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北京刑事档案所见供词(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时间:2023-04-16 21:57:15来源:法律常识

清代北京刑事档案所见供词(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郑五

郑五,不知何许人也,携母妻流寓河间,以木工自给。病将死,嘱其妻曰:“我本无立锥地,汝又拙于女红,度老母必以冻馁死。今与汝约:有能为我养母者,汝即嫁之,我死不恨也。”妻如所约,母借以存活。或奉事稍怠,则室中有声,如碎磁折竹。一岁,棉衣未成,母泣号寒。忽大声如钟鼓,声动墙壁。如是者七八年。母死后,乃寂。

郑五,不知来历,携带母亲和妻子流浪到河间住下来,以木工自给度日。他身患重病,临终时叮嘱妻子说:“我本来没有锥尖大的田宅,你又不会做女工,我死之后担心老母会冻饿而死。现在和你约定,有能为我赡养老母的人,你就嫁他,我也会死无遗恨了。”郑五死后,妻子如约嫁人,老母赖以活下来。有时夫妇奉事老母稍微怠慢了一些,屋中就会出现响动,如同摔碎磁器和折断竹竿的声音。有一年,因棉衣没有做成,老母哭喊寒冷。忽然屋内响起了鸣钟击鼓似的声响,音波震动了墙壁。这样过了七八年,郑五的老母死后,才寂静下来。

负心背德之狱

佃户曹自立,粗识字,不能多也。偶患寒疾,昏愦中为一役引去。途遇一役,审为误拘,互诟良久,俾送还。经过一处,以石为垣,周里许,其内浓烟坌涌,紫烟赫然;门额六字,巨如斗。不能尽识,但记其点画而归。据所记偏旁推之,似是“负心背德之狱”也。

佃户曹自立,稍微认识几个字。他偶然患了寒病,昏昏沉沉地被一个衙役带走了。路途中遇见另一个衙役,说是带错了人,他们相互争吵了很久,最后还是把他送了回来。经过一个用石头砌墙的地方,周长有一里,墙内浓烟翻涌,紫色的火焰汹汹地燃烧着。门上刻有六个字,像斗一般大,他不能够全部认识,只是记住字的笔划回家。根据他记住的偏旁猜测,似乎是写的“负心背德之狱’”。

债鬼

世称殇子为债鬼,是固有之。卢南石言:朱元亭一子病瘵,绵缀时,呻吟自语曰:“是尚欠我十九金。”俄医者投以人参,煎成未饮而逝,其价恰得十九金。此近日事也。或曰:“四海之中,一日之内,殇子不知其凡几,前生逋负者,安得如许之众?”夫死生转毂,因果循环,如恒河之沙,积数不可以测算;如太空之云,变态不可以思议。是诚难拘以一格。然计其大势,则冤愆纠结,生于财货者居多。老子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一生,盖无不役志于是者。顾天地生财,只有此数,此得则彼失,此盈则彼亏。机械于是而生,恩仇于是而起。业缘复起,延及三生。观谋利者之多,可以知索偿者之不少矣。史迁有言:“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君子宁信其有,或可发人深省也。

世上称短命的人为讨债鬼,这原是有的。卢南石说:朱元亭的一个儿子生痨病,当病情危急、气息微弱时,呻吟着自言自语道:“这下还欠我十九两银子。”一会儿医生在药中投入人参,药煎好,还没有来得及服就死了。所用人参正好值十九两银子。这是近日的事情。有人说:“四海之中,一日之内,短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前世欠债的哪里会有如此之多?”要知道死生如转轮,因果循环,就像恒河里的沙,堆积的数量无法测算;就像太空里的云,形态变幻不可思议:这确实难以拘泥于一种形式。但是估计它的多数情况,那么冤仇罪错纠结在一起,由于财物引起的居多。老子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的一生,大概没有不用心于这个的。不过天地所生的财物,只有这个数目。这边得到那边就失去,这边盈余那边就亏损。机巧从这里产生,恩仇从这里结下。善恶业缘的报复,可以延续到三世。我们看谋利的人之多,就可以知道讨债的人不会少了。司马迁说过:“怨毒之于人,甚矣哉!(怨毒对于人来说,真是太可怕了!)”君子宁可相信它是有的,或者可以启发人的深思。

强鬼

里妇新寡,狂且赂邻媪挑之。夜入其闼,阖扉将寝,忽灯光绿暗,缩小如豆,俄爆然一声,红焰四射,圆如二尺许,大如镜,中现人面,乃其故夫也。男女并然仆榻下。家人惊视,其事遂败。或疑嫠妇堕节者众,何以此鬼独有灵?余谓鬼有强弱,人有盛衰。此本强鬼,又值二人之衰,故能为厉耳。

其他茹恨黄泉,冤缠数世者,不知凡几,非竟神随形灭也。或又疑妖物所凭,作此变怪。是或有之。然妖不自兴,因人而兴。亦幽魂怨毒之气,阴阳感召,邪魅乃乘而假借之。不然,陶婴之室,何未闻黎丘之鬼哉?

村里一个女人刚死了丈夫,一个轻佻的家伙贿赂邻居老太太牵线,夜里来到寡妇家。关了门要睡觉时,忽然灯光暗绿,缩小如豆。接着一声爆响,红光四射,形成一个方圆二尺左右,有镜子大小的光环。里面映出一张人脸,竟是寡妇的亡夫。这两个男女一声嚎叫,昏倒在床下。家人吃惊地起来查看,于是奸情败露了。有人说寡妇失节的不少,为什么只有这个鬼有灵?我认为鬼有强弱,人有盛衰。寡妇的亡夫是刚死的强鬼,又赶上这两个人心神不定,所以鬼就能作怪。其他饮恨于地下,几世也翻不了身的鬼,不知有多少。不能认为他们的灵魂会随着形体一起消失了。有人又怀疑是妖物假托亡夫作怪。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不过妖物不会自己无端作怪,它是因人而作怪。也许是在幽魂怨毒之气的感召之下,妖物乘机假托作怪。不然的话,在贞节的鲁国陶婴的房里,怎么没听说有黎丘的鬼呢?

