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郊找律师的电话,在燕郊找律师的电话号码

时间:2022-12-10 19:36:12来源:法律常识

生死赌局

冰点特稿第1138期

白血病病人的生死赌局:不得这病不会知道多痛苦

病人家属在医院病房 程盟超/摄 图片来源:中国青年报

当针头扎进皮肤,第一滴干细胞输进身体,白血病病人的赌局开始了。

赌注是一条命:超大剂量的放化疗已杀光异常的造血干细胞,顺便撕裂了免疫系统。漫长的排异迎接新细胞的增殖。口唇溃烂;蜕皮,严重时血肉模糊;胸闷气急,甚至窒息;骨间不分昼夜酸麻地疼....。。

类似的赌局每天在河北燕郊的陆道培医院上演。这家民营血液病专科医院,近80%的白血病病人是公立医院不再接收的疑难危重病人。

赌局将持续5年。数千人分布在医院和附近小区,维持着小圈子。

据国家卫健委数据,当前中国儿童白血病每年在治4.5万人,治愈率超过80%。但家庭贫困、基层诊疗不及时等因素阻碍实际疗效。一旦复发,则更加棘手。白血病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陈赛娟透露,白血病中,淋系治愈率已达80%,但髓系的5年生存率仍不足30%。

1

河南人井航今年2月来到距离北京市区30公里的燕郊。他的儿子2017年患上白血病,在上海的大医院治了一年。一年后,病情复发。已经被孩子唤作“爷爷”的主治医生叹气说,按职责,他应劝说继续治疗,但从情感上,最后几个月,还是带孩子出去转转,别遭罪了。

几家大医院都不再收井航的孩子。只有燕郊的陆道培医院接收,但治疗费用要80万元。

井航是开货车的,在上海已欠下十几万元。孩子的爷爷说,我一辈子都没见过80万元,拉回来吧。夜里,孩子睡着了,井航两口子坐在床边啜泣。妻子猛地抬头,“咱跳楼吧!”

第二天,7岁的孩子问井航,爸爸,咱啥时候再去医院?不是一周去一次吗?

“用脸换钱,拿钱换命。”井航回老家请亲友吃饭,吃到一半跪下要钱。老岳父家里一共2200元积蓄,拿出2000元;脑梗的伯父是五保户,生活几乎无法自理,身家就5000元,全部拿给井航,他接了。今年春节前,他凑到了7万多元。

年关将至,他开着公司的厢式货车,妻儿睡在货箱,从河南往燕郊赶。那天雾很大,高速路封路了。陆道培医院的医生电话警告,孩子的病再拖,他们也不敢收了,井航不能去服务区停车。车厢里的矿泉水结了冰,他的腿冻麻了。几乎看不见路,他一面开车一面哭。

在燕郊,他开网络募捐,用各种借贷App,又借了高利贷,把孩子送进移植仓。比医生规划的最佳日期晚了一个月,可孩子还算幸运,有的小朋友移植完烂脸、烂喉咙、胰腺炎、膀胱炎,他都没有。

让井航绝望的是钱。手机被提醒还款的弹窗占满。孩子白细胞只恢复到标准值的三分之一,因为没钱,4月中旬,孩子被从移植仓提前抬了出来。出仓后每天用药要四五千元,主治医生绞尽脑汁,控制药量,将进口药换成国产药,省到每天2000多元。

“这么用药,孩子很痛苦。”井航说。孩子之前和他说,只要能陪爸爸妈妈,吃100次苦都愿意。

移植手术数月后的排异将是致命的一关。熬过这关还要几十万元。井航尚不知道钱从何来。他祈祷孩子身上发生奇迹。

白血病病人的生死赌局:不得这病不会知道多痛苦

蒋军省及其儿子 程盟超/摄 图片来源:中国青年报

2

陆道培医院聚满了像井航一样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家庭。比如湖南郴州的陈秋香,儿子今年14岁,在家化疗了一年半,去年复发了。来到陆道培医院,她卖了房,筹过好多次款,还欠了十几万元。儿子偶尔嚷嚷这里太贵,回去,不治了。

