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7 20:37:05来源:法律常识
#普法行动#法律不仅是定分止争、判断是非的实体标准,而且是维护权利、实现正义的操作程序。辩论是现代正当法律程序中的重要环节。传统文化尤其儒家对能言善辩多持否定态度,但荀子却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君子必辩的主张。值此国家宪法日和法制宣传日之际,特将该古典文献译为白话文,供学法者参考。
作者:荀子
译者:李永红
(译者按)传统儒家提倡讷言敏行,反对巧言令色。毛泽东曾为两个女儿取名李敏、李讷,名字中的“敏”与“讷”就出自《论语·里仁》中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他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后要多干实事、少说空话。当然,提倡讷言敏行并不意味着不重视言说,比如《左传》载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相对于能言善辩,孔子更赞赏行胜于言,称“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为君子、仁者,“巧言令色,鲜矣仁”。同为儒家,荀子显得与众不同:不但提出了与孔孟人性善截然不同的人性恶、与一般儒家天人合一完全相反的天人相分,而且在对待言说论辩上也提出了独树一帜的主张。《荀子·非相》一文对刑事诉讼律师做人做事、沟通辩论都有重要的启发。每段前方头括号【】和译文内圆括号()内文字为译者所加。
【原文:心术胜于颜值】相人,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古者有姑布子卿,今之世梁有唐举,相人之形状、颜色而知其吉凶、妖祥,世俗称之。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故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君子之谓吉,小人之谓凶。故长短、小大、善恶形相,非吉凶也。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译文】靠看相预知祸福这种事,古人不做,学者不屑。古代有个人叫姑布子卿,当今魏国有个人叫唐举,他们通过察言观色就能知道别人的吉凶祸福,很多人为他们点赞。他们做的这种事为古人所不做、学者所不屑。因为看容貌不如看思想,看思想不如看方法。容貌不如思想重要,思想不如方法重要。如果方法正确且与思想一致,那么即使容貌不佳,也因思想端正方法对路,也不影响他成为君子;容貌虽好但思想不端、方法不对,他同样会成为小人。君子是吉,小人就是凶。因此,形体相貌的高矮、大小、美丑,不是吉凶的标志。以貌取人这种事儿,古人不做,学者不屑。
【原文:举个正面例子】盖帝尧长,帝舜短;文王长,周公短;仲尼长,子弓短。昔者,卫灵公有臣曰公孙吕,身长七尺,面长三尺,焉广三寸,鼻、目、耳具,而名动天下。楚之孙叔敖,期思之鄙人也,突秃长左,轩较之下,而以楚霸。叶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将不胜其衣,然白公之乱也,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皆死焉,叶公子高入居楚,诛白公,定楚国,如反手尔,仁义功名善于后世。
故士不揣长,不揳大,不权轻重,亦将志乎尔;长短、小大、美恶形相,岂论也哉?且徐偃王之状,目可瞻焉;仲尼之状,面如蒙倛;周公之状,身如断菑;皋陶之状,色如削瓜;闳夭之状,面无见肤;傅说之状,身如植鳍;伊尹之状,面无须麋。禹跳,汤偏,尧、舜参牟子。从者将论志意、比类文学邪?直将差长短、辨美恶而相欺傲邪?
【译文】据说尧帝个子高,而舜帝个子矮;周文王个子高,而周公旦个子矮;孔子个子高,而冉雍个子矮(虽然他们的个子有高矮,但是他们的思想方法却都是一样的端正对路,人的命运好坏、身份贵贱,与长相、身材、面相没有关系)。从前,卫灵公有个臣子叫公孙吕,身高七尺,脸长三尺,额宽三寸,鼻子、眼睛、耳朵不匀称,不成比例,但是他的名声传遍天下。楚国的孙叔敖,是期思那个地方的乡下人,发短而顶秃,左手长,站在轩车上个子还在车箱的横木之下,但他却使楚国称霸诸侯。楚大夫沈诸梁,自称叶公字子高,长得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好像连衣服都撑不起来的样子,但是,白公胜发动叛乱时连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这样的大夫都死在他的手里,而叶公子高出兵平叛,杀了白公胜,稳定了楚国,他做这些易如反掌,仁义功名流传后世。
因此,对于士人,重要的不是去看他们的高矮、大小和胖瘦,而是看他的志向。高矮、大小、美丑等形体相貌怎么能用来评判人呢?再说徐偃王的长相,眼睛可以向上看到前额(这种长相却不影响他后来成为徐国的仁义国君,使东夷各国纷纷来降);孔子的颜值更是不值一提,脸上好像蒙了一个驱鬼避邪的难看面具(但是孔子心地善良,宽厚仁慈,诲人不倦,认真负责);周公旦的身材,好像一棵折断的枯树(然而周公旦精心辅佐武王之子周成王平定“三监”叛乱,营建东都,制礼作乐,完善典章制度,成为一代圣人);上古四圣之一皋陶的长相,脸色就像削去了皮的瓜那样呈青绿色(而他却是尧帝时代的大臣,协助推行“五刑”“五教”,成为中国司法鼻祖);周朝开国功臣闳夭的长相,脸上的鬓须多得看不见皮肤(作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是他想办法释放了囚禁在羑里城的文王);商朝武丁时候的名臣傅说,是个驼背,背上好像竖着的柱子(他辅佐武丁整肃吏治,建立秩序,修好外交,富强国家);商朝开国元勋厨师鼻祖伊尹的形状,脸上没有胡须眉毛(却能协助商汤灭夏,担任丞相,整顿吏治,主张“以鼎调羹”,成为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大禹瘸了腿走路一跳一跳的,商汤半身不遂,尧舜的眼睛里有两个并列的瞳仁(但是这样的长相并没有影响他们成为伟大人物)。看相的人是考察他们的志向、比较他们的学问还是只区别他们的高矮、分辨他们的美丑来互相欺骗、互相傲视呢?