夙因

罗仰山通政在礼曹时,为同官所轧,动辄掣肘,步步如行荆棘中。性素迂滞,渐恚愤成疾。

一日,郁郁枯坐,忽梦至一山,花放水流,风日清旷,觉神思开朗,垒块顿消。沿溪散步,得一茅舍。有老翁延入小坐,言论颇洽。老翁问何以有病容,罗具陈所苦。老翁太息曰:“此有夙因,君所未解。君七百年前为宋黄筌,某即南唐徐熙也。徐之画品,本居黄上。黄恐夺供奉之宠,巧词排抑,使沉论困顿,衔恨之终。其后辗转轮回,未能相遇。今世业缘凑合,乃得一快其宿仇。彼之加于君者,即君之曾加于彼者也,君又何憾焉。大抵无往不复者,天之道;有施必报者,人之情。即已种因,终当结果。其气机之感,如磁之引针:不近则已,近则吸而不解。其怨毒之结,结石之含火:不触则已,触则激而立生。其终不消释,如疾病之隐伏,必有骤发之日。其终相遇合,如日月之旋转,必有交会之躔。然则种种害人之术,适以自害而矣。吾过去生中,与君有旧,因君未悟,故为述忧患之由。君与彼已结果矣,自今以往,慎勿造因可也。”罗洒然有省,胜负之心顿尽;数日之内,宿疾全除。此余十许岁时,闻霍易书先生言。

或曰:“是卫公延璞事,先生偶误记也。”未知其审,并附识之。

通政罗仰山在礼曹做官时,受到同僚的排挤倾轧,每一举动都被掣肘,每一迈步都似走在荆棘丛中。他的性格一向迂腐呆板,毫不灵活,便渐渐积愤成疾。一天,他闷闷不乐地坐着,忽然做梦来到一座山中。山中水流花开,风清日丽,风光宜人。罗仰山顿时觉得神思开朗,郁闷全消。他沿溪散步,见到一所茅舍。有位老翁请他入坐,二人谈得很投机。老翁问他怎么象生病的样子,他向老翁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苦境。老翁长叹说:“这是有夙因的,君没了解罢了。君七百年前是宋朝的黄筌,君的同僚对头就是南唐的徐熙。徐熙的画品,本来高出黄筌之上。但黄筌恐怕他夺走自己的供奉之宠,就巧词排斥压抑,致使徐熙贫困落魄,饮恨而死。以后辗转轮回,二人长期没有相遇。今生业缘凑合,徐熙才得机报其宿仇。他加在君身上的不幸,正是君曾经加在他身上的不幸,君又有什么可以憾恨的呢?世上事情,大体上没有往而不复的。往而必复,这是天道;有恩必报,这是人情。既然已经种上因,终究是要结出果。因果气机的感应,如同磁石吸针,没有靠近也就罢了,一旦靠近就会牢吸不离。怨恨的纠结,如同火石含火,不触则已,一触就会激发生火。冤结一直不消释,就像隐伏的疾病一样,必然会有骤然发作的那一天。冤家终究要相逢,就像旋转的日月一样,必然会有互相交会的那一刻。可见,种种害人之术,恰好是用来害自己的啊!我在以往的生涯中与君有过旧交,由于君没醒悟,所以给君叙述了忧患的根本来由。君与他的冤仇已经了结,从今以后,小心不要再造因就可以了。”罗仰山听后,轻松地解除了思想结症,得失成败的心思顿时一干二净。几天之内,平常积成的疾病就彻底消失了。这是我大约十岁时,听霍易书先生讲的。有人说:“这是卫延璞的事,霍易书先生偶尔记错了。”不知究竟是谁的事,一并附记下来。

鬼讼

田白岩言:康熙中,江南有征漕之案,官吏伏法者数人。数年后,有一人降乩于其友人家,自言方在冥司讼某公。友人骇曰:“某公循吏,且其总督两江,在此案前十余年,何以无故讼之?”乩又书曰:“此案非一日之故矣。方其初萌,褫一官,窜流一二吏,即可消患于未萌。某公博忠厚之名,养痈不治,久而溃裂,吾辈遂遘其难。吾辈病民蛊国,不能仇视现在之执法者也。追原祸本,不某公之讼而谁讼欤?”书讫,乩遂不动。迄不知九幽之下,定谳如何。《金人铭》曰:“涓涓不壅,将为江河;毫未不札,将寻斧柯。”古圣人所见远矣。此鬼所言,要不为无理也。

田白岩说:康熙年间,江南发生了征漕案,官吏有好几人伏法,其中一人的鬼魂在几年之后降乩到他的朋友家。说正在地府里告某公,朋友惊道:“某公是好官,况且他总督两江漕运时,是在这个案子发生前的十多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告他?”鬼魂又在坛上写道:“这案子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刚刚有了苗头时,革除一个官员;流放一两个小吏,就可以把隐患消除了。某公为了博取忠厚的名声,眼看着脓肿而不治,终于溃烂,我们触法被杀。我们害民害国,不能恨现在的执法者。追根溯源,不去告他还去告谁?”写到这里,乩也不动了,如今不知在九泉之下,是怎么结的案。《金人铭》说:“涓涓之流不塞住,终于成为江河;细小的树苗不拔去,将来就得找斧子来砍。”古时圣人真是看得远呵。这个鬼魂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

犬毁妇容

里有姜某者,将死,嘱其妇勿嫁。妇泣诺。后有艳妇之色者,以重价购为妾。方靓妆登车,所蓄犬忽人立怒号,两爪抱持啮妇面,裂其鼻准,并盲其一目。妇容既毁,买者委之去。后亦更无觊觎者。此康熙甲午、乙未间事,故老尚有目睹者。皆曰:“义哉此犬,爱主人以德;智哉此犬,能攻病之本。”余谓犬断不能见及此,此其亡夫厉鬼所凭也。

我家乡有位姜某,临死时嘱咐他的妻子不要再嫁给别人。她哭泣着答应了。后来有一个喜欢她的美貌姿色的人,出了大价钱买她当妾。那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正要上车时,她家里养的狗忽然像一个人似的立起来怒声嚎叫,两只前爪抱着她的脸猛咬,鼻子被咬裂了,并且弄瞎了一只眼睛。她的容貌既然被毁坏,买她的人便不再要她,后来更是没有人愿意来娶她。这是康熙五十三、四年间的事情,因此老人之中还有亲眼看见过这件事的。人们都夸赞这条狗真的是讲义气,时刻不忘记主人的恩德;这条狗真的是够聪明,能够进攻要害处。我认为狗是绝对不可能想到这样一招的,这是姜某的厉鬼附在它的身上才干出来的。

马逸

爱堂先生尝饮酒夜归,马忽惊逸。草树翳荟,沟塍凹凸,几蹶者三四。俄有人自道左出,一手挽辔,一手掖之下,曰:“老母昔蒙拯济,今救君断骨之厄也。”问其姓名,转瞬已失所在矣。先生自忆生平未有是事,不知鬼何以云然。佛经所谓无心布施,功德最大者欤?

爱堂先生曾经饮酒夜归,坐马忽然惊奔起来。草深木盛,沟坎凹凸,多次差点摔下马去。忽然有人从路旁闪出,一手挽辔,一手将爱堂先生搀扶下马,说:“我的老母当初多蒙先生救济,现在我来救先生脱离断骨的厄难。”先生问他的姓名,可是转瞬之间已经人无踪影了。先生回忆自己的生平往事,从来没有救济老妇人的事情,不知拦马鬼为什么要这样讲。难道这就是佛经上所说的‘无心布施’才是最大的功德吧!