刚诊断出病时,家里也只有10万元存款,丈夫对孩子的病情不吭声,陈秋香用苹果砸他,丈夫想还手,她举起手里的水果刀,说要先捅死他,然后自杀。现在孩子在陆道培医院需要移植,25万元保底押金还差七八万元,一旦排异可能是无底洞。两口子也不再吵架了。

陈秋香说到这里会少见地笑,说前方的路看不清,那就索性不想。她说这里的家庭,没谁有十足的把握,“都是在赌。”

病人中谁家真穷不难分辨。有时看到受捐的人在饭店吃喝,其他病友会不屑地啐一口。大部分家庭来这几个月、几年,除了给病人,没买过新衣服。也有父母给得病的孩子每天炖鱼,自己每月用猪皮煮菜叶尝点肉味。

蒋军省一家蜗居在一间月租600元的公寓里,药和被褥堆得到处是。公寓在城中村,近乎于燕郊最便宜的住所。孩子怕感染,老婆晚上护着孩子靠墙睡,他睡在床外沿。他们的孩子也被建议移植,可家里实在穷,只能保守治疗。蒋军省说,我孩子很特别,可能不需要移植。

另一种特别的家庭是花了几百万元仍未康复的。东北的打工男人白杨,3年来为孩子的病花了近200万元。他只有15万元积蓄,借了30万元,25万元报了销,另外100多万元靠资助和募捐,奇迹般一次次度过。他说,倘若3年前就知道要花这么多钱,可能直接没了勇气。不敢想的是,他的儿子至今仍未康复。如今,他已筹不到钱过下一个坎了。

在陆道培医院工作15年,现在是护士长的李云霞说,很多病人家庭带着两三万元积蓄杀到燕郊,她佩服他们的勇气。一位家长称,不倾家荡产治病等于杀了孩子,这辈子闭上眼都是孩子,自己也没法活了。

李云霞见过太多情况尚可的病例,因为确实没钱,耽误治疗,最后人没了;也有人放弃了好几个月,又不甘心地来问还有没有救。答案常常令人绝望。

病人家庭无助时会求助外界。井航、陈秋香、白杨、蒋军省,都找到了名叫韩辉峰的当地人。

韩辉峰今年60岁,爱好喝酒、抽烟、吃肉。他的暴脾气闻名当地,却996,去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上班”。2018年,几百号病人家属走进这间烟味扑鼻的房间,求“韩哥”帮忙找钱。有人进门就跪下,大多人会哭。

2015年,韩辉峰刚满1岁的小女儿被诊断为白血病。韩辉峰自称从不求人,在医院第一次感到无奈。

为女儿治病,韩辉峰自称花了200多万元,当时周转不及,发起网络筹款,朋友都转发,善款涨啊涨,最后筹到几十万元。他感动又羞愧,毕竟“本身不差钱”。韩辉峰后来想,自己女儿欠了别人的“福报”,他应该还回去。

白血病病人的生死赌局:不得这病不会知道多痛苦

韩辉峰指导病人家属如何筹款 程盟超/摄 图片来源:中国青年报

3

2015年那会儿,韩辉峰还对白血病一无所知。给女儿化疗了一个疗程,医生说效果不错,他以为这就好了。出院后再没回来。

几个月后,女儿复发。四肢细得像枝丫,肚子越来越大。每天不吃饭,只喝水,不停呻吟,好似随时会一口呛死。韩辉峰急了,去医院喊,谁给看病就给谁跪下。可这种复发病例,很多医院不肯收。

韩辉峰挂了专家号,女儿进了诊室,他就堵住门,对外大声嚷,不许再进。他对医生吼,女儿不被收治,诊室就开不了张。医生还是不应,韩辉峰把喝空的矿泉水瓶砸到医生身上。结果医生也急了,说孩子病急,我今天收了你女儿,明天就可能来收尸。他指着医生说,女儿死了,一定杀了你。