【原文:举个反面例子】古者,桀、纣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僇,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而论议之卑尔!
今世俗之乱君,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然而中君羞以为臣,中父羞以为子,中兄羞以为弟,中人羞以为友。俄则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苦伤其今而后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下众而论议之卑尔,然则从者将孰可也?
【译文】古时候,夏桀、商纣魁梧英俊,是天下出众的身材;他们的体魄敏捷强壮,足可对抗上百人。但是他们人死了、国家亡了,成为天下最可耻的人。后世说到坏人,就一定会拿他们作例证。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看相的人见闻不多,所以讨论起来是如此的肤浅短视。
现在世上犯上作乱的人,乡里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妇女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丈夫,姑娘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当男朋友,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家庭而想跟他们在一起的女人,比肩接踵。但是一般的国君羞于把这种人作为臣子,一般的父亲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儿子,一般的哥哥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弟弟,一般的人羞于把这种人当作朋友。不久,这种人就会被官吏绑到闹市杀头,他们无不呼天呛地号啕大哭,都痛心自己今天的下场而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啊,看相的人见闻不多,所以讨论起来才是如此的肤浅短视。说到这儿,那么在以相貌论人与以思想论人两者之间将赞同哪一种意见呢?
【原文:三不祥与三必穷】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
人有三必穷:为上则不能爱下,为下则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穷也;乡则不若,偝则谩之,是人之二必穷也;知行浅薄,曲直有以县矣,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是人之三必穷也。
人有此三数行者,以为上则必危,为下则必灭。《诗》曰:“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屡骄。”此之谓也。
【译文】人有三种不吉利的事:年幼的不肯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不肯侍奉尊贵的,没有德才的不肯侍奉贤能的,这是人的三种祸害啊。
人有三种必然会陷于困厄的事:做了君主却不能爱护臣民,做了臣民却喜欢非议君主,这是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一种情况;当面不顺从,背后又毁谤,这是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二种情况;知识浅陋,德行不厚,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又与别人相差悬殊,但对仁爱之人却不能推崇,对明智之士却不能尊重,这是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三种情况。
人有了这三不祥、三必穷的行为,如果当君主就必然危险,做臣民就必然灭亡。《诗》云:“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屡骄。”(“下雪纷纷满天飘,阳光灿烂便融消。人却不肯自引退,在位经常要骄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辩的前提是辨即善于区分】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笑,亦二足而毛也,然而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
【译文】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什么呢?我要说:因为人有区分各种事物界限的能力。饿了就想吃饭,冷了就想取暖,累了就想休息,喜欢得利而厌恶受害,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它是无须依靠学习就会这样的,它是禹与桀所相同的。然而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有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分。现在那猩猩的形状与人相似,也是两只脚,只是有毛罢了,可是君子却尝它的肉羹,吃它的肉块。所以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他们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分。那禽兽有父有子,但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有雌有雄,但没有男女之间的界限。而作为人类社会的道德规范,它对所有的事物界限都要有所区分。
【原文:辨别立论】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文久而息,节族久而绝,守法数之有司极礼而褫。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