张福

张福,杜林镇人也,以负贩为业。

一日,与里豪争路,豪挥仆推堕石桥下。时河冰方结,觚棱如锋刃,颅骨破裂,仅奄奄存一息。里胥故嗛豪,遽闻于官。官利其财,狱颇急。福阴遣母谓豪曰:“君偿我命,与我何益?能为我养老母幼子,则乘我未绝,我到官言失足堕桥下。”豪诺之。福粗知字义,尚能忍痛自书状。生供凿凿,官吏无如何也。

福死之后,豪竟负约。其母屡控于官,终以生供有据,不能直。豪后乘醉夜行,亦马蹶堕桥死。皆曰:“是负福之报矣。”先姚安公曰:“甚哉,治狱之难也!而命案尤难:有顶凶者,甘为人代死;有贿和者,甘鬻其所亲,斯已猝不易诘矣。至于被杀之人,手书供状,云非是人之所杀。此虽皋陶听之,不能入其罪也。倘非负约不偿,致遭鬼殛,则竟以财免矣。讼情万变,何所不有,司刑者可据理率断哉!”

张福是杜林镇人,以担货贩卖为业。一天,同乡里富豪争路,富豪指挥仆人把他推落到了石桥下面。当时河正结冰,棱角就像锋利的刀,他头颅骨被摔得破裂,奄奄地仅存一丝呼吸。里长原本怀恨富豪,立刻报告了官府。官府垂涎富豪的钱财,官司办得很急。张福暗中让他的母亲对富豪说:“您偿了我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能够替我供养老母幼子,那么趁我没有断气,我到官府去说自己是失足掉到了桥下。”富豪答应了。张福略微通识一些文字,这时还能够忍着疼痛自己书写状纸。张生前写的供词确凿,官吏也无可奈何。张福死了之后,富豪竟背弃约言。他的母亲多次到官府控告,终于因为张生前写的供词有凭有据,所以始终不能伸雪。富豪后来乘醉夜行,也因为马颠仆从桥上掉下而死。人们都说:“这是背弃张福的报应了。”先父姚安公说:“审理案件是多么困难啊!而人命案尤其难。有顶替凶犯的甘心替人去死,有行贿讲和的甘心出卖所亲近的人,这已经仓促间不容易询问了。至于被杀的人亲手写的供状,说不是这个人所杀,这即使是虞舜时司法官皋陶来办案,也不能定他的罪。倘若不是背弃约言不兑现,以致遭到鬼的诛杀,那么就会出钱而免罪了。诉讼的情状变化万端,有什么怪事不会发生呢?主管刑法的难道仅仅依据常理就可轻率地判决吗?”

狐戏守财奴

姚安公言:有孙天球者,以财为命,徒手积累至千金;虽妻子冻饿,视如陌落,亦自忍冻饿,不轻用一钱。病革时,陈所积于枕前,一一手自抚摩,曰:“尔竟非我有乎?”呜咽而殁。孙未殁以前,为狐所嬲,每摄其财贷去,使窘急欲死;乃于他所复得之,如是者不一。

又有刘某者,亦以财为命,亦为狐所嬲。一岁除夕,凡刘亲友之贫者,悉馈数金。讶不类其平日所为。旋闻刘床前私箧,为狐盗去二百余金,而得谢柬数十纸。盖孙财乃辛苦所得,狐怪其悭啬,特戏之而已。刘财多由机巧剥削而来,故狐竟散之。其处置亦颇得宜也。

姚安公说:有个叫孙天球的人,把钱财当成他的命,他白手起家积累了千金家产。即便妻子儿女挨冻受饿,他也视作陌生人一样,不管不顾。他自己同样忍冻挨饿,不轻易用一文钱。在病重时,他把挣下的钱都摆在枕头前,一一用手抚摸着说:“你最终还是不归我所有了么?”他呜咽着死去。孙天球没死之前,狐狸戏弄他,常常把他的钱财偷了去,让他急得要死,然后再让他在别处找到。这种事有好几次。又有一位刘某,也把钱财当作命,也被狐狸戏弄过。某年除夕,凡是刘某亲友中贫困的都得到刘某馈赠的礼钱。大家奇怪这不像他平时的作为。继而听说刘某床前的箱子里,被狐狸偷去二百多两银子,而留下感谢的字条数十张。这是因为孙天球的钱财都是辛苦得来的,狐狸嫌他吝啬,只是耍耍他而已。刘某的钱财都是靠玩弄手法剥削而来,所以狐狸把这不义之财分给了别人。这种处置也是极为妥当的。

古寺鬼语

余督学闽中时,幕友钟忻湖言:其友昔在某公幕,因会勘宿古寺中,月色朦胧,见某公窗下有人影,徘徊良久,冉冉下钟楼去。心知为鬼魅,然素有胆,竟蹑往寻之。至则楼门锁闭,楼上似有二人语,其一曰:“君何以空返?”其一曰:“此地罕有官吏至,今幸两官共宿,将俟人静讼吾冤,顷窃听所言,非揣摩迎合之方,即消弭弥缝之术,是不足以办吾事,故废然返。”语毕,似有太息声。再听之,竟寂然矣。

次日,阴告主人。果变色摇手,戒勿多事。迄不知其何冤也。余谓此君友有嗛于主人,故造斯言,形容其巧于趋避,为鬼揶揄耳。若就此一事而论,鬼非目睹,语未耳闻,恍惚杳冥,茫无实据,虽阎罗包老,亦无可措手,顾乃责之于某公乎?

我提督福建学政时,师爷钟忻湖说:他的朋友过去在某公的幕府里,因为会同查勘住宿在古寺里。月色朦胧中,看见某公的窗下有人影徘徊了很久,慢慢地上钟楼而去。他心里知道是鬼怪,但是素来有胆量,仍暗暗跟随前往寻找。到了钟楼前,楼门已关闭上锁,听见楼上好像有两人在谈话。其中一个说:“您为什么空着回来?”另一个说:“这里很少有官吏来,今天幸而有两个官员一起住宿,将等待夜深人静以后申诉我的冤情。刚才偷听他们所说的话,不是揣摩迎合上司的方法,就是消除填补设法遮掩的手段,这不足以办理我的事,所以失望地回来了。”说完,好像有叹息的声音。再听,竟沉寂了。第二天,暗中告诉主人,主人果然变了脸色摇摇手。告戒他不要多事,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冤情,我说这是你的朋友怀恨于他的主人,所以造出这番话,形容他的巧于趋吉避祸,被鬼所侮弄罢了。如果就这一件事情而论,鬼不是亲眼目睹,话没有亲耳听到。恍惚遥远,茫茫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即使是阎罗王、包龙图,也没有办法着手处理,而竟求之于某公吗?