最后,女儿住院,得到恢复,韩辉峰去给医生赔罪。他说,那时“就像神经病”。

病人的家属都承受着精神上的煎熬,折磨往往漫长。白血病人抵抗力差,任何感染都可能致命。即使治疗顺利,1年,3年,5年,白血病仍可能复发。病人家庭仿佛走在钢丝上。

曾在深圳经商的陆扬,2016年就把孩子送进了移植仓。他花了200万元,用上了顶尖的药和设备。可孩子在仓里肠道排异,先是腹泻,然后拉出血块,最后是肠粘膜。即使用上吗啡,陆扬还是透过监控屏看着,孩子疼得用头一直撞移植仓的铁床。

孩子撑过了排异,直到2018年复发,恶性细胞再现。二次移植成功的希望渺茫,陆扬把深圳的房子卖掉,积蓄也快花光了。

白杨在燕郊的出租房,大部分房间乱糟糟的,只有儿子的房间干净,里面摆着3700元的空气净化器,是全家最昂贵的家电。屋里一度摆满消毒片,每天擦好几次。刚移植完那会儿,儿子吃了个火龙果,上吐下泻。白杨半夜打电话给医生,医生也慌了,“他要是明早还吐,立刻来住院!”

李云霞印象里有一对父子,两人在一间房睡觉。清晨6点,5岁的孩子饿了,去厨房翻了几颗腰果吃,父亲听到声音惊醒,跑到厨房门口,腰果刚咽进肚,父亲急得跺脚哭。后来,孩子果然得了肠胃炎,花了60万元把病压下来。

一些病人家属间流传的故事更加惊悚。一个男孩,手术后吃了只不太干净的烤鸭,很快死了;另一位小朋友,去了趟菜市场,没戴口罩,两天后没了。

菜必须少油,葱姜蒜辣是禁忌,陈秋香的儿子总说饭难吃,和做饭的父亲吵架。晚上11点,孩子不肯关手机睡觉,陈秋香急了,说你这是自寻死路。孩子回:死就死了!

可真听到大人们议论,谁谁家的娃死了,孩子又沉默,或者跑到床上,用被子把头捂起来。

蒋军省的孩子才1岁多,不会说话,上完化疗药,每晚咿咿呀呀地叫,隔壁床的病人提醒,让他们小声点。后来隔壁床也用上了这药,晚上疼得哭,说像无数只蚂蚁钻进肉里。

蒋军省说:“到底多痛苦,不得这病不会知道。”

4

韩辉峰自称现在主要做公益——帮人在互联网平台筹款。2015年,他自己学会了操作,又帮别人,渐渐有了名气。他是本地人,基金会和网络平台都找他,设办事点。

韩辉峰高中学历,但对筹款有自己的诀窍。页面上要登的照片,有的农民家庭特老实,专门请照相馆,在医院的树下努力和孩子一起挤出笑脸。韩辉峰看了就骂,“你他妈这是在游乐场呢?不准笑!不准笑!”

画质不一定清晰,但一定要惨。“其实真能撑到陆道培医院的家庭,眼泪反倒都流干了。”那是真惨。韩辉峰皱着眉头,“可网友就要看眼泪这些。”他去给人拍照,就和家属说,你眼角上有东西。对方下意识拿手擦,他抓拍下来,看起来像哭。

陪护大多无聊。医院陪床、回家做饭、募捐筹款,三点一线。病人随时可能出事,陪护要求高,身边离不了人,兼职打工基本不能。可这些故事无法打动网友,韩辉峰不避讳“策划”,让他们跪在路边,吃剩菜剩饭,采路边的野菜,半夜去垃圾桶收废品。

