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05 15:28:08来源:法律常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1994年,对于20多岁的陈满来说,他的天塌了。一向努力工作本分做人的他突然因为杀人纵火焚尸被抓捕,随后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23年后被无罪释放。
在陈满失去自由的8437天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最终能够洗清冤屈当庭无罪释放,并获得275万余元国家赔偿,踏上了漫长的归家路?
陈满1963年出生于四川,父亲是陈元成是抗美援朝的老兵,母亲王众一是新中国第一批进藏的女兵。25岁那年他辞掉了家乡稳定的工作,来到美丽的海口打拼。租住在上坡下村一栋老旧的楼房里。
他来海口后先后做过不少小生意,后来开了一家装修公司,想通过努力打拼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意外发生了。1992年12月25日黄昏,上坡下村109号楼房突发大火,消防人员奋力将火扑灭后发现守楼的钟师傅钟作宽已经死亡,经检查他身上有明显的刀伤,消防人员立刻将案件移交给了海口市美兰分局。
三天后,民警在宁屯大厦将陈满抓获,说他就是杀死钟作宽并纵火焚尸的凶手,几天后经人民检察院批准被逮捕。
陈满身在四川老家的父母亲得知消息后如遭晴天霹雳,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一向善良老实本分的儿子会一夜之间成了杀人犯。
两位老人不顾身上的伤痛和风湿病,坐上了拥挤的火车奔波海南一探究竟。火车带着他们经过两天一夜的疾驰终于到达海口,在看守所他们见到了儿子。
铁窗里的陈满虽然衣服脏兮兮,人也十分憔悴,但是眼角没有一点泪痕,一见面就问父母亲在海口安顿下来没,问他们的身体怎样,还问家里的亲人过得好不好。
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言语之间没有一丝杀人犯所特有的悔意和躲闪,老两口更加坚信儿子是冤枉的。
他们回到简陋的招待所嚎啕大哭彻夜难眠,后来决定第二天就回四川为儿子找律师辩护。
回到老家后,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陈元成夫妇选定了本地的一位律师以及担任海南省对外经济律师事务所刑辩主任的曹峥律师为陈满进行辩护。
紧接着,海口中级人民法院在1994年对陈满故意杀人纵火案开庭审理。当陈满被押上法庭时,他对着旁听席上的父母高声喊:爸、妈,你们要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
在庄严的法庭上,检方控诉陈满杀人纵火案的证据有以下几个:
1、案发现场发现了陈满的工作证
2、作案使用的菜刀
3、一件带血衣
4、公安机关初审笔录
但奇怪的是,法庭上检方并没有拿出菜刀、工作证、血衣等。陈满的律师当庭提出质疑,检方称公安机关设施简陋没有保存条件实物已经丢失。
律师还提出质疑:
1、为什么带血衣服上的血迹连最基本的血型检验都没进行?
2、陈满的8份审讯笔录里描述的作案细节多处前后不一致。
3、陈满杀人纵火证据不足,应当庭释放。
可是,直到庭审结束法官宣布择日再判时,陈元成和妻子双双瘫倒在地,他们明白,儿子是放不出来了。
1994年11月22日,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陈满死刑缓期执行。但这个判决书的副本不论是律师还是家属都没拿到。与此同时,海口市人民检察院以还以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量刑过轻向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1999年4月15日海南省高院做出终审判决,维持原判。
陈元成老人接到终审判决的当天和二儿子抱头痛哭,老泪纵横仰天高喊:陈满没有杀人,我儿子不是杀人犯⋯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中午不吃饭就开始喊一直喊到晚上七点,完全不顾亲朋好友的劝说,直到嗓子喊哑再也发不出声音⋯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
儿子在法庭上高声喊:爸妈,你们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那凄厉绝望的呼喊声让老两口肝肠寸断。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后决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天涯海角的儿子救出来!
陈元成老人是一位抗美援朝打过仗的老兵,面临人生重大打击,尽管没有太多文化,但是他还是忍痛制定了解救儿子的方案:
1、陈元成专门写申诉书,向有关部门邮寄。
2、王众一坚持每月给陈满写信,鼓励他挺住。
3、陈满的大哥、二哥负责收集新闻及各大媒体上类似的法律案件。
正当一家人卯足了劲要替陈满伸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陈满的二哥原本是一位中学的老师,可是他不相信弟弟会杀人,长期痛苦之下精神受到刺激,变得恍惚而不清醒,不得不住院治疗,后来被学校内退。
雪上加霜的家庭变故没有打倒陈元成夫妇继续为小儿子伸冤的决心。
陈元成家当时没有安装电话,他跑到邮局给全国各地的战友打电话,请他们帮忙为儿子洗冤,可是接到电话的战友们因为能力有限也没有帮到他什么忙。
因为他知识文化水平不高,每次写的申诉书都不到600字,也不会着重案情叙述,也没有明确的观点,写好后复印几十份用挂号信寄到全国人大等相关部门及一些媒体。可是这些"申诉书"除了几封回复"已转给海南省相关部门"外,其余的全部石沉大海。
王众一也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妇女,第一次给儿子写信时她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些什么,只知道按照规定不能写与案件相关的内容。
为了给儿子写好第一封信,她一连三天跑到新华书店翻阅书籍,最终一本《曼德拉传》打动了她,她坐在书店一直看这本书,看了记,记了看,最后给儿子写下了书本里的这句话:
"如果你总是想着监狱,那么你将永远生活在监狱里"。亲爱的满儿,这是伟大的南非总统曼德拉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好好珍惜爱惜生命!
