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事辩护律师的收费聊起

作者： 徐炜瑾 汇业律师事务所 律师

阅读提示：

刑事案件的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是“法律服务”，更是“相互信任”。

刑事辩护律师和非诉讼律师在收费上最大的不同是：刑事律师大多是计件收费，而非诉讼律师大多是计时收费。

对于非诉讼律师来说，计时收费，多劳多得；对于非诉讼律师的客户来说也是一样，若一年头上给律师预付了50个工作小时的打包费，结果年底一算只用了10个小时，那多不划算，总要让律师多做一点事情才能值回票价。

但对于刑事辩护律师来说，就不是这样。我们以案件为单位收费，案件越早了结，我们收入的性价比越高。也只有这样，我们和当事人的利益才可以达成一致，因为大家都希望当事人越早出来越好。若刑事辩护律师是以小时收费的，当事人早出来，律师的收入反而少了。那就出现了律师和当事人利益不一致的情形。当然，个别重大疑难复杂案件，也会采取按小时计费，那是特例。

刑事案件与一般商事案件的另一点不同是：刑事案件不能风险代理。风险代理的意思是说，客户先付一点基本费用，等律师把这个官司打赢了，另外再付多少钱的律师费。——这种付费方式在刑事案件里是禁止的。法条也没说为啥刑事案件不能风险代理，但我猜立法者的意思是说：收钱的事岂能拿人命做赌注？

当然，不能风险代理是一回事，遇见家庭条件特别不好的，分期付款也是有的。但我们遇见的大部分家属，在付费问题上都是爽气利索，绝不含糊。从比例上来说，专职做刑事案件的律师很少，做得好的就更少，大家都喊得出名字的才这么凤毛麟角几个。如果遇见死刑复核的案件，一个案子就是一条人命。好不容易律师有时间有档期，愿意接受委托，见面时提的办案思路清晰，令人豁然开朗，没有家属在这个时候会在钱的问题上与律师斤斤计较。

但也有帮忙的时候。

所谓帮忙是说，委托合同签好了，可因为种种原因，律师费一时没打进来，但家属着急啊，我有时候心一软，还是会先去会见。其实每次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案子是吃力不讨好，好人没好报，因为往往在后面就会出妖孽，我收不到律师费倒是小事，但对当事人也未必是好事。

曾经有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的案子，当事人一被抓，他妻子六神无主，痛哭流涕。好吧，我心又软了，跑去会见当事人。第二天我与家属直言，案件不容乐观，最好的结果就是缓刑，而且就算是缓刑，那也是判三年缓五年的这种，因为我们手上有个类似的案子，同一个法院，上个月刚判，而这个案子恐怕比那个还更艰难一些。

家属带来了一个“江湖老大哥”。老大哥说他认识律师有关系，拍胸脯能把这个案子彻底烫平：“既然你们没关系没路子，那就还是得让有本事的律师去办。”家属是个没主心骨的人，行吧，那就解除合同吧。一年后的某日忽然想起这个案件，我好奇老大哥的手段，搜了一下判决书，哦，一罪变两罪，判了七年整。

事实上，很多人，甚至包括很多律师，都不相信刑事律师是可以靠技术吃饭，不走关系、不通路子。有一些还误以为我们刑事律师都有一块固定的灰色收入，比如家属给了10万通关系，有良心的律师就扣下2万，而所谓黑心律师则是悄悄扣下了8万，只给出去2万。每次听到这里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笑话绝对是高级黑，你把律师想得黑心一点没问题，但是把警察蜀黍也想得这么萌蠢真的好嘛？

有这么个过失致人死亡的案子，家属开始找了个号称在当地有关系的律师，可一来二去以后，参与打架的都放了出来，就剩下在旁边看热闹的当事人一个还被关着。当地的律师说，只要给他5万块钱就可以搞定，家属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与他解除委托，千里迢迢摸上门找到了我的师兄阚宇律师。

这个案件我们给当事人作的是无罪辩护，庭审结束时出现了极其梦幻的一幕：被害人家属和被告人家属同时冲上来抢着和我师兄握手，说他讲得实在是太好了。

我们从这类家属这儿听说了不少“律师生财之道”。听下来，律师私下开口要钱，一般也就是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考个律师证不容易。若一个律师收入不错，他怎可能冒着丢饭碗进班房的风险，为了这点钱就替你去行贿？若这个律师收入平平，为了这点钱就愿意铤而走险，你又怎能信他的一面之词呢？

好在，这样胆大的律师并不多，大部分律师对于刑事案件的态度还是十分谨慎的。有时候你会看见一个律师的简介上介绍他几乎啥啥都精通，可他唯独不碰刑事案件。为啥不碰？因为刑事案件有辩护人伪证罪啊！来来来，请感受一下常年挂在刑事辩护律师头上的这把刀，著名的刑法第306条：

在刑事诉讼中，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伪造证据，帮助当事人毁灭、伪造证据，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想想我平时都是在用身家性命工作啊！所以要我说，刑事辩护律师都是有情怀的人，不然做律师赚钱的法门多得是，谁会选择这种头上自带铡刀的工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律师朋友在办过一两个案子以后，深感刑事案件存在各种风险，再接到刑事案件，他反而会直接介绍给我们。

去年就有这么个同行介绍来的涉毒案件，师兄与我合办。当事人是一个黑车司机，拉人交货时被抓。会见时，当事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律师你们总算来了，我是警察的线人！”这个“现实版无间道”的案子我们打得很艰难，警察不承认他是线人，检察官则认为，他不是根据相关规定记录在案的线人，法律严肃，岂能因为一个人声称自己是线人就逍遥法外？这个案卷的每个细节都几乎被我们翻烂了，在补充侦查了两回后，本案最终以证据不足没有起诉。

师兄说，啧啧，还好咱们坚持到底了。若是不专业的律师，搞不好就叫他认罪去搏个自首算了。他说得不错。但我们的当事人也很棒，在我们与检察官来回拉扯之间，当事人在里面被关得很辛苦，我也感谢他和他家属对我们的信任。所以我常常觉得，刑事案件的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是“法律服务”，更是“相互信任”。

——信任这玩意，当然就不是能用钱买的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