这不是骗人吗?韩辉峰笑了,“骗人?我这才叫真实!”找到他的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现在喊一声,说跳楼摔死,给他孩子捐50万元。楼顶要排队。”

筹款越来越难,很多老病友都有体会。陆扬记得,2015年那会儿,基金会的钱还“用不完”。以前配捐,每次投1万元进去,很多基金和企业跟投,很快能筹到5万元。现在很多病友,资源挖尽了,好一点累积筹20多万元,大多就两三万元。相比几十上百万元的医疗开销,无异杯水车薪。

韩辉峰总结,现在用网络渠道求助的人越来越多,注意力分散了;“罗尔事件”等几次舆情挫伤了爱心人士的积极性。他现在每月还能筹到一二百万元,但分散到上百人次头上,也没多少钱。

陆道培医院的工作人员说,他们经常接到爱心人士的电话,确认求助者是否真困难。韩辉峰也时常来打听,一家人要是医院账户的钱还多,每次交款都不犹豫,一笔缴清。这样的家庭就先不帮。

越是条件好的人家,人脉广、筹款快,悖论近乎无解。蒋军省家隔壁床是位老师。那家人不算穷,还是发起了目标70万元的筹款,筹到了27万元,觉得太少,说还要再筹。“我就觉得好羡慕。要是我有这些钱,能救孩子的命了。”

“人的命不等价。”做了几年公益,韩辉峰就这感觉。他帮孩子筹款,尤其是幼儿,时不时募到几万、十几万元。如果是中年人,基本就几千元。他现在最心疼大学生,尤其是名校,成绩优异,“都是国家栋梁”;再就是小孩子,“人生下来,啥都还没体验过”;至于中老年病人找来,韩辉峰一般婉拒,“我也真挺忙,也知道筹不到几个钱。他们自己有儿女.....。。”

陆道培医院有官方合作的基金,据病友们说,主要资助治愈率高的新发病例。陆扬说,不少白血病的专项基金,渐渐都关停了,或者改去资助其他大病。他的理解是,公益机构也要品牌成绩,比如救治其他癌症,二三十万元投进去,一人是死是活基本确定。可白血病100万元砸进去,病人仍是前途未卜。同样拿钱救命,救1人和救5人,社会资源有限,“也是理性的选择。”

如今的网络筹款平台,像韩辉峰这样的介绍人,每单能从平台处领取100~200元的劳务费,个别病人家属在燕郊以此为生,催生了一门“募捐志愿者”的行当。韩辉峰觉得,这也算合理,但自己坚持不拿钱,“拿就变了味,不能算公益”。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有些工作人员干脆开后门,延长链接在平台首页的停留时间,多募的钱和病人家庭对半分。怒不可遏的韩辉峰找到公司领导,说自己写了一篇文章,叫“披着羊皮的狼”,打算传播出去,把对方搞得脸红。后来,这项措施被叫停。每个家庭也只能上一次平台首页了。

十几万、几万、几千元,一次次筹款下来,几乎每一户病人家庭都走着相似的轨迹。找亲友借款也是一样。陈秋香之前做微商,朋友圈有2000多人。她第一次群发求助的信息,几十人转来了钱。第二次,她再群发,红色的感叹号一个个跳出来,满屏都是,她的手也抖起来。1000多人已删掉了她。

这里的人,有人被兄弟拉黑了,有人回老家被人躲着走。偶尔撞到熟人,还没等开口,对面先问,啥时候还钱。刚来的家属,每天都转发筹款链接,朋友圈密密麻麻。待上一两年,朋友圈干干净净。

一位在燕郊坚持了多年的母亲,朋友圈只有一张图,是母亲在医院门口给幼儿下跪,上书大字:妈妈无能,对不起你。

“不发了,都没用了。”她说。

2018年,哈尔滨血液病肿瘤研究所所长马军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称,儿童白血病80%可治,并不等于我国80%的白血病患儿都能得到治愈。他说,自己40年来接触1.8万名白血病患者,只有1500人被治愈,比例不足10%。这并非技术不足,绝大多数病人因贫穷放弃治疗,进而死亡。