七天后,这封信和《曼德拉传》终于寄到了陈满的手里。在监狱里无比躁郁和不甘的陈满一遍遍地读着母亲的信,似乎看到了她的温暖的笑容以及她的满眼期待,他的心才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为了给儿子写好信,王众一每个月12号就开始构思内容,每封信要写好几次草稿,写到18号凌晨才能最终定稿,每次把信寄出后她就像大病了一场一样。
为了让儿子乐观,她把家里的高兴事写给儿子:
亲爱的儿子你知道吗?爸妈都很想念你,畋娃子(陈满大哥的儿子)都长到1.5米啦,他也很想念你这个幺爸,你一定要坚持啊,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为了让儿子不灰心丧气,她写道:
亲爱的儿子,你还记得我们的邻居某某某吗?在你出事不久他也犯事进了监狱。现在他出来改过自新,开了一家商店,成老板了。何况你没有杀人,你没有犯事,你一定要挺住!
在铁窗那漫长的日子里,每个月收到妈妈的信和书籍成了陪伴他最灰暗日子中的一丝亮光和温暖。
这些包含着涓涓母爱的字字句句和书本让他渐渐的不再抱怨命运悲惨,而是积极的适应监狱生活,积攒力量蓬勃而发。
在每年年终总结"是否服判"一栏中,陈满总是写着"没有杀人、不服判、无罪、要申诉"的内容,他的执着坚定赢得了其他狱友的尊重。
2008年5月12日,四川发生特大地震震惊全国,陈元成夫妇所住的房屋成了危房。当晚在临时帐篷里他们开始为儿子写信,陈元成手持蜡烛,王众一戴着老花镜,用一支铅笔头在捡来的纸上写,写上几句感觉不满意撕掉又写⋯
第二天,看到那么多奋不顾身前来救援灾区的感人事迹时,两位老人在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孩子,想必你已经从电视里报纸上看到了家里的情况,不要担心,你看有这么多解放军、武警、消防官兵以及志愿者冒死来救灾,灾难一定会过去⋯你在监狱的要挺住!爸妈在困难面前也会挺住,乐观就会身体好,我们一起加油⋯
一封封爱子心切的信从四川来到了遥远的海南岛,陈满感受着沉甸甸的父爱和母爱,更加努力学习技能、劳动改造,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踏上回家的路,等到和父母在团聚的那一天。
2010年5月9日,“杀害”同村人赵振裳,在监狱已服刑多年的河南商丘村民赵作海,因赵振裳的突然回家,被宣告无罪释放。随即,震惊全国的"赵作海案"曝光。
陈满的大哥陈忆看到报纸上报道赵作海案后欣喜地对父母说:爸妈,弟弟有救了!王众一来到街上把有报道该案20多份报纸我买了两份,寄给儿子一份,其余的全部收藏起来。
陈元成夫妇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向相关部门邮寄申诉书5000多分,给陈满写了近300封信,共计40万字,邮寄各类励志书籍1000多册。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陈家人不懈的努力最终引起了社会一些知名专家的关注。后来,陈元成夫妇委托清华大学法学院易延友教授和成都的王万琼律师为陈满进行再申诉。
一石激起千层浪。
2015年2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诉,要求对陈满案进行重审。同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消息,指定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再审。
2015年12月29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在海口对陈满案进行公开重审。
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对陈满故意杀人放火再审案公开宣判,撤销原审裁判,宣告陈满无罪,当庭释放。
随后,他踏上了阔别20多年的家乡。
2016年2月2日,在亲朋旧友以及媒体记者的拥簇下跨进了家门,鞭炮在响,火盆在烧,年迈的双亲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迎上来⋯眼前母亲的白发和父亲的皱纹,让这份迟到了23年的喜悦增加了太多的悲壮⋯
2016年3月30日,陈满申请国家赔偿一案在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听证,索赔966万。
2016年4月18日,陈满申请国家赔偿一案,再次在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协商。
2016年5月13日海南高院和陈满达成赔偿协议,向陈满支付国家赔偿金2753777.64元。其中包括人身自由赔偿金185万余元,精神损害抚慰金90万元。
陈满表示虽然与诉求有差距,但接受和认可这个赔偿结果。
陈满的父亲陈元成称老人在儿子无罪释放后的第二年去世。
2021年4月12日,陈满88岁的母亲王众一也去世了。
陈满的大哥陈忆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母亲的离世我们一家都很悲痛。陈满现在情绪也非常低落,父母生前最挂记的就是陈满,希望他早日成家,可他至今仍然单身一人。他现在开了一个门店,做日用化妆品生意,生意不好。
陈忆还说:
陈满这些年一直在极力适应这个社会和适应身边的人,虽然有了不少进步,但效果还是很不理想,事业也不顺利,成家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我们祝愿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今后所遇皆是美好!
结语:
陶渊明的《杂诗十二首·其一》写道: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如今已快60岁的陈满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刻骨灾难,是他父母的血脉信任和泣血坚持,法治进程的不断完善以及他自己不屈信念最终改写了他的命运。
他23年与命运的顽强抗争最终重回清白人生与自由的悲壮,再次印证了老祖宗的那段话:
人恶人怕天不怕,
人善人欺天不欺。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
最后祝愿这个历尽沧桑和磨难的男子能尽早实现父母的遗愿,成个家,别让余生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