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8 21:28:53来源:法律常识
《雪崩》(6•4)
作者:王劲松
【十六】
借今夜之酒,浇胸中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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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要到中秋了。
李芙蓉知道徐清扬最近情绪不佳,父母又不在南都,就建议大家凑个热闹,一起过节。现在通讯越来越方便了,微信一发,群起响应。
这天傍晚,李芙蓉、曹艳红、成卫国、小周和同学金海都聚到了徐清扬家。
“来,祝我们几个‘单身汪’早日脱单!”蝈蝈迫不及待地举起酒杯。
“呸呸呸!”曹艳红不乐意听了,“蝈蝈,你做你的‘单身汪’,我们可是单身贵族!”
李芙蓉笑了,端杯站了起来,“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朋友难得相聚,为开心快乐干杯!”
“干杯!”大家一起举杯相碰。
窗外,一轮圆月在轻纱般的云朵里露出真容,仿佛微笑着看着大地。曹艳红抬头看到月色,心里一动:“今晚来点有意思的,我们轮流背首与月亮有关的古诗词,不准重复,背不出的喝酒。”
“好啊,中秋之夜,月亮是永恒的主题。”金海附和道。
这回却是蝈蝈提异议了:“不行不行!你们都是文艺青年,艳红你马上就是文学硕士,这不是摆明欺负俺这个钢铁直男吗?”
徐清扬笑道:“谁还背不出几首唐诗呢?蝈蝈,拿出你幼儿园扎实的功底来!”
众人正在吟诗饮酒,徐清扬的手机嗡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金小慧发来的微信:“月照窗前,时光浅唱。最美的时光,是遇到你,遇到能读懂我心的你,不要让无心之失将这一切抹去——祝福泛动着涟漪,只为送给你。中秋快乐!”
徐清扬感到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轮到他了。在大家的催促声中,他举起杯,罕见的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朗声吟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芙蓉关切地注视着徐清扬——月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脸上,似乎带着萧索之意。
他在借今夜之酒,浇胸中的块垒吗?她想。
【十七】
深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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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烦恼都是从钱开始的。
袁若愚现在为了三千万伤透了脑筋。
“我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袁若愚苦笑着,握烟的手微微颤抖,“真想能有位高人指点,授我个锦囊妙计……”
徐清扬和李芙蓉都沉默了。
“别灰心!”刘彩虹这时走进了房间,“我们还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这句充满自信的话,让房内三个人立刻都看向她。
原来刘彩虹几经奔走,终于有了好消息。她的一个远房表哥在邻市做房地产生意,答应借三千万给他们周转。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袁若愚以手抚额,长吁了一口气。
“利息多少?”徐清扬问。
“年化24%。”刘彩虹答道。
徐清扬默然。这虽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高利贷,但利息也着实不低。不过,现在对于袁氏夫妇来说,任何一笔资金都是大旱中的甘霖。
“这利息该背就背吧!”袁若愚没有半点犹豫,“他们银行转账吗?”
“表哥要我们过去签约拿支票。”
“事不宜迟,你联系一下,我们现在就动身。”袁若愚看了下手表,当机立断。
“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徐清扬主动说。
“好!”袁若愚有些感动,握住了徐清扬的手。
奔驰迈巴赫载着他们开上了去邻市的高速公路。
塞车,又是塞车。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按喇叭,插过去,走应急通道!”袁若愚烦躁地对司机叫道。
“袁总,被拍到要扣分的。”司机说。
“扣分就扣分!”
司机为难地皱了皱眉,还是从命了。
终于,过了拥堵路段,袁若愚催促着司机不断加速。
前方的目的地已隐约可见了,车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刘彩虹的电话响了,是远房表哥打来的。
“你们被起诉的事,怎么瞒着不告诉我?”电话那头,表哥的语气很凶。
“被起诉?”刘彩虹愣了。
“你不讲诚信啊!我的律师在法院诉讼服务网上例行查询,就看到远图公司起诉你们的案件号——你不是说短期周转没风险的吗?这要是把钱借给了你们,怕是第二天就被法院冻结了吧?”