狐戏学究

平原董秋原言:海丰有僧寺,素多狐,时时掷瓦石嬲人。一学究借东厢三楹授徒,闻有是事,自诣佛殿诃责之。数夕寂然,学究有德色。

一日,东翁过谈,拱揖之顷,忽袖中一卷堕地。取视,乃秘视图也。东翁默然去。次日,生徒不至矣。狐未犯人,人乃犯狐,竟反为狐所中。君子之于小人,谨备之而已;无故而触其锋,鲜不败也。

平原人董秋原说:海丰有座和尚庙,一向有很多狐狸,常常扔弃瓦块石头耍弄人。一个学究租借东厢的三间房屋教授他的学生,听见有这种事情,就走到佛殿上去大声呵斥狐狸,从此以后安静了几个夜晚。学究自以为是,便洋洋得意。有一天,东邻的老人到他这里来聊天,两个人拱手作揖的时候,学究的袖子里面忽然有一卷东西掉落在地上。他们拾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张春宫图。老人默默无语不再说什么,第二天学生们却都不来了。狐狸没有侵犯人类,人类却去冒犯狐狸,以致于反而被狐狸算计。君子对于小人,应当谨慎地进行自我防备,无缘无故地去招惹他,没有不自讨晦气的。

周将军

关帝祠中,皆塑周将军,其名则不见于史传。考元鲁贞《汉寿亭侯庙碑》,已有“乘赤兔兮从周仓”语,则其来已久,其灵亦最著。里媪有刘破车者,言其夫尝醉眠关帝香案前,梦周将军蹴之起,左股青痕,越半月乃消。

关帝祠中都有周将军的塑像,他的名字却不见于史书传记。考察元代鲁贞的《汉寿亭侯庙碑》,已经有“乘赤兔兮从周仓”一语,那么可知周仓一名由来已久,周仓将军的灵通也最显著。有个叫刘破车的村里老妇,说她丈夫曾醉酒睡在关帝的香案前,梦见周将军踢他起来。起来后左股有青痕,过了半月才消失。

冥吏话轮回

谓鬼无轮回,则自古至今,鬼日日增,将大地不能容。谓鬼有轮回,则此死彼生,旋即易形而去,又当世间无一鬼。贩夫田妇,往往转生,似无轮回者。荒阡废冢,往往见鬼,又似有不轮回者。

表兄安天石,尝卧疾,魂至冥府,以此问司籍之吏。吏曰:“有轮回,有不轮回。轮回者三途:有福受报,有罪受报,有恩有怨者受报。不轮回者亦三途:圣贤仙佛不入轮回,无间地狱不得轮回,无罪无福之人,听其游行于墟墓,余气未尽则存,余气渐消则灭。如露珠水泡,倏有倏无;如闲花野草,自荣自落。如是者无可轮回。或无依魂魄,附人感孕,谓之偷生。高行缁黄,转世借形,谓之夺舍。是皆偶然变形,不在轮回常理之中。至于神灵下降,辅佐明时;魔怪群生,纵横杀劫。是又气数所成,不以轮回论矣。”天石固不信轮回者,病痊以后,尝举以告人曰:“据其所言,乃凿然成理。”

说鬼不能轮回转生,那么从古到今,鬼天天增加,大地就要容纳不下了。说鬼能轮回转生,那么这个死了那个生了,转瞬变换形貌而去,世上就不该有鬼了。连做买卖的和种地的农妇,也往往转生,好像没有不轮回转生的;而在荒野老坟里,时常见到鬼,又好像有不轮回转生的。表兄安天石曾卧病在床,魂灵到了地府,就这事问管藉册的官吏。官吏说:“有轮回的,有不轮回的。轮回的有三类:有福的要受报应,有罪的要受报应,有恩有怨的也要受报应。不轮回的也有三类:圣贤和仙佛,不在轮回之数;堕入无间地狱中的,不能轮回;无罪无福的人,则任它在墓坟间闲逛,余气未尽就存在着,余气渐消了就灭掉,好像露珠水泡,忽有忽无,好像闲花野草,自荣自枯,这样的鬼没什么可轮回的。有的无所凭依的鬼魂,附在人身上孕育,称为偷生。德行高尚的和尚、道士,借别人的形体转世,称为夺舍。这些都是偶然的变移,不在正常的轮回范围之中。至于神灵下凡,辅佐圣明的朝代,妖魔鬼怪转世,纵横杀掠,则是由气数决定的,不能以轮回来看待。”天石本来不信轮回,病愈之后,时常举出这件事对别人说:“据这个鬼官说的看,确实有道理。”

司禄神语

星士虞春潭,为人推算,多奇中。偶薄游襄汉,与士人同舟,论颇款洽。久而怪其不眠不食,疑为仙鬼。夜中密诘之。士人曰:“我非仙非鬼,文昌司禄之神也,有事诣南岳。与君有缘,故得数日周旋耳。”虞因问之曰:“吾于命理,自谓颇深。尝推某当大贵,而竟无验。君司禄籍,当知其由。”士人曰:“是命本贵,以热中,削减十之七矣。”虞曰:“仕官热中,是亦常情,何冥滴若是之重?”士人曰:“仕官热中,其强悍者必怙权,怙权者必狠而愎;其孱弱者必固位,固位者必险而深。且怙权固位,是必躁竟,躁竟相轧,是必排挤。至于排挤,则不问人之贤否,而问党之异同;不计事之可否,而计己之胜负。流弊不可胜言矣。是其恶在贪酷上,寿且削减,何止于禄乎!”虞阳记其语。越两岁余,某果卒。

算命先生虞春潭,给人家测命,大部分都很灵验。有一次他去襄阳、汉阳一带游历,与一位读书人同乘一只船,两人闲聊非常融洽投机。时间一长发现这个读书人不睡不吃,便怀疑他是仙鬼之类。深夜里偷偷地问他,读书人回答道:“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而是天上的文曲星。由于有事要到南岳去,因为和你有一段缘份,所以能够聚在一起盘桓几天。”虞春潭问他:“我对于算命,自认为造诣很深,但是推测某某应当大贵却不灵验。你主宰功名、禄位,理该知道原因。”读书人说:“这个人的命运本来应当大贵,无奈他太热衷于做官,以致于被减去了十分之七。”虞春潭说:“热衷于做官,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地府要惩罚他这么厉害呢?”读书人答:“热衷于做官,那些强悍的人肯定会借助权力作威作福,作威作福的人肯定阴险狠毒而且刚愎自用;软弱的人必然要保护自己的官位,这样的人必然要狡诈多变而且深藏不露。况且,持权作恶,拼命地保住官位,是一定要争宠斗胜,进而相互之间倾轧、排挤。到了这个地步,则不论人贤或者不贤,只论你与我是不是一伙的。不管事情该不该办理,只管你对我有没有好处,它的弊端一时间就讲也讲不完了。这种罪恶比较贪婪残酷更加严重,因此那人还需要减短寿命,又何止于减少福禄呢!”虞春潭暗暗地牢记住了读书人的话语,过了两年多,某某果然死去。

