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6-04 12:47:54来源:法律常识
封面新闻 记者 田之路
“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可能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张娴(化名)收到法院快递的判决书后,她紧张地拆开,当看到“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八个字的时候,放声痛哭。
近900天里,她打了几场官司,因不断上诉放弃了工作。一切源于一次肮脏的拥抱,张娴曾经的上司在一个房间内对其进行性骚扰。她却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在了解到同事兼好友王丽(化名)有更甚的遭遇时,两人将上司李某告上法庭。几经上诉宣判,李某(化名)性骚扰案尘埃落定,成为中国首例以“性骚扰损害责任纠纷”独立案由胜诉的案件。
判决生效后,李某拒绝公开道歉,法院依法强制执行将其道歉刊登在媒体。但李某早已离开事发地后去了外省,目前依然活跃在公益行业。
法院执行文书
“精神领袖”人设崩塌
2014年,张娴大学毕业,在成都找到了一份专业对口的社工工作。该公益组织的理事人李某在业界颇为知名,能力强,活跃程度高,被称为“明星社工”。
圈内接触到李某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早在2013年雅安地震的时候,张娴就在当志愿者的过程中认识了他。在入职后,张娴和李某成为同事,“都是上下级关系,有说话什么的仅限于工作。”
作为公益事业的大佬,张娴对李某的认知停留在尊重,无论是人脉还是地位,作为新入职员工张娴无疑对其以仰视的姿态。这位“精神领袖”长得高大壮实,外表堂堂,给人以正派的印象,但李某在张娴心中的人设,因为一次肮脏的拥抱,彻底崩塌。
2015年夏天,张娴任项目主管职位,一天,她从温江回到成都的工作站,疲惫不堪正打算回宿舍休息时,遇到了李某。寒暄几句,聊了聊工作,两人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那个时候整个团队都有礼貌拥抱的习惯,彼此鼓励,从没有越界的行为,所以我没想那么多。”短暂拥抱几秒后,张娴准备松开手,发现李某并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拍了拍肩膀,说了声“好了好了”,但李某依旧没有移开双手,并继续抚摸张娴身体其他部位。
张娴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味道。她有点警惕,但又怕直接反抗会激怒李某造成更不堪的后果。张娴趁李某放松,推开他,李某倒在沙发上,然后迅速回到房间将房门反锁。
备受侮辱的张娴,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给李某发去消息,怒斥其行为,李某回:对不起。轻飘飘的三个字,不足以让张娴冷静,她打电话给当时的男友(时为同事、现丈夫)诉说了此事。“真的是他?”在男友心中同样的人设引发了同样的震惊与愤怒。
李某
沉默中的爆发
张娴男友随即与李某通话质问,并将此次通话录音留存证据。李某在电话中承认不妥行为,并表示愿意道歉,“一直说要正式道歉,但从事发至今从没有当面的道歉。”之后的工作,李某依然像没事一样一切如常,张娴的创伤却丝毫未减,裂口越来越大。
很多人问过她为什么不当时就离职,或者与李某正面交锋。张娴无奈,她面对的是自己的上司,有着深厚社工经历基础和深远人脉的“对手”,她如何与之抗衡?对当时的她来说,除了维持表面和平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地位的悬殊,让张娴深知自己没有以卵击石的莽撞勇气,她只有选择沉默与隐忍。
2015年9月,张娴离职前往上海复旦大学读研,近3年的时间里,每每回忆起那个肮脏的拥抱和李某无所事事的表情,万般酸楚涌上心头,时而哭泣时而愤恨。反复的情绪到达临界点,再一次与朋友王丽的倾诉中彻底爆发。
王丽和张娴也是同在李某单位的同事,工作关系让两人成为好友,从上海回到成都后,在参加王丽组织的一次活动时,张娴忍不住将此事告诉给了王丽。