“不……不会的,债务……我们会处理好,不会影响的……”刘彩虹急得语无伦次。
“你们先把这些烂事处理好再说吧!”那边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刘彩虹呆呆地看着丈夫,突然失声哭了出来。
“肖远图,你这个王八蛋!”袁若愚罕见地爆了粗口。
天空阴得乌黑乌黑的,只有呜呜的秋风呼啸。虽然没有吹进来,车里的每个人却都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十八】
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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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的工作往往是处理客户的麻烦事。因为贸易战升级,徐清扬的客户被美方取消了大额订单。为了合同索赔事宜,徐清扬与美国律师跨洋斗法,传真、邮件、电话、视频会议……一直忙到日暮西山。
快下班的时候,李芙蓉问徐清扬要不要和同事们聚餐,刘彩虹就来了电话。
“徐律师,晚上我请你在‘南都印象’吃饭,”刘彩虹在电话里似乎踌躇了一下,“你一个人来就好了。”
“大律师档期紧张啊,请吃个饭都要排队。”李芙蓉说着,笑了起来。
徐清扬无奈道:“对律师来说,客户请吃饭不是一种奖赏,而是一种负担。”
来到“南都印象”,便有迎宾小姐带入了包房。房中并没有袁若愚,只坐着刘彩虹一个人。
她站起来,招呼徐清扬坐下。
“我先点了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秀发,微微一笑。
刘彩虹保养的很好,风采姿色仿佛不减当年。但不知为什么,徐清扬却觉得这笑容有些苍白。
服务小姐进来上菜,三菜一汤,清清爽爽,颇为精致。
刘彩虹又交待小姐不用在房里服务。徐清扬意识到,她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吃了一会儿,刘彩虹便放下了筷子。
“徐律师,你的专业能力和谈判水平,我非常认可。现在远图公司的起诉已经对我们形成了很大的威胁,你看有什么办法去消除这个威胁?”
徐清扬沉吟片刻:“办法无非有两种,一是用筹码去交换,二是抓到对方的软肋来反制。”
“我们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了。”刘彩虹看了他一眼,从包里取出一份单子,“你用这个能不能让肖远图撤诉?”
徐清扬接过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手中的单子竟是远图公司的中秋节礼单,上面详细列明了送礼对象的姓名、单位和送礼的金额,有市区领导,还有各局各部门的负责人,批准人一栏赫然是肖远图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是肖远图重大行贿的证据,如果抖出来,说不定会造成南都官场的一次大地震!
徐清扬的心头一紧,随即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这么机密的单子,你是怎么拿到的?”徐清扬盯视着刘彩虹。
“单子肯定是真的,你又何必管是怎么来的呢?”
“不说清楚来源,我是不会介入的。”徐清扬摇了摇头。
刘彩虹脸色微变,神经质地颤动着嘴唇,半天没有开口。
徐清扬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愿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对不起。”
“你别走!我说,我说……”刘彩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脸颊苍白如纸。
好一会儿,她才将实情一一道来。
原来,肖远图和她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她是班花,有很多人追求,肖远图是其中攻势最猛烈的一个。但刘彩虹并没有看上他,很干脆的拒绝了他。
毕业工作后,她认识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袁若愚。经过交往,她觉得袁若愚忠厚老实又踏实肯干,值得托付终身,两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夫妻俩感情一直不错,她全力支持丈夫作一番大事业。在公司需要融资时,她出面找到已是大老板的肖远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肖远图很爽快的便借给了他们一大笔款。没想到,这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鹏宇公司的起诉,让她如临深渊。情急之下,她找到肖远图,求他撤诉。肖远图却说他不会怜悯任何人,除非她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徐清扬问。
“他要我陪他上床……”刘彩虹哽咽起来,一股辛酸屈辱涌上来堵住了喉咙。
徐清扬惊讶不已地注视了她好几秒钟。
他绷住嘴,克制住情绪,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问话了。
“我现在很怕夜晚。怕深夜里响起电话铃声,尖锐刺耳,不受控制,感觉就像催命的幽铃。我总是不敢闭眼,觉得黑暗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窥伺着我。我以前睡眠很好,现在却常常失眠,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我和老公风风雨雨二十年,经历了很多事。我以前一直希望老公事业有成,现在我却很后悔当初的想法。如果没有我的鼓动,也许老袁不会有今天的困难。好几次,我晚上醒来,都看见老袁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他这些年为了公司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他又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心里有多少煎熬。他很少同我说他的痛苦,总是默默地一个人扛。
“我对自己说,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公被压垮……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答应的……”说着说着,刘彩虹的眼角流下了晶莹的泪。
徐清扬掏出纸巾,递到她手里,目含同情。
“谢谢。”她擦着眼泪,继续说,“这单子,就是我那次在肖远图的卧室里无意中看到的……鹏宇公司撤诉以后,我以为噩梦就结束了。没想到,他前几天又给我打电话,说借款要续期就要我女儿去陪他。我气坏了,骂了他。他就真的起诉了。”
肖远图慈眉善目的样子在徐清扬脑海中浮现出来——凌辱了别人的妻子,还要打女儿的主意,这个“信佛之人”原来竟是个衣冠禽兽!