狐妾

张铉耳先生之族,有以狐女为妾者,别营静室居之。床帷器具,与人无异,但自有婢媪,不用张之奴隶耳。室无纤尘,惟久坐觉阴气森然;亦时闻笑语,然不睹其形。

张故巨族,每姻戚宴集,多请一见,皆不许。一日,张固强之。则曰:“某家某娘子犹可,他人断不可也。”人室相晤,举止娴雅,貌似三十许人。

诘以室中寒凛之故,曰:“娘子自心悸耳,室故无他也。”后张诘以独见是人之故。曰:“人阳类,鬼阴类,狐介于人鬼之间,然亦阴类也。故出恒以夜,白昼盛阳之时,不敢轻与人接也。某娘子阳气已衰,故吾得见。”张惕然曰:“汝日与吾寝处,吾其衰乎?”曰:“此别有故。凡狐之媚人有两途:一曰蛊惑,一曰夙因。蛊惑者阳为阴蚀,则病,蚀尽则死;夙因则人本有缘,气息相感,阴阳翕合,故可久而相安。然蛊惑者十之九,夙因者十之一。其蛊惑者亦必自称夙因,但以伤人不伤人知其真伪耳。”后见之人果不久下世。

张铉耳先生的同族人中,有以狐女做妾的,另外营建僻静的居室给她住。床榻帷帐日用器具同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她自己有婢女仆妇,不用张的奴仆罢了。室内没有一点灰尘,只是尘久了感觉阴气森森,也时常听到室内说笑的声音,而看不见说笑者的形体。张本来是个大族,每当亲戚宴会,来宾多请求见她一面,都没有得到允许。一天,张一定要勉强她,她就说:“某家的某娘子还可以,别的人一律不见。”某娘子进入室内和她会晤,见她举止娴静优雅,相貌好像三十来岁的人。问到她室中寒冷的缘故,回答说:“娘子自己心中害怕罢了,这屋子原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后来张问起她单单见这个人的缘故,回答说:“人是阳类,鬼是阴类,狐介于人鬼之间,但也是阴类。所以出来经常是在夜间,白天阳气盛的时候,不敢轻易同人接触。某娘子阳气已经衰微,所以我能够见。”张惶恐地说:“你每天和我同寝共处,我恐怕衰弱了吧?”回答说:“这个别有缘故。凡是狐的诱惑人,有两条路:一叫蛊惑,一叫夙因。蛊惑的,阳气被阴气所侵蚀,侵蚀完了就死;夙因则与人本来有缘份,气自然相感应,阴阳调合,所以可以长久而相安。但是蛊惑的占十分之九,夙因的只占十分之一。那些蛊惑的也必然自称是夙因,但用伤害人不伤害人可以知道它的真假罢了。”后来见到她的那个妇人,果然不久就去世了。

改行从善

罗与贾比屋而居,罗富贾贫。罗欲并贾宅,而勒其值;以售他人,罗又阴挠之。久而益窘,不得已减值售罗。罗经营改造,土木一新。落成之日,盛筳祭神。纸钱甫燃,忽狂风卷起,著梁上,烈焰骤发,烟煤迸散如雨落。弹指间,寸椽不遗,并其旧庐癎焉。方火起时,众人交救。罗拊膺止之,曰:“顷火光中,吾恍惚见贾之亡父。是其怨毒之所为,救无益也。吾悔无及矣。”急呼贾子至,以腴田二十亩书券赠之。自是改行从善,竟以寿考终。

罗某和贾某住邻居,罗某富而贾某贫。罗某要买贾某的房子,却使劲压价。贾某要另找买主,罗某又暗中阻挠。时间长了,贾某越发贫穷,不得已减价卖给了罗某。罗某经营改造,使之焕然一新。完工那天,大宴宾客,祭祀鬼神。他刚点燃纸钱,忽被狂风卷到房梁上,于是烈焰骤起,烧得火星灰尘迸散如下雨。弹指之间,烧得一片灰烬,连他的原住房也烧了。火刚起来时,大家一起扑火,罗某却捶着胸脯制止。后来他说:“刚才在火光中,我恍惚看见贾某的亡父。这是他因为怨恨我所进行的报复,救也没有用。我真后悔呵!”罗某急忙找来贾某,送给他二十亩良田,并写了契约送给他。从此罗某一心向善,竟得以长寿善终。

河工某官

沧州樊氏扶乩,河工某官在焉。降乩者关帝也,忽大书曰:“某来前!汝具文忏悔,语多回护。对神尚尔,对人可知。夫误伤人者,过也,回护则恶矣。天道宥过而殛恶,其听汝巧辩乎?”其人伏地惕息,挥汗如雨。自是怏怏如有失,数日病卒。竟不知所忏悔者何事也。

沧州樊氏举行扶乩降神时,河工某位官员也来祈祷求神。降临的神是关帝,忽然乩架写出大字说:“某某官员到前面来!你写出文字作忏悔,言语多是回护自己,对神还这样,对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误伤人仅不过是一种过错,可你这一回护则构成了罪恶。天道原谅过错而诛杀罪恶,难道肯听你进行巧辩吗?”这位河工官员伏在地上不敢动,吓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闷闷不乐,似乎丢了魂,几个月以后就病死了。人们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他忏悔的是什么事情。

代死为神

褚寺农家有妇姑同寝者,夜雨墙圮,泥土簌簌下。妇闻声急起,以背负墙,而疾呼姑醒。姑匍匐堕炕下,妇竟压焉,其尸正当姑卧处。是真孝妇,以微贱无人闻于官,久而并佚其姓氏矣。相传妇死之后,姑哭之恸。

一日,邻人告其姑曰:“夜梦汝妇冠帔来曰:‘传语我姑,无哭我。我以代死之故,今已为神矣。”乡之父老皆曰:“吾夜所梦亦如是。”或曰:“妇果为神,何不示梦于其姑?此乡邻欲缓其恸,造是言也。”余谓忠孝节义,殁必为神。天道昭昭,历有证验。此事可以信其有。即日一人造言,众人附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人心以为神,天亦必以为神矣,何必又疑其妄焉。

褚寺的农家有一个媳妇和她的婆婆在一块儿睡觉,夜晚下雨使墙壁眼看着将要倒塌了,泥土稀稀拉拉地往下掉。媳妇听见声音急忙起来,用背顶着墙壁而使劲喊叫她的婆婆醒过来。她的婆婆躬着身子掉到了炕下,媳妇却被墙壁压死,尸体正巧倒在婆婆躺卧的地方。这真是一个孝妇,可是由于她的出身低贱而没有人报告给官府,时间一长,就连她的姓名也忘记了。相传在她死了之后,她的婆婆哭得非常伤心。有一天,邻居告诉她的婆婆说:“深夜里,做梦见到你的媳妇戴冠披帔而来,说道:‘请转告我的婆婆,不要再为我哭泣不停。我因为代替我的婆婆死去的原故,如今已经被封为神灵了。’”乡中的父老们也都传言:“我在深夜里也做了这样的梦儿。”有的人便发问:“这个媳妇如果真的成了神灵,她为什么不托梦给她的婆婆呢?可见这是乡亲们为了安慰老人家不要再痛心,就编造出这么一段故事来。”我认为,忠孝节义的人,死去后必定会封为神灵。天道光明公正,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证实这一点。因此,只能相信真的有这种事情。即使是由一个人编造出来的,大家却众声附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书·泰誓》中说:“天所见就是民所见,天所听就是民所听。”人们都从心里认为这个媳妇是神灵,那么上天也必定认为她是神灵。这样又有什么必要去怀疑这个传言是不是真实的呢?