【译文】对各种事物的界限加以区分没有比确定名分更重要的了,确定名分没有比遵循礼法更重要的了,遵循礼法没有比效法圣明的帝王更重要的了。圣明的帝王有上百个,我们效法哪一个呢?那我就要说:礼仪制度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掌管礼法条文的有关官吏也因与制定礼法的年代相距久远而使礼法有所脱节了。所以说:想要观察圣明帝王的事迹,就得观察其中清楚明白的人物,后代的帝王便是。那所谓后代的帝王,就是现在统治天下的君王;舍弃了后代的帝王而去称道上古的帝王,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舍弃了自己的君主去侍奉别国的君主。所以说:要想观察千年的往事,那就要仔细审视现在;要想知道成亿上万的事物,那就要弄清楚一两件事物;要想知道上古的社会情况,那就要审察周王朝的治国之道;要想知道周王朝的治国之道,那就要审察他们所尊重的君子。所以说:“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原文:辨别驳论】夫妄人曰:“古今异情,其以治乱者异道,而众人惑焉。”彼众人者,愚而无说、陋而无度者也。其所见焉,犹可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传也。妄人者,门庭之间,犹可诬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上乎。
圣人何以不可欺?曰: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也。类不悖,虽久同理,故乡乎邪曲而不迷,观乎杂物而不惑,以此度之。
五帝之外无传人,非无贤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也,久故也;禹、汤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也,久故也。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闻其详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
【译文】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说:“古今情况不同,古今之所以治乱者,其道不同。于是一般群众就被他们搞糊涂了。”那所谓一般群众,是才性愚昧而说不出道理、见识浅陋而不会判断是非的人。他们亲眼看见的东西,尚且可以欺骗他们,更何况是那些几千年前的传闻呢!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就是近在大门与庭院之间的事,尚且可以欺骗人,更何况是几千年之前的事呢!
圣人为什么不能被欺骗呢?这是因为:圣人,是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来推断事物的人。所以,他根据现代人的情况去推断古代的人,根据现代的人情去推断古代的人情,根据现代的某一类事物去推断古代同类的事物,根据流传至今的学说去推断古人的功业,根据事物的普遍规律去观察古代的一切,因为古今的情况是一样的。只要是同类而不互相违背的事物,那么即使相隔很久,它们的基本性质还是相同的,所以圣人面对着邪说歪理也不会被迷惑,观察复杂的事物也不会被搞昏,这是因为他能按照这种道理去衡量它们。
在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这五位帝王之前没有流传到后世的名人,并不是那时没有贤能的人,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在这五位帝王之中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夏禹、商汤虽然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但不及周代的清楚,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流传的东西时间一长,那么谈起来就简略了;近代的事情,谈起来才详尽。简略的,就只能列举它的大概;详尽的,才能列举它的细节。愚蠢的人听到了那简略的论述就不再去了解那详尽的情况,听到了那详尽的细节就不再去了解它的大概情况。因此礼仪制度便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
【原文:君子能言善辩,腐儒好实不文】凡言不合先王、不顺礼义,谓之奸言,虽辩,君子不听。法先王,顺礼义,党学者,然而不好言,不乐言,则必非诚士也。故君子之于言也,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故君子之于言无厌。鄙夫反是,好其实而不恤其文,是以终身不免埤污佣俗。故《易》曰:“括囊,无咎无誉。”腐儒之谓也。
【译文】凡是说的话不符合古代圣王的教导、不遵循礼义的原则,就叫做邪说,即使能言善辩,君子也不予理会。效法古代圣王,遵循礼义原则,亲近当今学者,但是不爱谈论圣王,不愿宣传礼义,那也一定不是个真诚的人。君子对于正确的学说,不仅心里喜欢,行动遵循,而且也乐意宣传。因此,君子一定是能言善辩的。一般人无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尤其如此。所以说,善言赠送他人,比赠金石珠玉更贵重;美文拿给人看,比看礼服上的彩色花纹更华美;好话讲给人听,比听钟鼓琴瑟更快乐。因此,君子对于善言传播永不厌倦。鄙陋的小人与此相反,他们只重实体而不顾文采,因此一辈子也免不了卑陋庸俗。如《周易》所说:“括囊,无咎无誉。”(好实不文的人就像扎住了口的袋子,既不批评也不赞誉。”)说的就是这种迂腐的儒生。
【原文:论辩的难题】凡说之难: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乱,未可直至也。远举则病缪,近世则病佣。善者于是间也,亦必远举而不缪,近世而不佣;与时迁徙,与世偃仰;缓急、嬴绌,府然若渠匽、檃栝之于己也;曲得所谓焉,然而不折伤。