4月13日这天,湖南女人欧阳纯娥来找韩辉峰,他们认识很久了。她的儿子在大学学自动化,拿过国家级奖项,大三时白血病发作,欠了60万元,治疗也因复发宣告失败,基本放弃。如今,他们租住在医院附近的民房,孩子看药典、网络搜索,自己配中药吃。可她连一个月1500元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韩辉峰还有最后一招。他认识一些“推广公司”,手里有企业的配捐资源,或是网络推手,把筹款链接扩散出去,一般交上2.3万元和认证材料,半月后返回3万元,或是交1.5万元返1.8万元。

可有些家庭,像欧阳纯娥家,情况实在没“亮点”,“推广公司”都不愿做了。

白血病病人的生死赌局:不得这病不会知道多痛苦

正在医院病房午休的小患者 程盟超/摄 图片来源:中国青年报

5

韩辉峰时常喊病人家属吃饭,人家都哭丧着脸,他就使劲劝酒,让他们放松。可他也渐渐发现,这些人中午喝上,下午酒醒了,又唉声叹气。

老韩自己有时也高兴不起来。他喜欢认干儿子,欧阳纯娥的孩子就是之一。恢复好那会儿,孩子和他说,“爸爸,我要报答你。”老韩大喜过望,说只要病好了,把女儿嫁给他。后来小伙子复发,掉了一身皮,嘴巴烂了,鼻子直流血,人瘫在床上。韩辉峰再去为筹款拍照,人家把头朝墙,不想露脸。

韩辉峰办公座位的正后方挂着面锦旗,是某干儿子一家去年送的。那孩子才6岁,看着恢复得不错。去医院复查,临去前还和韩辉峰拥抱,结果说要住院输两天液,扎上针,没多久死了。

“有时我给人筹款,隔两天要补个手印,去找,说人没了。”

一位家属说,医生基本是坦诚的,会告诉你病有几成把握,要花多少钱。如果经济条件不好,会暗示不要硬扛。

陆道培医院的病房平时静悄悄,电梯里贴着提示——请不要讨论病情。陆道培医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说,病看到这一步,就像被追兵逼到绝路的战士跳崖,三个挂在树枝上,活了;另两个牺牲了。必须和病人家属交代清楚。

陆扬的孩子也复发了。医生鼓励他,说同一时期那一亚型的孩子,就你家孩子还活着。陆扬听了,高兴不起来,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医院里总有残酷的场面。一位病人家属亲眼见着,一个孩子还在急性排异期,确实没钱了,必须出院。最后用救护车拉回南方老家的几万元钱,都是燕郊的病友们凑的。

曾有陆道培医院的医生,大年初一凌晨接到病人家属的电话,那家人的孩子在过去一年没了。对方说,就想和医生唠唠,他想起他的孩子。医生就举着手机,和他聊了一小时。

也有科室为欠了20多万元的病人担保,又免掉了两三万元的医护劳务。可病人家庭最后连药费都还不起,还是要律师出面。

目前,白血病已被国家纳入大病保险范围,规定报销比例在70%左右。但对于这群长期徘徊于医院的家庭而言,病程越久,病情越复杂,报销清单越难覆盖实际花销。很多病人家属发现,实际报销的政策,每个省,每个市甚至隔壁县,可能都不同——富裕的地区往往好些,经济相对落后的省市则“捉襟见肘”。

马军曾告诉界面新闻,在东北三省,城镇和农村儿童白血病的实际报销比例只有30%~50%;有些上级定了70%的报销比例,但县区执行不下去,自称没钱。另有血液科医生透露,一些地区的儿童白血病只报销化疗药物,另占冶疗用药八成的非化疗药及进口药,仍以自费为主。

护士长李云霞经常往病友群转发康复案例,有些5年、10年回来复查的病友,她也招呼新病人去交流。她说不仅给病人信心,也为自己打气。

李云霞曾被病人揪过衣领,还有打了药的病人精神不稳定,一脚把护士踹飞。更令她难过的,往往是朝夕相处半年、一年的病人没了,就好像走了一个朋友,病人家属也变得冷漠。“心情被病区的情况左右。病人恢复得好,心情就好;某段时间走的人多了,就会问自己,我努力是为了什么?”