相交以心

长山聂松岩,以篆刻游京师。尝馆余家,言其乡有与狐友者,每宾朋宴集,招之同坐。饮食笑语,无异于人,惟闻声而不睹其形耳。或强使相见,曰:“对面不睹,何以为相交?”狐曰:“相交者交以心,非交以貌也。夫人心叵测,险于山川,机阱万端,由斯隐伏。诸君不见其心,以貌相交,反以为密;于不见貌者,反以为疏。不亦悖乎?”田白岩曰:“此狐之阅世深矣。”

长山聂松岩以善于雕刻印章游历京城,曾经在我家坐馆,说他的家乡有同狐交友的。每当宾客朋友宴会,招呼它同坐,饮食谈笑,同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听到它的声音而看不见他的身形罢了。有人强要它相见,说:“面对面看不到,怎么算是相交呢?”狐说:“相交是以心相交,不是以貌相交。要知道人心难以测度,深险过于山川;设置种种机关陷阱坑害人,从这里隐藏埋伏。诸位不见他的心,以貌相交,反以为亲密;对于不见貌的,反以为疏远,不也荒谬吗?”田白岩说:“这个狐精的阅历世情可以说是很深了。”

胆怯见鬼

肃宁老儒王德安,康熙丙戌进士也,先姚安公从受业焉。尝夏日过友人家,爱其园亭轩爽,欲下榻于是,友人以夜有鬼物辞。王因举所见一事曰:“江南岑生,尝借宿沧州张蝶庄家。壁张钟馗像,其高如人。前复陈一自鸣钟。岑沉醉就寝,皆未及见。夜半酒醒,月明如昼,闻机轮格格,已诧甚,忽见画像,以为奇鬼,取案上之端砚仰击之。大声砰然,震动户牖。僮仆排闼入视,则墨渖淋漓,头面俱黑;画前钟及玉瓶磁鼎,已碎裂矣。闻者无不绝倒。然则动云见鬼,皆人自胆怯耳,鬼究在何处耶?”语甫脱口,墙隅忽应声曰:“鬼即在此,夜当拜谒,幸勿以砚见击。”王默然竟出。后尝举以告门人曰:“鬼无白昼对语理,此必狐也。吾德恐不足胜妖,是以避之。”盖终持无鬼之论也。

肃宁的老儒王德安,是康熙四十五年的进士,先父姚安公曾拜他为师。一年夏天,他到朋友家,喜爱园中亭子的宽敞凉爽,要住在这儿。朋友说这儿闹鬼,不让他住在亭子里。于是王德安说了亲眼见到的一件事:“江南的岑某,曾在沧州的张蝶庄家借宿。屋里墙上挂着钟馗像,像人那么高,像前摆着一架自鸣钟。岑某因大醉,没有看见这些。半夜酒醒后,外面月光明亮如白天。他听见自鸣钟的齿轮声格格响,已感到惊异,忽又看见画像,以为是奇鬼,便拿过桌上的端砚,仰面打去。砰然一声,震动了门窗。僮仆们闯进门来查看,只见岑某身上墨汁淋漓,头脸都是黑的。画像前面的自鸣钟和玉瓶磁鼎,都已碎裂了。听到这事的人都笑破了肚皮。人们动不动就说有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鬼究竟在哪儿?”他刚说完!墙角忽然有搭腔的说:“鬼就在这儿,夜里就来拜访你,可别用砚台砸我。”王德安默然无声地走了。后来他把这事告诉门生,说:“鬼不可能在大白天和人对答,这肯定是狐狸。我的德行恐怕制不住妖狐,所以避开它。”就是说,他还是坚持无鬼论。

明器

明器,古之葬礼也,后世复造纸车纸马。孟云卿《古挽歌》曰:“冥冥何所须?尽我生人意。”盖姑以缓恸云耳。

然长儿汝佶病革时,其奴为焚一纸马,汝佶绝而复苏,曰:“吾魂出门,茫茫然不知所向。遇老仆王连升牵一马来,送我归。恨其足跛,颇颠簸不适。”焚马之奴泫然曰:“是奴罪也。举火时实误折其足。”

又六从舅母常氏弥留时,喃喃自语曰:“适往看新宅颇佳,但东壁损坏,无奈何?”侍疾者往视其棺,果左侧穿一小孔,匠与督工者尚均未觉也。

明器,是古代丧葬用的礼器,后世造纸车纸马。孟云卿写的《古挽歌》中说:“在冥冥之中还需要什么,才能够满足我活着的人的心意。”大概是说姑且用来缓解悲痛罢了。然而,我的长子汝佶病危时,他的女儿给他烧了一匹纸马。汝佶断了气却又苏醒过来说:“我的魂魄出了门口,茫茫然地不知晓要往哪儿去。遇见老仆人王连升牵着一匹马过来,送我走。遗憾的是马跛足,颠簸得很不舒服。”烧纸马的仆从哭泣着讨饶:“这是我的过错,点火的时候一不小心折了一条马腿。”还有我的六堂舅母常氏在弥留之际,喃喃自语道:“刚才去看了新房子真的不错,只是东边的墙壁损坏了,可怎么办呢?”守在一旁的人去查视她的棺材,果然左侧坏了,有一个小洞。木匠和监工的,都未曾发现这个洞。

穷达有命

李又聃先生言:昔有寒士下第者,焚其遗卷,牒诉于文昌祠。夜梦神语曰:“尔读书半生,尚不知穷达有命耶?”尝侍先姚安公,偶述是事。先姚安公咈然曰:“又聃应举之士,传此语则可。汝辈手掌文衡者,传此语则不可。聚奎堂柱有熊孝感相国题联曰:‘赫赫科条,袖里常存惟白简;明明案犊,帘前何处有朱衣?’汝未之见乎?”

李又聃先生说:过去有清寒士子落第的,焚烧他留下的试卷,状诉于文昌祠。夜里梦见神对他说:“你读书半辈子了,还不知道穷困通达都有命吗?”我曾经随侍先父姚安公,偶而说起这件事,姚安公不悦地说:“又聃是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传述这样的话还可以。你等是亲手掌握判定文章高下以取士的权力的,传述这样的话就不可以了。聚奎堂柱子上有孝感熊相国题写的联语说:‘赫赫科条$,袖里常存惟白简;明明案牍,帘前何处有朱衣?’你没有见到吗?”