他联想起不久前判决的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王某华猥亵幼女案——有些富豪名利双收风光无限,为何却如此变态?
“当人是兽时,它比兽还坏”——他脑海中闪过了泰戈尔的话。
“这些事情,我一直瞒着老袁。徐律师,你能帮帮我吗?”她紧紧咬住嘴唇,含泪的眼中充满了期盼。
徐清扬一动不动地沉默了。
【十九】
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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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扬打电话给谢丹淮,倾吐了自己的心事。在很多人面前,他都不得不装样子,唯有对这位值得信赖的师兄,他可以畅所欲言。
谢丹淮静静地听完,问:“你很想帮助刘彩虹,又不愿以此私下要挟肖远图,甚至还想过干脆去公开举报,惩罚这个佛口蛇心的家伙,对不对?”
徐清扬如实承认。
谢丹淮沉吟片刻说:“清扬,你身上理想主义色彩太重了。看着你,我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我。我能理解你内心的纠结,可你要知道,理想主义是现实主义的对手。”
“柏拉图曾为希腊城邦精心设计了一种制度,他坚信取消了家庭和私有财产能够让保卫者全心全意保护城邦,坚信最有智慧的人一旦担任统治工作,城邦就是正义而完美的。可惜这只是一个空想。他的精神导师苏格拉底因毒害青年的罪名被处死,柏拉图拿着自己的方案去帮助小邦立法,差点被贩为奴隶。”谢丹淮语气中很是感慨,“理想主义实际上只存在于每一段伟大历史的开端。我们所处的时代是理性主义的,理性奉行的是现实标准。彻底消除腐败,实现完全的公平正义,让肖远图之流无处存身,这种想法在目前阶段不可能实现,这不以我们的意志而转移。”
徐清扬默然了。理想创造神话,现实消解神话,尤其是商品社会的现实,往往让理想主义尴尬万分。这是他不得不正视的客观环境。
谢丹淮最后说:“我送你一句话吧——用谲不失其正,行权不诡于道。”
放下电话,徐清扬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肖远图的办公室。
从徐清扬手上接过单子,肖远图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这单子是从哪来的?”他冷冷地问。
“只要是真实的就行。至于我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个问题,我想没必要回答。”徐清扬的回答更加冰冷。
“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肖总你应该很清楚。给人留活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久历江湖的肖远图当然听懂了话中隐含的警告。
这个不速之客果然来者不善。他勉力稳住心神,扶了扶金框眼镜,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
徐清扬从未这样要挟过别人,但今天对肖远图这么做,他却没有心理负担。用谲不失其正,行权不诡于道——他想起了师兄的这句话。
听着佛堂隐约传来的梵音音乐,他的目光扫过“爱心企业家”的奖牌奖状,最后停留在肖远图脸上——有的人常常用虔诚的行为和慈善的外衣来掩饰一颗魔鬼般的心,这种事例他已不止一次的领教了。
他盯视着肖远图镜片后面闪烁的眼,目光中含着把对方看透了的冷意。
世上任何人,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内心也有着同样的脆弱,只是每个人脆弱的位置不尽相同。
战争的关键有时就在于心理的较量。
徐清扬相信自己历练多年,不会判断错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考虑清楚,再给我电话吧。”徐清扬起身告辞了。
居然敢恐吓我!肖远图心中升腾而起的怒气简直要令他完全失控。平素慈眉善目的他此刻已变得面目狰狞。
“啪!”他把手中的佛珠狠狠地砸在地上。
紫藤茶苑。屋内只有袁若愚和徐清扬两人。杯中的茗茶已经凉了,却没有人动一下。
万移信的股价最近一直表现不佳,已经从最高峰的30多元回落到25元左右。今天一开盘,又跌了四个点。
袁若愚的眼睛紧盯着电脑盘口,K线图似乎成了他的心电图。
“公司还没发公告,为什么就有这么多人抛售?”他皱着眉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徐清扬安慰道:“只是一些散户抛售,也许是前期的获利盘回吐。”
袁若愚点头,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我相信,股市会再来一波大行情。那时,问题就解决了。”
徐清扬微微苦笑。他可没有袁若愚这么乐观。
“万移信通知我下午过去开会,可能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徐清扬闻言,突然生出一丝不安。
他蹙着眉,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说:“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万移信——这次去,说不定他们就不放你回来了。”
袁若愚一时感到十分惊愕:“不可能吧……”
“你试着找个理由请假?”