故君子之度己则以绳,接人则用抴。度己以绳,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接人用抴,故能宽容,因求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诗》曰:“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谓也。
【译文】沟通游说之难,在于用最高的道理来劝说最卑劣的人,用先王治世之理来劝说末世最乱之主,不能直接了当。列举上古的事又担心流于谬妄而不切实际,列举近代的事又担心流于平庸而不为人接受。善于沟通游说的人于是取其中间,做到引用远古的事但不流于谬妄,列举近世的事而不流于平庸,随着时代变迁而变迁,随着世事变化而变化,或慢或急,或伸或曲,像阻拦流水的渠坝、矫正竹木的工具那样控制自己,曲尽其理,而又不挫伤别人。
所以,君子律己像木工用墨线来取直一样,待人像梢公用舟船来接客一样。用墨线一样的准则律己,所以能够使自己成为天下人效法的榜样;用舟船一般的胸怀待人,所以能够对他人宽容,也就能依靠他人来成就治理天下的大业了。君子贤能而能容纳无能的人,聪明而能容纳愚昧的人,博闻多识而能容纳孤陋寡闻的人,道德纯洁而能容纳品行驳杂的人,这叫做兼容并包之法。《诗》云:“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徐国已经来顺从,这是天子的大功。”)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原文:论辩的方法】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欣驩芬芗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虽不说人,人莫不贵。夫是之谓为能贵其所贵。传曰:“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此之谓也。
【译文】演讲游说的方法是:严肃庄重地面对人,端正真诚地对待人,坚定刚强地扶持人,类推比喻地启发人,条分缕析地开导人,热情和气地引导人,使自己的话显得宝贵、珍稀、重要、神奇。若如此,则言说往往不会不被接受,即使不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没有不尊重的。这就叫做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古书上说:“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只有君子才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论辩的好坏】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焉。是以小人辩言险,而君子辩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则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辩不若其呐也;言而仁之中也,则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于上所以导于下,正令是也;起于下所以忠于上,谋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无厌,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言君子必辩。小辩不如见端,见端不如见本分。小辩而察,见端而明,本分而理,圣人、士君子之分具矣。
【译文】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胜过一般人。小人能说会道,是宣扬险恶之术;而君子能说会道,是宣扬仁爱之道。说起话来如果不符合仁爱之道,那么他开口说话还不如他沉默不语,他能说会道还不如他笨嘴拙舌;如果言说符合仁爱中道,那么喜欢言说为上,而不善言辞为下。所以言说符合仁爱中道至关重要。以上率下的,是政策与命令;以下谏上的,是建议与劝阻。因此君子奉行仁爱之道从不厌倦,心里喜欢,行动遵循,乐意宣传。所以说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辩论细节不如理出头绪,理出头绪不如揭示本体。辩论细节能察微析疑,理出头绪能明白事理,揭示本体能自觉实践,若能做到这三端,则圣人、士君子的特征就具备了。
【原文:论辩的分类】有小人之辩者,有士君子之辩者,有圣人之辩者。不先虑,不早谋,发之而当,成文而类,居错迁徙,应变不穷,是圣人之辩者也。先虑之,早谋之,斯须之言而足听,文而致实,博而党正,是士君子之辩者也。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均,噡唯则节,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夫是之谓奸人之雄。圣王起,所以先诛也,然后盗贼次之。盗贼得变,此不得变也。
【译文】辩论言说可以分为小人式、士君子式和圣人式三种。不必预先考虑,不用早作谋划,却一发言就很得当,既富有文采又合乎礼法,措辞和改换话题,都能随机应变而不会穷于应答,这是圣人式的辩论言说。预先深思熟虑,及早谋划准备,片刻的发言也值得一听,既有文采又细密实在,既渊博又公正,这是士君子式的辩论言说。听他说话虽言辞动听却没有系统,命他做事虽诡计多端却没有功效,上不能顺从英明的帝王,下不能使老百姓团结一致,但是他讲话很有分寸,或夸夸其谈,或唯唯诺诺,调节得宜,这类人足以靠口才而自夸自傲,这种人就是奸雄。圣明的帝王一上台,这种人是首先要杀掉的,盗贼反倒其次。因为盗贼还能够转变,而这种人是不可能悔过自新的。
(结语)荀子赞美圣人之辩,提倡士君子之辩,厌恶小人之辩,甚至把小人之辩看得比盗贼更可恶,这本身并没有错,但是以现代法理观之,仅因言说论辩不当就比盗贼更应诛杀之说,显然有违法治,因为在现代法治之下,法律规制行为而言者无罪。荀子的本意大概是强调品德高于技艺、内容优于技巧。对于诉讼律师来说,能言善辩很重要,但是先要成为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因为若是没了仁义,那可真成了巧言令色鲜矣仁、油腔滑调搬弄是非的奸佞小人了。(感谢杭州市余杭高中庞仁甫老师对译文的点校,浙工大律师学院/上海靖之霖律所 李永红)