一个病人感染或排异死了,李云霞总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哪一项没有嘱咐到家属。医院的一名员工说,自己工作的前几年,晚上必须听郭德纲的相声,不然睡不着。

6

2017年年底,陆道培医院发生了一起大案。一名叫刘建的男子,以“配捐”的名义卷走了100多个白血病家庭上千万元。

此人之前长期在燕郊从事公益,很多受害者由病友或医生介绍。事后,陆道培医院发出声明,称会继续医治受骗患者。

“这地方,有好人,也有畜生。”韩辉峰说。

4月,白杨接到相熟的武汉病友的电话,那是位大学毕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电话那边哭着说,他原本做完移植,还算顺利。可妻子带着报销款消失了。那是他仅剩的钱。现在他开始肺排异,呼吸一天比一天难,也不敢和父母说,可能要死了。

很多人不理解白血病家庭的窘境。陈秋香儿子的老师屡次在班级群组织募捐。后来有家长在群里评论:有能力时不好好赚钱,遇到困难只能伸手求救。可以一次两次,还能三次四次吗?

“她哪里懂我们?”陈秋香如今看着这条留言,还是委屈得想哭。

在医院15年,李云霞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弟弟生病了,长兄如父,掏医药费、捐骨髓、抚养侄子;也有一家几个兄弟姐妹,给亲兄弟捐骨髓,居然要几十万元的营养费。

7

不少病人家属说,如今最亲密的人是病友们。“同一场灾难里的人,更容易理解。”白杨最早带孩子在天津看病,疗效不好要募款,两层楼的病友都往他衣服兜里塞钱;陆扬的孩子刚确诊,两口子都懵了,站在医院走廊哭。3个病人家属立刻围上来,告诉他们别怕,然后一顿科普。陆扬听完真没那么慌了。后来遇到医院门诊出来,失魂落魄的人,他也主动招呼。

在陆道培医院,老病友为新病友送米面粮油,给个落脚的地方睡觉做饭,甚至某家人富余其他人急需的珍贵药,都拿出来共享。人们把病友群、老乡群,命名成“开心1群”“开心2群”。

李云霞带头组建了6个病友群,主要分享护理经验。但她最得意的是小病号康复群。这群孩子在医院大多叛逆,和父母撒气,整天问何时能回家,平时沉默着玩手机。小病友群里是另一副样子:他们聊动漫、明星、美食,做游戏、唱歌,400多人的群,一天刷几千条信息。每每到夜里11点,李云霞出来主持:睡觉了,不准玩了!

几个大孩子移植了三四年,恢复得相对好,成了这群孩子的篮球教练。也有公益组织专门为这群孩子办了学习的教室。

一年、两年甚至更长,很多家庭长期生活在医院周围。有些家庭的病人好了或没了,也都不再返乡,留在燕郊打工或做公益。

曾有女人问男人,咱好几年没回家了。男人答:家里房子也卖了,欠了一堆债,咱哪儿还有家?

陪孩子看病久了,与社会脱节是必然结果。陆扬之前做液晶屏生意,陪孩子来了北方,生意伙伴再来问,他手边总没货,几次下来就没人再打电话。往日的朋友对白血病不够了解,试着聊天,可总问到让他恼火的问题,他不想再聊,交情渐渐也淡了。

更有些经商的家庭,被合作伙伴得知患了白血病,干脆连欠账都不还,“人家觉得你家垮了,不会再来往,就这么现实。”

很多滞留在燕郊的家庭有着相似的理由:外人不懂自己的痛。陈秋香带着孩子回老家,街上的人们都盯着他的光脑袋,孩子问:妈妈,我是不是像怪物。他想和过去的朋友玩,人家父母不让:小心,他会传染!