“我已经答应到会了,出尔反尔不好吧?”袁若愚面露难色。
徐清扬踱了几步,坐下来,叹了口气:“万一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电话。”
袁若愚口头答应,心里却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夜幕降临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在淡淡的云层后面悄悄地升起来了,照着楼房树木。微风让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袁若愚低着头,感觉自己就像丢了魂似的。
公司是怎么知道远图起诉的?韩董事长的问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会议是怎么突然间结束的?自己又是怎么被簇拥着走进这座小楼的……
此刻,他的思绪乱极了。
一抬头,正看见董秘丁天聪的眼,瞳仁里闪动着冷酷无情的光。
丁天聪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的手机暂时交给我们来保管一下。”
袁若愚傻眼了,无可奈何地交出了手机。
“你应该知道,事情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后果将有多可怕。在解决好之前,你先住在这儿。我们列的问题,你详细的书面答复。有关情况,你都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谈。”丁天聪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留下两个大汉,其中一个递过来一个小包:“老袁,这是你的洗漱包。”
袁若愚听着脑子嗡嗡一响,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软禁了,这两个大汉是负责看管的。
他接过洗漱包,哆嗦着放在了桌上。
他默不作声地躺到了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处境,心头涌起了巨大的悲凉。
真不该心怀侥幸,真不该到万移信来!
自责之后,是一连串的问题——我能闯过这道难关吗?我会破产吗?会坐牢吗?我的老婆孩子会被牵连吗?
他苦苦思索却找不到答案。
事业,家庭,财富,名望……这些,过去是他咬牙苦撑的动力,如今却是他饱受折磨的根源。
在处处明枪暗箭的商场,没人在乎你怎样在深夜痛哭,也没人在乎你辗转反侧的要熬几个秋。外人只看结果,自己独撑过程。
原有的自信,此时已被一种混杂着悲观与愤怒的情绪所替代。一阵阵意识流在脑中闪过,千头万绪,此来彼往,让他感觉脑子都像要炸开了。
在从未有过的疲惫中,他终于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得发慌,全身都像是要虚脱了。恐惧和孤独在黑暗中将他重重包围。
他想坐起身,一时却坐不起来。房间里只回荡着两个大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二十】
茫茫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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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若愚的失联,让刘彩虹惊慌失措。
等弄清原来是遭万移信软禁,她先是吁了一口气,接着却更加紧张了:“徐律师,你要同我一起去救老袁啊!”
徐清扬并未因为自己预言应验而得意。相反,此时的他,怀着深深的挫折感。
局面即将失控了——这个答案在这瞬间清晰地浮现出来。
想到袁若愚夫妇对他从将信将疑到全心全意地信任、仰赖,想到团队成员们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描绘的前景,牺牲休息时间加班加点,徐清扬的心头异常沉重。
他像一个孤独的船长,面对船头茫茫的黑暗,不知还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
自己是袁氏夫妇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办的已不是案子,而是别人的人生!
他不能表现出沮丧,不能让所有人失去指望。
这一战,他只能赢,不能输。
见到袁若愚的时候,刘彩虹发现他目光呆滞、行动迟缓,与自己熟悉的老公简直判若两人。两天囚徒般的日子,已沉重地打击了他的精神。
韩董事长靠在对面的椅子上,两手搭在扶手上面,面孔像石雕一样冷峻。丁天聪和顾问律师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边,两道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刘彩虹。
看见妻子的到来,袁若愚嘴角抽动了一下,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成功。
“老公,跟我走!现在就走!”刘彩虹伸手想去拉袁若愚。
丁天聪站起来,伸出胳膊拦住了她。
“你们凭什么限制老袁的人身自由?难道要我报警吗?”刘彩虹一挥手,愤怒地叫道。
“你要报警?那好啊,现在就打110!”丁天聪狞笑一声,掏出手机,扔在桌面上,“我们正想告他合同诈骗呢!——你打啊!”
