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9 06:37:12来源:法律常识
新年伊始,重庆主城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邀请今年92岁的李本茂参加业务年会,探讨法律问题。
老李开出三个条件:不要车接送,自己坐公交车来;安全责任自负;不要任何报酬。他还强调,不接受的话就拒绝前往。
大隐隐于市。原来,老李是共和国第一批律师、司法部司法行政银星荣誉勋章获得者。他现在仍持有律师执业证。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哈哈哈……”会后,老李说起自己高龄却仍能出庭的现状,笑声爽朗——据悉,国内跟他类似的健在者仅三人。
92岁的李本茂是共和国第一批律师,如今他活跃在法庭上,替当事人辩护
不要钱的“假律师”
上周三的午后,老李从渝北区黄泥塝出门坐815路公交车,3站路要15钟左右。他要去江北区红旗河沟的渝峰律师事务所,见一个叫樊相国的人,商量樊涉及的劳动官司事宜。
老李下公交车不用人扶。他不拄拐,九旬老人的蹒跚跟他无关;他不佝偻,背仅微驼,一手稳稳抱着撑得鼓鼓的公文包,一手撑把雨伞。
樊相国等在事务所楼下,见到李时快步迎过去,老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人帮忙。
缓斜的长坡和20级台阶是走进大楼的必经之路。他左腿一迈,右腿一蹬就轻松地上了一步台阶。20多级走完,没喘一口粗气。
“看嘛,我说了我可以走,哪需要扶?”只不过,雨天增加了点难度系数——他得走慢点。从“不要去”到“打车去”,儿女们对李本茂上班的要求一再降低。
最终,双方各让一步,“走慢点”就成了最后的妥协。
65岁的熊朝辉十分感谢李本茂为她免费书写的遗嘱
“李老师,今天落雨,你走路小心点哟。” 65岁的熊朝辉在事务所楼下的路口负责交通引导。
她比樊相国先看到老李,抢先迎了上来。
4个月前,因为一纸遗嘱,她和老李误打误撞有了交集。
“李老师当时恰好路过,就被大厦前台的大哥推荐给了我,说他人特别好。我儿和儿媳离婚了,我想把我这套房子只留给儿子。你现在都不收我的钱,我怪不好意思的。”熊朝辉拉着老李的手满口感谢。
她回忆,那时,老李清楚她的想法后,提议拟写了一份她和丈夫的共同遗嘱:“你们老两口身体健康,房子是双方共同出资,儿子也是亲子,这样的遗嘱对财产能起到更好的保障。”
他和她聊天,有个50多岁的力哥不请自来旁听,还不时歪头看老李。
“你是不收费的律师呀?”力哥终没忍住,插话,声音喑哑,紧跟连问,“真的不要钱?”“你可不可以帮我?”
老李点头,请他有话慢慢说。
“我无儿无女,但低保的钱又一直有问题….”他讲完后,老李把电话号码留给了他,解释约好了人要商量事,请他晚些时候联系,“放心,我会帮你。”
“因为年龄、因为不收费,他已经无数次被人怀疑,说他是个假律师。”在事务所,老李的同事谈起老李热心肠牵出的奇怪流言。
红旗河沟街头,李本茂在认真听取一位棒棒法律咨询
李本茂对自己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十分认真
出庭要穿公安服
回应流言的证据在老李的公文包里,它是他最“无可奈何”的底气。
“去年,立案庭的听我委托人说他请了个92岁的律师,就笃定地说遇到了假律师,你被诈骗了。”言毕,豁达的老李从公文包掏出律师执业证,佐证他的工作身份。
事务所合伙人张正辉说,截止到去年下半年,李老师在全国执业律师中,年龄排第三。
1987年5月,李本茂参加了重庆市首届律师代表大会
“法律制度在80年代初被优化,李老师是共和国的第一代律师,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后辈艳羡。”在张正辉的叙述中,老李律师生涯清晰起来。
事务所留存的一张大学毕业证书、一张高等检定考试成绩单和一张律师培训证书,见证了老李如何成为“全国最老律师之一”的经历。
李本茂1952年毕业于私立重庆财经学院法律学系
毕业证书——1946年,李本茂怀揣着“以法救国”的追求,是年,他考入当时在法科领域享有盛誉的朝阳大学。从旧社会迈向新中国,他是第一批跨越了两个时代的“老大学生”。
考试成绩单——老李把它比作如今的“国考”,当年只要通过这个考试,就有了进入政府系统工作的机会。
“那一年整个重庆只有三个人合格,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是最特殊一届,1948年正值新中国成立的前夕,虽然我们考过了高等检定考试,但是那年没有放榜。”他说。
1980年李本茂参加中央政法干部学校学习
培训证书,传递的是1980年的一期律师学习培训,当时的律师多脱胎于政法体制内部。“在那个年代,律师出庭还要穿上公安服、甚至有时还会配警械。”
培训结束后,老李成为了一名有“国家正式编制”的律师。
那年,他53岁。
李本茂给当事人准备的辩护材料全部是手写
2000多人听他“替坏人好话”
律师的“铁饭碗”还没端够7天,老李上庭为“坏人说话”。