“我们都在等一个结果,可又不敢想结果是什么。”井航的孩子5岁开始发病,至今没读过书。还有孩子已经退学四五年。因为化疗,这些孩子长大后可能无法生育,身高也偏矮。井航说,孩子考学、婚姻,早都是遥远的奢望,能平安地多活20年,看看世界的样子,陪陪父母,他就知足了。

欧阳纯娥的孩子如今已放弃治疗8个月,捱过了医生断言的大限,排异后还有了好转的迹象。他们家再没钱去医院,孩子自己上网,配药、查食谱,用牛肉、鱼肉和蛋白粉对抗营养不良。他卸载了所有社交软件,把自己锁在卧室,却又和欧阳纯娥说,自己当年的舍友都恋爱、工作了。他想自杀,可是不甘心。

蒋军省的孩子化疗前,本会叫“爸爸妈妈”。上药之后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一度担心孩子的智力受到影响。后来想开了,觉得无所谓。他只希望孩子能够长大、懂事。

“不然他可能到死都以为,人生就该这么痛苦。” 蒋军省说。

8

绝大多数看病家庭将在陆道培医院走到终点。他们中的一些人恢复了。医院不乏已康复10多年的案例。他们成了军人、警察、工程师、留学生。移植后第五年的“大查”是“临床治愈”的门槛,很多人熬过这一关,搂着主治医生的脖子转圈。

韩辉峰的小女儿已看起来和正常孩子无异。她恢复得很好,因为喜欢吃肉而格外壮实。女孩的胸前仍插着打化疗药的金属导管,如果一切顺利,上学前一年就能摘掉了。

韩辉峰称,过去一年多,为病友捐的、花的、借出去要不回的,累计有40多万元,超出了当年筹得的钱。很多借款连借条都没打,可他心情舒畅。他喜欢和女儿视频,让孩子在那头喊“爸爸”,展示给这边的病人家属们看。

看到这一幕的大多数人,亲人还躺在医院或出租屋的床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些人失败了,没了孩子的父母时常说:解脱了,他去幸福的世界了。

韩辉峰曾在一天里送走过8个病人。绝大多数家庭的反应惊人的相似,那是一种漫长拉锯后被击败的疲乏与麻木。夫妻俩守着孩子的棺椁傻站着,像被抽干了。有人嘟囔着“完了,完了”。还有人瘫坐着,听见韩辉峰进来,面无表情地抬头,“哥,孩子没了。”

这些失败的家庭就像被拍到悬崖上的浪花,炸开,然后归于沉寂。人们陆续从病友群退出,把网名改成“静心如水”“一生平安”,鲜少再发声。偶尔有讯息传来,比如一对丧子的夫妇,最终还是离了婚;也有些滞留在燕郊打工的人,偶尔和老病友聚餐,不留神提起死去的人,来一场嚎啕大哭,是难得的爆发。

2018年夏秋之交,韩辉峰收到一位曾帮助过的农民发来的消息。农民非要寄些玉米来。

孩子死后,农民回家把荒了许久的地种上了。和多年前的夏天一样,玉米如期成熟了。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程盟超 来源:中国青年报

随便看看
本类推荐
本类排行
热门标签

劳动者 交通事故 用人单位 劳动合同 债务人 协议 自诉 房屋 土地 补偿费 案件 债务 北京征地拆迁律师事务所前十名 离婚协议书 公司 债权人 合同 甲方 最低工资标准 交通 车祸 刑事案件 工资 补助费 债权 伤残 程序 鉴定 条件 拆迁人 北京十大刑事律师事务所排名搜狐 期限 兵法 标准 交通肇事 解除劳动合同 财产 补偿金 当事人 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