李玉典言

海阳李玉典前辈言:有两生读书佛寺,夜方媟狎,急壁上现大圆镜,径丈余,光明如昼,毫发毕睹。闻檐际语曰:“佛法广大,固不汝嗔。但汝自视镜中,是何形状?”余谓幽期密约,必无人在旁,是谁见之?两生断无自言理,又何以闻之?然其事为理所宜有,固不必以子虚乌有视之。

玉典又言:有老儒设帐废圃中。一夜闻垣外吟哦声,俄又闻辩论声,又闻嚣争声,又闻诟詈声,久之遂闻殴击声。圃后旷无居人,心知为鬼。方战栗间,已斗至窗外。其一盛气大呼曰:“渠评驳吾文,实为冤愤!今同就正于先生。”因朗吟数百言,句句手自击节。其一且呻吟呼痛,且微哂之。老儒惕息不敢言。其一厉声曰:“先生究以为如何?”老儒嗫嚅久之,以额叩枕曰:“鸡肋不足以当尊拳。”其一大笑去,其一往来窗户,气咻咻然,至鸡鸣乃寂云。闻之胶州法黄裳。余谓此亦黄裳寓言也。

海阳李玉典前辈说:有两个书生在佛寺读书,夜间二人搞同性恋。忽然墙壁上现出一面大圆镜,直径一丈多长,光明得就象白天一般,二生的毫毛头发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镜中。听到屋檐有声音说:“佛法广大,本不责怪你们。但你们自己朝镜中看看,是什么样子?”我认为这种幽期密约式的勾当,必定无其他人在场,是谁看见的呢?二生绝对没有主动向人宣扬的道理,又是从哪里听到这件事情的呢?然而,这件事是情理中应该有的事,不一定要看为子虚乌有。李玉典又说:有位老儒在一个荒废园子中设馆授徒。一天夜间,听到墙外有吟诵诗文的声音,一会儿又听到了辩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随后是辱骂声,时间一长又传来了殴打的声音。园子后面是空无人居的旷野,老儒心里明白这是鬼在活动。他正在害怕发抖,殴打声已经来到窗外,其中一位盛气十足的鬼高声呼叫:“他评驳贬斥我的诗文,实在令人气愤,现在共同来请先生指正。”随后朗诵了数百句诗文,一边朗诵,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另一鬼呻吟喊疼,而且对朗诵流露着几分嘲笑。老儒害怕不敢作声,窗外诵诗文的鬼厉声问道:“先生究竟以为怎么样?”老儒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久,这才用额叩枕说:“我这把瘦骨头可经受不住老兄的尊拳。”呻吟的鬼放声大笑着走了,朗诵的鬼气咻咻地在窗前走来走去,直到鸡叫才安静下来。据李玉典说,他是从胶州法黄裳那里听来的。我认为这也是法黄裳编造的寓言。

绝代丽女

天津孟生文熺,有隽才,张石粼先生最爱之。一日,扫墓归,遇孟于路旁酒肆。见其壁上新写一诗,曰:“东风翦翦漾春衣,信步寻芳信步归。红映桃花人一笑,绿遮杨柳燕双飞。徘徊曲径怜香草,惆怅乔林挂落晖。记取今朝延伫处,酒楼西畔是柴扉。”诘其所以,讳不言。固诘之,始云适于道侧见丽女,其容绝代,故坐此冀其再出。张问其处,孟手指之。张大骇曰:“是某家坟院,荒废久矣,安得有是?”同往寻之,果马鬣蓬科,杳无人迹。

天津人孟文熺很有才,张石粼先生最喜欢他。有一天,张石邻扫墓回来,在路旁的酒店里遇见了孟文熺,看见他在墙上新题了一首诗:“东风阵阵荡动春天的衣裳,信步去野外寻芳又信步回来。红花映着桃花般的娇容一笑而去,只见杨柳翠绿之中有燕子双飞。徘徊在曲径上爱怜香草,惆怅地望着夕阳已挂在树枝上。记着今天徘徊的地方,就是酒楼西边有柴门的那一家。”张石邻问他写这首诗的原因,他不说。经再三追问,他才说:“刚才在道旁见了一个美女,漂亮得倾城倾国,所以坐在这儿等她再出来。”张石邻问美女去了哪儿,孟文熺指给张看。张石邻大惊道:“那是某某家的坟地,荒废已久了。哪有什么美女?”两人一起去看,果然坟丘起伏,荒草没径,连个人影也没有。

冥罚

余在乌鲁木齐时,一日,报军校王某差运伊犁军械,其妻独处。今日过午,门不启,呼之不应,当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则男女二人共枕卧,裸体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来,亦无识者。研问邻里,茫无端绪,拟以疑狱结矣。是夕女尸忽呻吟,守者惊视,已复生。越日能言,自供与是人幼相爱,既嫁犹私会。后随夫驻防西域,是人念不释,复寻访而来;甫至门,即引入室。故邻里皆未觉。虑暂会终离,遂相约同死,受刃时痛极昏迷,倏如梦觉,则魂已离体。急觅是人,不知何往,惟独立沙碛中,白草黄云,四无边际。正彷徨间,为一鬼缚去。至一官府,甚见诘辱,云是虽无耻,命尚未终;叱杖一百,驱之返。杖乃铁铸,不胜楚毒,复晕绝。及渐苏,则回生矣。视其股,果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罚,奸罪可勿重科矣。”余乌鲁木齐杂诗有曰:“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

即咏此事也。

我在乌鲁木齐供职时,有一天,下属匆匆来报:军校王某已奉命出差伊犁押运军火,他妻子一人在家,今天已过中午门还不开,叫了几次,无人应答,恐怕出了大事。于是,我命令乌鲁木齐同知木金泰去看看。破门进去,发现两个男女赤身裸体,同床相抱,剖腹而死。问这男人的籍贯,无人知道从何地来,也没一人认识他。于是去邻居打听,也没有头绪。只好计划当作一桩疑案草草了结。当天晚上,女尸的嘴里突然发出了凄凉的呻吟声,两唇艰难地一张一合。看守吃惊不小,走近一看!原来女人已活了过来。第二天,她竟能说话了,经审,她供认道:“我从小与他两小无猜,彼此相爱,结婚后两人还保持了一种幽会的习惯。后来,我跟随丈夫驻防西域,他仍念念不忘,寻踪而来。他刚到,我就把他藏在屋里,所以邻居们都没有发现。一想到相聚是暂时的而分别是永久的,于是相约一起死后在阴间长相守。自杀时,感到痛苦不堪。接着,昏迷过去,忽然象做了个梦,灵魂脱离躯体而去,我急跟着他去,却不知他的踪影。我只好独自站在沙漠中,只见绿草白云,四周渺无边际。正在彷徨之间,一个鬼把我绑走了,来到一个官府,受了好一顿严刑拷打,百般羞辱。最后,官长说我虽然无耻与野男子交合,命却没有终结,喝令又打我一百大板,把我赶了回来。那板子都是铁铸的,打在我身子上,真是痛不欲生,我又昏死过去。等慢慢苏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又起死回生了。”查验了她的腿,果然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驻防大臣巴公说:“她已受到了地府的惩罚,通奸罪我们就不必追究了。”我的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梓,一生肠断华山畿。”咏唱的正是这件事。

鬼亦大佳

朱青雷言:尝与高西园散步水次,时春冰初泮,净绿瀛溶。高曰:“忆晚唐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句,无一字言春色,而晴波滑笏之状,如在目前。惜不记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对,闻老柳后有人语曰:“此初唐刘希夷诗,非晚唐也。”趋视无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见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见亦大佳,但恐不肯相见耳。”对树三楫而行。旧检刘诗,果有此二语,余偶以告戴东原,东原因言:有两生烛下对谈,争《春秋》周正夏正,往复甚苦。窗外急太息言曰:“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必词费也?”出视窗外,惟一小童方酣睡。

观此二事,儒者日谈考证,讲“曰若稽古”,动至十四万言。安知冥冥之中,无在旁揶揄者乎?

