法律服务。
这样一种宗教信仰的倡导,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不得而知。我国的法律援助事业起步要晚很多,据笔者了解,在某省会城市,法援律师的经费少得可怜,在经济较发达的城区,一个案件的经费刚刚从原来的1890元提高到2400元,而在经济欠发达的区县,援助一个案件的经费不足千元。从现有情况看,从事法援的律师大多刚刚执业不久,所以积极性并不是很强。
当然,现在各地都有非常出色的法援律师。挖掘法援律师背后的故事,重视和关注法援律师的生活与工作处境,提高他们的待遇,是今后法援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
漫画/陈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