“永远不要怀疑你的判断,李某就是这样的人。”王丽的回答让张娴感到诧异,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王丽之后的讲述:李某曾多次对她性侵。王丽表示,在2014年起,李某多次在违背其意愿的情况下,强行与其发生关系达5次以上。“如果我当时就站出来,可能张娴就不是下一个受害者了。”王丽说,她不是没想过报警,考虑到李某的身份与父母的崩溃,她也选择了沉默。“拿着2000多块的工资,实在没有底气。”王丽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开始生活,也不敢离职,期间她精神出现严重的抑郁,一度有自杀倾向。
2018年王丽和张娴联合起诉李某侵害一般人格权,并附带民事赔偿。2019年6月,基层法院判定李某败诉,令李某当面以口头或书面方式赔礼道歉,但驳回了民事赔偿和认定单位的责任。王丽申请的性侵案为刑事案件,由法院移交给公安机关侦查,但因事发多地已拆迁无法指认现场、无目击证人、事发多年王丽无法提供生物检材等,目前警方尚未立案。王丽称曾多次前往公安机关录笔录,最近一次公安机关通知她做笔录的时间为2020年9月。
职场上的“受害者有罪论”
一审判决生效后,张娴方不服民事赔偿未予支持提出上诉,李某方也因不服判决结果上诉。让张娴感到惊讶的是,曾经的同事,业界的前辈,有多人出庭为李某作证,证明他是个“好人”。
有人在出庭前问张娴:“李某老师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不是你误会了。”还有人质问她为何要毁了李某。这让张娴感到“三观尽毁”。她和王丽也曾把这件事公布在网络,质疑和诋毁的声音不绝于耳。“摸一下怎么了”“有必要打官司吗?”,张娴万万没想到,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偏偏要承受流言蜚语。受害者在遭遇身体惩罚的同时,还有心理的割裂。“在看到他们出庭为李某作证时,生理的不适让我感到想呕吐。”
2020年6月,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二审维持一审判决。张娴的代理律师李莹表示,二审庭审中该机构负责人居然为被告李某作证,“我认为负责人的做法丧失了一个公益机构的基本立场。”
李莹称,自2019年1月1日起性骚扰损害责任纠纷成为新案由后(李某案二审变更案由)的司法审判情况,结果发现以此为案由的性骚扰案件很少,大部分还是以人格权纠纷为案由起诉。
2021年1月1日《民法典》将正式实施,《民法典》人格权编中规定了性骚扰的相关内容,包括性骚扰的定义以及用人单位的防治义务,“但法律责任依然不明确,在法典生效后,对于民法典的执行也需要现实的回应,我认为在法律规定不明确的情况下,通过判例来推动用人单位开展性骚扰防治工作非常有意义,希望有越来越多司法实践的良好判例来推动法律的贯彻与执行。”
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二审判决后,李某继续提起上诉,认为其行为不构成“性骚扰”,认为张娴利用多年前的一个拥抱抹黑李某。2020年9月28日,法院驳回李某发起的再审申请,维持二审判决。
收到判决书的张娴热泪盈眶,最终判决没有辜负自己的付出。从一审到现在两年多的时间,因精力有限,张娴放弃工作全力打官司,至今没有再工作。生活的千疮百孔,留给张娴萦绕心中的一个问题,“受害者要维权,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这一切值得吗。”
封面新闻曾多次联系李某电话无人接听,通过张娴讲述和查询官方资料了解到,李某目前已经不在四川,而是去了河北省,在河北某社工组织工作,从事公益事业。同时,李某是该公益组织的法人代表。
张娴质疑为什么有性骚扰经历的人,还能如此活跃在公益这种特殊行业,她多次向该组织写信发邮件,均未回应。
张娴曾将自己的经历发布在社交媒体,引发广泛关注,曾经的“明星社工”李某也多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有人慕名而来想要加入其工作单位,在看到张娴的事迹后,私信她说“幸好看到你写的事,要不说不定下个受害者就是我。”
“这是不必问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无论是有人因此免受伤害,还是支持者的声音,还是为了保护隐私全部动用女法官的法院,张娴看到了黑暗中的光。
至此,这起中国第一例性骚扰胜诉案法定程序已完结,根据法院判决,李某应在媒体向张娴刊登道歉声明。判决生效后,李某未履行其道歉行为。12月18日,人民法院公告网发布强制执行公告,要求李某道歉。
据了解,李某已拒绝接听法院电话。同时,其任职公司官方网站,常有李某的工作活动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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