朱青云说:他曾经同高西园在水边散步,这时早春的冰刚刚融解,明净的绿水波纹流动。高说:“回忆晚唐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的句子,没有一个字说到春水,而晴天的水波动荡不定的样子,像在眼前。可惜不记得他的姓名了。”朱正在沉思未作回答之际,听见老柳树后面有人说话道:“这是初唐刘希夷的诗,并不是晚唐人所作。”走过去看,并无一人。朱惶恐不安地说:“白日见鬼了。”高微笑着说:“像这样的鬼见一见,倒也非常好,但恐怕他不肯出来相见罢了。”说完,对着树作了三个揖而行。回来翻检刘的诗,果然有这两句话。我偶然把这事告诉了戴东原,东原因而说起,有两个书生在烛光下对谈,争论《春秋》的周正、夏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窗外忽然有声音叹息说:“左氏是周时人,不会不知道周代的正朔,二位先生何必耗费言词呢?”出去看窗外,只有一个小僮,正在熟睡。观看这两件事,儒家学者天天谈考证,讲《尚书·尧典》的“曰若稽古”,动不动至于十四万字,怎么知道渺渺茫茫之中,没有人在旁边嘲笑的呢?

驴语

聂松岩言:即墨于生,骑一驴赴京师。中路憩高岗上,系驴于树,而倚石假寐。忽见驴昂首四顾,浩然叹曰:“不至此地数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旧径矣。”于故好奇,闻之跃然起曰:“此宋处宗长鸣鸡也,日日乘之共谈,不患长途寂寞矣。”揖而与言,驴啮草不应。反覆开导,约与为忘形交,驴亦若勿闻。怒而痛鞭之,驴跳掷狂吼,终不能言。竟棰折一足,鬻于屠肆,徒步以归。

此事绝可笑,殆睡梦中误听耶?抑此驴夙生冤谴,有物凭之,以激于之怒杀耶?

聂松岩说:即墨的于生,骑着一头驴子前往京师,中途在一个高岗上休息,将驴子系在树上,自己则倚着石头闭目养神。忽然看到驴子昂头向四处张望,感叹地说:“几十年没到此地来,青山如故,但村落已经不是当年的布局了。”于生一向好奇,听到驴子说话,一跃而起,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此驴就像是宋处宗的长鸣鸡呀!我每天骑着与它闲谈,就不怕一路长途的寂寞了。”于是拱手作揖,对驴说话,驴却自顾吃草,没有应声。于生反复开导恳求,表示愿与驴子结成忘形之交,驴子仍然好像没听见。于生大怒,用鞭狠抽驴子,驴子蹦跳狂吼,可就是不能说话。最后打断了驴子一条腿,只好卖给屠夫,自己徒步返回家来。这件事情十分可笑,是睡梦中听错了呢?还是这头驴有夙生冤债,灵物凭依在身上说话,用以激怒于生,使驴子遭到挨打被杀呢?

狐斗

三叔父仪南公,有健仆毕四,善弋猎,能挽十石弓。恒捕鹑于野。凡捕鹑者必以夜,先以藁秸插地,如禾陇之状,而布网于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鹑声吹之。鹑既集,先微惊之,使渐次避入藁秸中;然后大声惊之,使群飞突起,则悉触网矣。吹管时,其声凄咽,往往误引鬼物至,故必筑团焦自卫,而携兵仗以备之。

一夜,月明之下,见老叟作礼曰:“我狐也,儿孙与北村狐构畔,举族械战。彼阵擒我一女,每战必反接驱出以辱我;我亦阵擒彼一妾,如所施报焉。由此仇益结,约今夜决战于此。闻君义侠,乞助一臂力,则没齿感恩。持铁尺者彼,持刀者我也。”毕故好事,忻然随之往,翳丛薄间。两阵既交,两狐血战不解,至相抱手搏。毕审视既的,控弦一发,射北村狐踣。不虞弓勍矢铦,贯腹而过,并老叟洞腋殪焉。两阵各惶遽,夺尸弃俘囚而遁。毕解二狐之缚,且告之曰:“传语尔族,两家胜败相当,可以解冤矣。”先是北村每夜闻战声,自此遂寂。此与李冰事相类;然冰战江神为捍灾御患,此狐逞其私愤,两斗不已,卒至两伤。是亦不可以已乎。

三叔南仪公有个很能干的仆人,叫毕四。他善于打猎,能拉动十石拉力的弓,常在野外捕鹌鹑。捕鹌鹑必须在夜里,先把稻麦的杆插在地上,像是禾垄的样子,而上面张上网。用牛角作成曲管,学着鹌鹑的叫声吹。鹌鹑飞来之后,先稍微地吓吓它们,使它们陆续躲进稻麦杆丛里,然后再大声惊吓,让它们惊飞,就触到网上了。吹牛角时,声音凄咽,往往误把妖鬼引了来,因此必须建一座茅棚自卫,并带着武器防身。一天夜里,月光明亮,一个老人来行了礼说:“我是狐狸,儿孙们和北村的狐狸结下冤仇,全族都参加械斗。混战中,对方捉去我的一个女儿,每次械斗时就把她反绑了拉出来羞辱我。我方也捉了他们的一个妾,也照他们的样子予以报复。因此双方的仇越结越深,约定今晚在这儿决战。听说你是位很讲侠义的人,请求你帮我一臂之力,那么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对方用的武器是铁尺,我用的武器是刀。”毕四本来就好事,很痛快地跟着老人前去,躲藏在树丛中。待两方交兵之后,两个狐狸血战在一起,以致相抱着搏斗起来,毕四瞄准了目标,一箭射去,把北村的狐狸射倒了。不料弓力太强,箭头太锋利,竟穿透北村狐狸的腹部,没入老人的腋下,两狐都死了。双方各自惊慌失措地抢尸,扔了俘虏逃走了。毕四给狐妾和狐女解了绑绳,告诉她们:“传话给你们的家族,两家胜败差不多,从此可以解除冤仇了。”在这以前,北村的人每到夜里就听见杀声连天,从这以后就安静下来了。这事和李冰的事差不多。不过李冰斗江神,是为了防御灾祸为民除害,这些狐狸却只为了泄私愤而斗个不停,终于两败俱伤。这是不能叫人苟同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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