这句话如同孙行者的定身法,把刘彩虹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一时间浑身血液都冷冰冰地凝固在了一起。
“先是鹏宇,后是陈兰亭,现在又冒出一个远图公司!我真不知道老袁的窟窿究竟有多大!”韩董事长的话里带着兴师问罪的味道。
“简直是个黑洞!”顾问律师帮腔道。
“董事会其他成员建议立即报警抓人,是我压了下来。”韩董事长放低了声音,苦闷地摇摇头,“老袁的事情一旦曝出来,我们万移信上上下下都要蒙受损失。我个人想给你们机会,可是你们却接二连三的出问题。”
袁若愚混浊黯然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垂下了沉重的头颅。
徐清扬胸口感到巨大的压抑。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从万移信的角度来看,袁若愚的行为已涉嫌对上市公司隐瞒债务、合同诈骗、非法占用公司资金和违规质押非法套取资金,无论哪一项被证实都将被认为触碰了红线。
刘彩虹低头不语,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却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这种无声的哭泣,无疑更打动人心。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仿佛空气都变稀薄了,人们都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韩董事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近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能让远图公司立即撤诉,我们就放老袁回去。”
刘彩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徐清扬。
“好,董事长,那我们一言为定!”徐清扬说着,看了看袁若愚,“我想和袁总在院子里单独聊一会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韩董事长略带疑虑地看了他一眼。
“我保证不出院子。”徐清扬说。
韩董事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丁天聪对身旁的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又悻悻地看了徐清扬一眼,也走了。
这是万移信用于私密接待的院落,虽然不大,却错落有致。玲珑的太湖石,心形的花圃,修整得很好看的树木……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桂花香。
“我现在就像个出来放风的犯人,”袁若愚瞥见不远处的监视者,凄惨地笑了,“我这一生,走过这么多沟沟坎坎,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要来一次生死之搏。”
徐清扬意识到,此时此刻,任何言不由衷的安慰和廉价的怜悯,都会是在袁若愚的伤口上撒盐。他默默地递过一根烟,又帮袁若愚打着火。犹豫了一下,自己也破例点了一根。
“经过这一次大起大落,我一下子悟明白了很多东西。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很多人生道理,等悟明白了,也晚了。”袁若愚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感慨道,“我真羡慕马云,退休了,从此可以成为真正的风清扬,快意于另一个江湖。”
徐清扬看着香烟在手指间燃烧:“马云曾说过: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但绝大多数人死在明天晚上。”
袁若愚蹙着眉,沉默不语。
“当年,任正非从部队转业到深圳南油一家子公司当经理,由于决策失误被骗了200万。他恳求单位领导再给他一次机会,却遭到拒绝。任正非不仅丢了饭碗,还面临着成百万的责任负债。”徐清扬忽然转移了话题,“祸不单行,他的妻子这时提出了离婚。任正非被开除,被离婚,几乎成了孤家寡人。这一年,他已44岁。”
看着袁若愚微微动容,徐清扬又接着说:“跌入谷底的任正非,最终选择重新站起来,向亲友借来两万元作为启动资金,注册了一家名叫‘华为’的新公司——今天的华为,年营收超7000亿,5G技术领跑全球;任正非也已成为这个时代最成功的‘科技教父’。”
“忍字心头一把刀,哪一个成大事的人没有被扎过刀?”他凝视着袁若愚,“我们要坚持战斗下去,坚持到底。任何苦难都是宝贵的财富,大的苦难往往有大的机遇。”
袁若愚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真诚,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
人有时就是这样,在极度的痛苦彷徨中,人家一番话,就如同清风吹散了满天的愁云,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我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相信,肖远图还逼不死我。”袁若愚吐了口气,仿佛把数日来的郁闷也一并吐了出来。
他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劲松,笔名天狼星,70后,江西人,执业律师,深圳作协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黄金甲》。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