“当年,很多人都不晓得律师给坊间说的杀人犯怎么辩,都想看个究竟。”他说起当年出庭的场景,仿佛时光又回到在长安厂原电影院的台子上为涉嫌杀人者辩护的时候。台下是2000多人闻讯赶来的旁听者。
“那是场公审,几乎每个来旁听的都是冲着看嫌犯及看律师,如姐替坏人说话的心态来的。他们是来看热闹,作为律师我是辩护。法庭公诉的是故意杀人,我认为定性不准,这不能用单纯的形式主义来判断。”庭上,他辩驳。
“因为一把雨伞,他和死者产生了口角,激烈争吵后动了手。他身体弱,怕打不赢,转身戳了两刀就跑。对准的是左臂……”
这次辩护,让不少旁听人开了眼,明白了律师替“坏人说话”不但很精彩,还是一堂生动的法制课。
嫌犯被改判,刑期减至12年。
通常,律师与罪犯的故事到这儿就终结了。老李的做法是,在对方服刑期内,他与对方通信60余封,聊配合改造、谈出狱后的新生活。
他没想到,这期间,他成了服刑犯们的知心大哥哥,不少从未谋面犯人的开始跟他通信。“我发现信中有冤的,就让他们写申诉;没冤的就劝着认罪伏法好好改错。”
92岁的李本茂是现在仍持有律师执业证的律师
倒贴9430元
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老李与樊相国谈话时会露出嘴里仅剩的两颗牙,说话不“关风”,提笔写字手就抖。
“上个月有6颗,坏了4颗。医生劝我年龄大了,拔牙要慎重,实在要拨就先拔1颗。我嫌这样拔太麻烦,4颗一次全拔了。” 他说自己身体还好,不会一点小病就倒霉死的。
63岁的樊相国一听到老李说起“死”字,泪没忍住,忙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如果不是你,我不晓得死了几回!”他的讼案资料摞起来超过5厘米厚。19年前,樊相国找到老李交了70元代理费,接下来,老李为他走访、出庭、打印资料……凡跟自己诉讼有关的事,樊相国都会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表明,19年前,老李除收过70元代理费外,迄今已倒贴了9430元,老李自掏腰包付的资料打印复印费不多,但逢年过节或樊相国生活困难时,老李送的接济金高达近8000元。
在律师事务所里,李本茂安慰案件当事人樊相国
今年44岁的匡渝是李本茂的学生,她对樊相国并不陌生。她说,老师倒贴钱帮樊相国是律师的侠义。
“90年代,老樊固定每周一来问案件进展,来一次,李老师多多少少都会给他钱。”匡渝直言不讳:“老师那几年节约得每天只吃面。”
——“面多少钱?”
——“3块。”
——“给樊相国呢?”
——“一周50元。”
匡渝不理解。她清晰地记得年近六旬的老师曾为节省一点开销,在事务所动手做饭。学生的不解换来李本茂的一声叹息,“不然怎么办?樊相国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我不帮他,我认为是我做一个律师的耻辱。”
巴西华侨赠送锦旗给李本茂,感谢为其打赢官司
自创猫步走蛙步走
现在,老李已退休30年,因为“义务”的原因,他在律师事务所基本没有收入。来自他供职事务所的消息表明,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找老李,都是些一审、二审、再审或抗诉都走完了的“疑难杂症案”。这些案件,老李基本都接手,截至去年仍在出庭,代理费收很少或者不收。
李本茂的电话本里不光记录了电话号码,同时也写下了对方的生日日期,好为他们送上自己的祝福
这样累吗?难道没想到过家人会担心身体?
“其他事我不想谈。我认为至少能锻炼身体,我这辈子都没有住过院,连感冒都很少有。”他面对抛来的疑惑,聊出来的却是做律师的乐趣,说这就是老天对法律人的奖赏,他是较幸运的之一罢了。
老李有个观念,长寿是人的社会核心竞争力,重要根本。为了这个根本,他一生没抽烟不喝酒不喝茶不打牌,喜欢每天走路锻炼。他自创了一些长寿走路姿势,还逐个取了“泳步走”等形象称谓。泳步走,即手脚都要活动像游泳一样,还有动作即名字的猫步走、蛙步走。他表示,每天要保证45分钟的锻炼量,即走到夏天微汗,冬天暖和才算有效果,“走的时候眼睛要左看、右看、前后看兼之多动手指。”
李本茂自编打油诗《律师的话》
除此之外,老李长寿的另一个秘诀是营造精神世界的富足,他创作了一首在律师界广受赞许的“法小姐”诗歌。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
就要为公正正义呐喊
要像火车那样鸣着汽笛来
鸣着汽笛去
……
亲爱的法小姐
我有个小小的梦想
临终前
穿上律师袍
唱着法律之歌、律师之歌
照一张职业遗像留给您
留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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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黄艳春 周荞/文 首席记者 冉文/图 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